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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理应和江湖中人扯不上关系的阿染。
谢暮衫低头看了阿染一眼,二话不说长剑出鞘,划破苍穹,带起一道锋锐亮色。他一剑正对上从烟雾之中急射而出的几枚暗器,丁丁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谢朝衣也拔剑备战。眼前土石飞卷,烟尘四散。一片雾霭袅袅中,就见数道蒙面人影破雾而出!
谢朝衣把阿染推得更远,就和谢暮衫二人直面袭击。几人立刻缠斗起来。气劲撞到一起,激发的气流暗含铁马金戈的萧索肃杀之势。
谢暮衫一面身形游走,一面观察着这几人的武功来历。他们的内力不算高明,但胜在轻功好,动若脱兔,且攻击方式灵诡玄妙,招招都走的是豁出一切非死即上的套路,略偏旁门左道,与中原正道的武学大相径庭。
那几人见己方久攻不下,变换了脚步,踏着某种阵法移动身形,整个攻势更见凌厉。谢暮衫本就顾及着对方下毒暗算,不能发挥十成功夫,这时境况更是危及。一退步,却和谢朝衣心有灵犀地背靠背站到一起。
不觉安心地缓缓松了一口长气,谢暮衫配合着谢朝衣的脚步前进。 二人联手浑然一体如有神助,即便如此,仍是花了许久,方才结束了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
“啊!糟了!”
忽听谢朝衣懊恼地叫了一声。正自闭目养神的谢暮衫转头一看。
“怎么了?”
谢朝衣指着那些来人从嘴角流溢出来沾湿了蒙面的血丝,又探了一下鼻息。“都死了。”
谢暮衫不在乎地道:“这很正常。”又合眼说,“你去把他们的面纱揭开看看。”
谢朝衣依言照做,只见那脸上伤痕遍布腐烂横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早已看不出原先应有的轮廓。他吓了一跳,又去揭其他几人的。结果全都一样。
谢朝衣脸色发白,还有一点青。他哑声道:“他们……”
谢暮衫略显蹒跚地往前走了几步,离着死尸远了,才背靠着一根粗大树干盘腿坐了下去,径自闭目调息,不回答。
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谢朝衣回过头,只见谢暮衫原本玉色的面容苍白如纸,一滴汗水从他边滑落的。黑色的汗水。
那汗珠滴在地上,立时发出草叶融化的恐怖声响。
“暮衫……”谢朝衣哑了嗓子道。未说完,便因害怕打扰他运功而消音了。
阿染从后方跑来,脸色极差地看了看谢暮衫。他颤抖着一把拽住谢朝衣的衣服,语不成调地混乱道:“三少,对不起……我……”
“阿染,冷静。”
谢朝衣扶着他的身子,压低了音色柔声道:“我没有怪你。”
阿染这才放心地点了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如是者三,他的手终于抖得不再那么厉害了。
“三少……”他吞吞吐吐的难以启齿,还在犹豫该如何措辞。一抬头,看到谢朝衣的脸,忽然心底就一片冰凉了。
谢朝衣还是笑着的,斯斯文文秀秀气气,闲雅清致,洒逸如仙,却是冷的寒的,与真心隔着一层坚冰。倒有几分去似了愠怒时的谢暮衫。
阿染被他骇得软了腿筋,脱口而出道:“那些人是来找我的!”
“我知道。”谢朝衣眼底不带情感波动地浅笑着说,“暮衫他怎样了?”他说得很轻很柔,一字一音都像是怕弄坏了某种珍贵易碎的东西般柔软。
阿染磕磕巴巴地答道:“二少、二少应该是刚刚带着我们躲避时不小心吸了毒气,他——”
谢朝衣中途阻断了他的话,“能治好吗?”他忧心忡忡地察看着谢暮衫的脸色。
阿染镇定地点头,“二少真气强,防范及时,吸得量又少,我再却找点草药调节一下,修养几天就没事了。”
谢朝衣斜了他一眼,“你还不去找?”
阿染哆哆嗦嗦地去找药了。没走几步,谢朝衣又叫住了他。
“阿染。”
他轻声说。
“我不在意你的出身过去,也不在意你接近我是不是别有目的。但是,如果你伤害了暮衫——”
谢朝衣舒缓地拉长了尾音,一字一顿的温柔地道:
“我会杀了你。”
“扑通”一声,阿染跌坐到了地上。有种阴柔的杀意在刹那之间包裹了他的全身。那回荡在自己耳畔美丽嗓音却是令他动弹不得的罪魁祸首。
谢朝衣淡笑一声,搀扶他起身。“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那可比吃了自己还要可怕。阿染有口难言。
谢朝衣又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后背。“还愣着做什么?记得早去早回啊。”
阿染忙忙再次点头,这才转身落荒而逃。
谢朝衣冷笑一声,回身坐下,为谢暮衫护法。
过了会儿,谢暮衫睁开眼睛。围绕着他的身边枯黄了一圈青草。
“暮衫……”谢朝衣面对阿染的气焰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可怜地唤着他。
“你不会死吧?”谢朝衣饱含希望地问。
谢暮衫淡淡地说:“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他的吐音很低软,可见十分的疲惫虚弱。
谢朝衣舒心一笑,“那就好。”顿了顿,又碎碎念地说:“你可不要死啊。”
谢暮衫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生病了?”尽说鬼话。
谢朝衣摇摇头,他知道谢暮衫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那般的错综复杂百转千回的心情:第一次看到二哥受伤,第一次为了别人愤怒,第一次怨恨自己的无力,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杀心……什么都是从未经历的第一次。这点他让慌乱得不知所措。
又过了片刻,谢朝衣突然没头没脑地道:“你死了,我会很伤心。也许还会哭。”
谢暮衫看看他。
“所以算我求你了,请千万不要死。”
谢朝衣恳求地道。谢暮衫看了他许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朝衣阖眸叹息。树叶沙沙响动,春风温和徜徉。
“……对不起,又连累了你。”
他垂头道歉。
“你哪次没有连累过我?”
谢朝衣头垂得更低了。
“所以我不会生气。”
没有遭受到预想中的冷箭穿心,谢朝衣张开了眼。
谢暮衫只是淡淡落落地笑着,落在谢朝衣眼里,便氤氲了满心满眼的迤逦风华。
“再困难的事,能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
第四章
阿染买了药回来,正要去找火炉,却见谢朝衣神乎其神地从他包袱里摸出了一个来。个子小了点,功能却不减,火候极足。药点在汤水里文火慢慢煮,人则待在谢家兄弟身边慢慢说。
阿染的故事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
说来说去,俗之又俗。尽是沉芝麻烂谷子,一笔糊涂账。
阿染本来没有姓名的。乡下的孩子,贫穷的家庭。不识字的母亲唯一会做的就是生子,一个接着一个,他排行第七,平日就被人称为“阿七”。由于父亲早死,所以连姓氏也没有,久而久之,阿染也就不再在意名姓,只随山里人“阿七阿七”的叫。后来偶然有个夫子路过那片穷乡僻壤,看他们几个孩子可怜没有正经名字,便在因病盘桓时一一细心为他们起了相似的名字,轮到阿染,由“柒”变“染”,又看看池塘荷花开得正好,就定了姓,叫“连”。
连染。莲染。念在口中,清脆生香,分外好听。
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子在那大山里生活到死,做个樵夫,做个猎人,做个渔民,再娶一个勤劳朴实的妻子,生一窝与自己一样的孩子,终老一生。
圆圆满满,简简单单。
一切本来应该如此。一切本来也只能如此。
本来。
那一日一个受伤的武林人士看准他们那地方偏僻躲了进去,不意见了阿染根骨出众天纵奇才,是块练武的好料,便把他虏了去,献给教主,记做第三十二个弟子。
教主的口音很是奇怪,不像是中原人士。终年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长相,听声音却不十分苍老。他见了阿染,只捏了捏他的骨骼,满意地点点头,就把他和其他三十一个大小不一高低不等的孩子丢在一块,进行训练。
人间地狱的光景,阿染是在开始接受训练以后才渐渐清晰的。
那个教主果然不是中原人士,据说是和苗民的混血。教派也偏近于南疆一脉,精于施毒巫蛊之道,武学亦是阴柔心机。那教主教导弟子的第一步,就是下毒解毒。对着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下毒;接触训练者或是同伴下的毒。
能活下去的永远只是少数人。为了生存,阴谋处处,诡计重重。
自然是一片死伤惨重。
阿染脸色铁青地回忆着往事,讲话断断续续的,有一段没一段,可以想见他对这一段往事的避讳与恐惧。他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快要吐出来的表情,当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闭嘴,搂着自己的肩膀颤栗不已。
谢朝衣看他可怜,便一伸手想去抱抱他。不料阿染一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就又马上想起谢朝衣刚刚的狠历模样,反是怕得更加厉害,直往后缩。谢朝衣自讨没趣地放下手。谢暮衫交替看着他两人,不明所以。他刚才只顾冥思排毒,全没空注意外界发生的事情,不然如若他知道谢朝衣的表现,一定会大吃一惊。
阿染深呼吸,半天才说:“那天……那天是最终的试炼。教中的长老把我们残余的几个孩子叫到一处,说是要考察我们的努力程度,就逼我们服下数十种混合调制的毒要,如果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把毒解了,就算过关,能够登堂入室,成为教主的关门弟子;如果解不了毒,就白白死了,因为他们说教主不需要废物做弟子……”想起当日惨况,他吸了吸鼻子,略带哭声地说:“大家都疯了……那些脸孔、那些眼神……我……”话语又渐混乱起来。
不想再触及阿染的伤心事,谢朝衣沉沉打断他,“你不用说了。”
阿染活了下来。这就是当日试炼的结局。
阿染眼中含泪,肩膀抽搐了好一会。
谢朝衣不想阿染伤心,刻意想要略过这段。谢暮衫却似乎天生和他不对盘,做对似的冷声道:“你还活着。”
阿染的泪水停在眼眶。
谢暮衫在谢朝衣恶狠狠的注视下继续淡淡地说了下去,“活着,才有希望报复。”
“喂喂,暮衫,你这样教一个小孩不太好吧?什么报复之类的,那么血腥。”谢朝衣不赞同地说。
谢暮衫冷冷看了他一眼,眉毛一挑。“我若以德报怨,又当何以报德?”
谢朝衣嘴角抽动了一下,“暮衫,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会教坏小孩的。”
转头想跟阿染解释清楚关于价值观取向的重要问题,却发现那孩子已擦拭了眼泪,小脸微凝,正经危坐地聆听谢暮衫的话。
想到这样下去,五年之后很可能又会出现第二个“谢暮衫”,谢朝衣有些许头痛。这样下去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在阿染的性格彻底扭曲之前把他矫正回来!
——谢朝衣暗暗发誓。
却见谢朝衣眉心一拧,放柔了声音问道:“你说的那个教主,是哪个门派的?”
阿染想了想,沮丧地摇头。“不知道。”
谢暮衫闻言一愣。
谢朝衣愕然道:“你是那个教主的关门弟子,居然不知道自己的门派的名字?
阿染羞愧地低头,踌躇地说出自己已知的事实:“我平常很少见人,接触过的人中除了教主长老寡寡几个,大都死净死绝了。那些人又是位高权重,平日见了,只允许尊称职位,也没怎么听他们提过有关门派的事,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自知失言,谢朝衣忙着照顾阿染低落的情绪。谢暮衫等他忙完了,方接着问下去:“听你一说,似乎他们平时对你看管得很严格?”
阿染点头。“教主说我只需要把毒用好就够了,不需要去碰其他费心的事。”
谢暮衫又问:“既然如此,他们怎会放心任凭你跑走数月,直到今日才现身?”
阿染想了想,组织语言说:“我一开始也很困惑。那日他们跟我说要出任务,需要我的毒辅助,就叫我跟着几个弟子出门。我当时只想到能得到自由,高兴得要命,一时却没去注意这些细节。找着一个机会用迷药把他们放倒就逃了出来。各种玄机,也是后来想想,才明白的。”
这回轮到谢朝衣发问了:“明白什么?”
阿染咬了咬牙,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终于转过身,飞快地解开外衣,半裸着后背。一朵青色的莲花赫然入目。风含翠筱娟娟净,雨浥红蕖冉冉想。描画精细,栩栩如生。即便是细枝末节之处,也依然明晰可见。
谢朝衣没神经地说:“阿染,你这朵花刺得很细致,我是看过的,也告诉了暮衫。你不用特意脱衣服。”
阿染的腔调带着点儿急切,“你再仔细看看。那不是纹身!”
谢朝衣疑惑地又再去看,看了一瞬,忽然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他那日当时只是匆匆一窥,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是纹身刺绣而为更细微观察,是以才有所误解。而谢暮衫因为听信了他的话,也是在此时才真正看清那花的模样。只见那莲花色泽鲜艳欲滴,生机勃勃,恍若活物,哪有半点虚假死物的了无生气之感?
只听阿染徐徐说道:“我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