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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那有什么稀奇?谁不知刘团长的姨太太原是你刘云谦的女人?正经的小姐你是看不上,偷丫头谁比得过你?”陶惠玲只图说得舒服,不管不顾地说了个痛快。
刘云谦气得狠了,反而笑出了声:行行,我说不过你。实话告诉你,你那香烧错了庙门,你便是逼死了春秀,我也不会进这屋子的。
说完他摔门便出去了,陶惠玲看着他气冲冲地去了,却发起怔来,心中自思:难道真是怪错了人?
15
这一日是郑家老太爷的六十大寿,刘云谦却不过父母,只得同了陶惠玲往郑家来。一进门就看见九庆班的人在忙着搭台,云谦知道定是请了青墨兄弟来唱戏。
郑重光在花厅里迎着他夫妇,面上带笑不笑地说:云谦兄大喜啊,早听闻云谦新娶了少夫人,只是我身在上海不得来当面贺喜,今儿席上定要好好地敬云谦兄一杯。
他说着不住打量陶惠玲,心中暗想:想不到陶伯恒那样一个干瘦的人,倒有这般漂亮的妹子。转念想起青砚来,不由地忿忿起来,这刘云谦娶的妇人标致,外头还要霸着青砚,这天下的福怎能让这小子一个人全享了去?也不怕折福?吴青砚好歹要弄他到手才罢。
他心里想着面上却不露出一点儿。
陶惠玲一直在女眷席上坐着,正好遇见她嫂子,姑嫂两个好些日子没见,陶惠玲知道这嫂子也只是个空名儿挂着,陶伯恒成日地在外留恋,捧戏子养小旦,家里的丫头也没放过,想着自己与云谦不咸不淡的日子,姑嫂两个倒比从前贴心一些,在一起唧唧哝哝说个不住,边说着边看台上的戏,她嫂子看着青墨出来,突然间脸色一变说:这人戏倒是唱得不错,做人却太下贱。
陶惠玲听她这样说,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厉害,只怕也传到嫂子耳边也是有的。叹了口气不好再说。转头却见那边席上新来了一个女客,仔细一看正是海棠。那海棠穿着一领粉色衣裳,腰身掐得极细,鬓边斜插一枝淡黄珠花;衬着黑油油的头发,看到陶惠玲看着自己就抿起嘴儿一笑,两只眼睛犹如穿花蝴蝶般地闪了一闪,陶惠玲便低下头去,心里不自在起来,好容易呆到那戏完了,主人摆上牌桌,陶惠玲和嫂嫂在一起,先打了几把,无奈实在提不起兴头,便让她嫂子打,自己走了出来。
郑家的花园极大,园子里树木葱郁,花香拂面,她一路行来,不觉走到一栋小楼边,四下里寂静无声,这小楼周围种着大丛的青竹,格外青幽,她信步跨上了台阶,突然听得房中有呻吟之声,她吃了一惊,悄悄从窗子看进去,那窗纱不曾遮得严,从缝里看进去,屋子里榻上却是两个男人倒在一起,一个是郑重光,另一个便是那吴青墨。
陶惠玲顿时满面通红,惊羞交加,便要走开,突听得屋子中郑重光轻笑一声说道:你乖乖儿实话说给我听,你那师弟是不是和刘云谦搭上了?
她将身子一闪隐在柱子后头,敛声屏息地听那吴青墨怎么说。
“哪有这样的事,不过是刘家少爷偶尔来坐一坐,郑公子别听人胡说。”
“哼,你瞒得了我?陶伯恒亲口说给我听的。”
“。。。。。。。。。。。。。。。。。”
“我说呢,我三请四请地不来,原来是看上刘云谦?人家娶了天仙似的一个夫人。。。。。。。。。。。。”
陶惠玲只觉得一阵头晕,险些儿便要倒下去,咬着牙扶墙站稳了,眼前却是黑沉沉的,耳朵里嗡嗡直响,屋里的说话便再也听不见了。她定了定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转身往前面去,走到花厅前,只见陶伯恒刘云谦合着吴青砚三个人立在天井里说话,那吴青砚手里端着一盅茶,刘云谦手里却拿着茶盅盖子,陶惠玲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刘云谦见她脸色雪白,将手里茶盅盖往青砚手里的茶盅上一合,走到她面前问道: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陶惠玲却不理他,只对她哥哥说:哥哥,你过来下,嫂子让我来问你一句话。
陶伯恒与刘吴二人对视了一眼,只得走过去,撇下刘吴二人原地站着,陶惠玲回过身来,对刘云谦一笑,眼睛却直直地丁了青砚一眼,这一眼只看得青砚心一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茶盅,手指尖轻轻的颤了一下。
“去上海?”青砚从床边撑起身子又问了一遍。
刘云谦手指在他脸上不断地摩挲着,一边嗯了一声,说:报馆最近要购些资料,另外家父也有些事差我去一次上海。
青砚重又倒回枕上,双手搂住云谦的脖子,闭了眼说:去就去吧,不就个把月么。
刘云谦侧头看着他又说:“这事我不能瞒你,家父让我带妻子同去。那非我本意,你别多心。”
青砚叹了口气,说:多什么心?手指挠进云谦发丛中,身子缠了上去,云谦搂着他,突然笑了一下,他笑得暧昧,青砚不由地问:你笑什么?
“青砚,这些日子我发现你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
刘云谦住了嘴不肯说。
青砚的面上却渐渐有了赧颜,半坐在云谦怀里,低了头不说话。云谦伸手勾起他削尖的下巴来,含笑道:我初时见你被你那一股子凛然之气所动,心中好生敬爱你,那时节想也不曾想过你我有这一天。。。。。。。
青砚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想起了少城公园的初见,云谦坐在那嘈杂吵闹的地方却那般闲适儒雅,飘逸出尘,从那日一天天到今日里,他心中默数了一下,算来也有七八个月了,他身子又往云谦怀里靠了靠,脸贴在他胸膛上说:云谦,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儿好生下贱?再不是当初你看到的那不肯瓦全的吴青砚了?
刘云谦手臂一紧:胡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死死地抱着他光滑的身子叹道:我是一心敬你爱你,在我心里,你一丝一毫也没变,就是当初我见的那吴青砚。
吴青砚摇了摇头:我本是个戏子,是戏子便不是人,从前我只想老老实实唱戏,清清白白做人,所以才看不惯师哥糟蹋自己。现在我知道了,他这些年来受的苦楚。你好歹是我倾心爱慕的人,师哥相与的却都是些什么人?
云谦微微皱眉:青砚,你的清白都是我玷污了的。
吴青砚抬眼看了他一下,头慢慢靠在他肩上:我曾想将来要娶一房妻子,置两亩地。在乡下过一辈子。后来师父带了我们到这里来,一年年地唱下来,日子竟然过不回去了。才知道想要清清白白地吃一口饭,哪里有那么容易?
刘云谦自从跟他在一起,从没听过他说过这些话,此时屏住了声息,将枕边的的外衣替他披上,更紧些儿地将他抱持在怀里,静悄悄地听他说。
吴青砚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谦:我只当世上的人都是郑重光或者陶伯恒一类的人,不过是把我们这些人拿来取乐罢了,谁是真心看待?见多了那些人才知道你是极难得的,最初跟你还有些儿自暴自弃的意思在里头,四周虎狼环伺,难得你斯文温良,我本来很仰慕的,跟了你我也算是自己愿意,那姓郑的多少还顾忌着你,我这也算是替自己找个靠山。
刘云谦微微苦笑,青砚说:可是有的事,由不得人,跟你处得久了,竟有些离不开你。到你娶亲时,我心里真是什么想头也没了,思量着下半年就走,去搭班跑滩,凭这些年的功夫,混一口饭吃还是不差的。却只是舍不得你,谁能想到你抛下了洞房花烛的新娘不顾,夜半跑到这里来。云谦,从那一日起,我便认了,男宠也罢,戏子也罢,只要你肯要我,我便永是你的。
说到这里,清砚清亮的眸子里泪光点点,云谦颤声道:青砚、、、、他知道青砚如若不是真心的,那样高傲的性子又怎能自甘屈辱?“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想起和我说这些话?”
青砚涩然一笑:你不是要走了吗?这些话不说,只怕将来再没时间说了。说了出来,将来万一再不能见面,有这些日子我也够了,这些话你记在心里也是个念想。
云谦皱眉道:我不过是去一个月罢了,又不是再不回来了,怎么说得这般缠绵,倒像是要生离死别一般?
青砚身子一颤,睫毛轻轻抖动,随即笑道:是啊,不过一个月,想起来倒像一辈子见不着了似的、、、、
正说着外头传来二更的梆子声,青砚将身上披着的外衣轻轻拉落,露出一大片泛着粉色光泽的肌肤,婉转吻上云谦的唇,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说这些了,云谦你抱紧点儿我、、、、、、、
肌肤相接处的火烫将云谦一丝疑虑化为乌有,搂紧了怀中曲意承欢的身子,沉醉入抵死缠绵之中,桌上的红烛爆出一个小小的灯花,扑地一声熄灭了,窗前花影弄月,室内传来迷醉的喘息、、、、
出门这天,陶伯恒来相送,兄妹两个站在一旁说了半天的话,到云谦催她上船时,陶惠玲方含笑在她哥哥耳边说了两句话,伯恒展开眉头也笑了起来。
云谦站在船头,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船过南门桥时,桥头静悄悄地立着个人,青色的长衫被晨风掀起衣角,这人立在桥头一动不动,双眼死死盯着云谦的坐船,春天的清晨,雾气尚重,彼此间隔着一层迷雾,对方的心却瞧得清清楚楚,云谦只顾死盯着那人影看,生怕被雾迷失了那人的所在,奈何那船去得飞快,渐渐地终于再也看不到了,眼前只是一团团的清雾,鼻端传来胭脂的香气,转头看去,陶惠玲倚了船栏,手里捏着粉色手巾,似笑非笑地,对着逐渐远去的人影,唇边突然现出一丝蔑笑来,在她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儿上,这笑诡异而阴冷,刘云谦莫名地打了个寒噤。
16
“你说的倒是不错,只是那小子三番五次不给我好脸,这事不容易成吧。”郑重光在烟榻上坐了起来,陶伯恒说的话让他很兴奋,似乎比过一次鸦片瘾还来劲。
陶伯恒慢条斯理地喷出一口烟来,看了看兴奋得两眼放光的郑重光:“你怕什么?我有计策在此,吴青砚早晚是你的。”
郑重光还犹自不信:“你不是和青墨挺好的吗,他每次上我这儿来都念叨你的好处呢。这次又怎么要收拾青砚?”
陶伯恒不搭他的话,却说:“你没发现九庆班的戏这些日子唱得艰难?总是有人闹场?”
郑重光点了点头:“那倒是,每天晚上总有几个兵痞来捣乱。这也是你干的?”
“我哪有那种本事,调得动这些丘八大爷。实话告诉你是。。。。。。。。。”他欠起身来,附在郑重光耳边说了几个字,郑重光捂着嘴笑起来。
陶伯恒重又倒回枕上:“他们唱不下去,就得离了这里。”
郑重光又急起来:“他们离了这里,我上哪儿得人去?”
陶伯恒笑道:“难怪吴青砚看不上你,你急什么,听我说。吴青墨这些年和我有些情份,我不想连他也害在里头,只要逼得九庆班在此地离脚不住,他带了戏班走,凭他的本事在哪里混一口饭吃是不差的。吴青砚人家却不肯放过。定要要了他的命才罢。。。。。。。。。。。。”
他尚未说完,郑重光急忙道:“那不可惜了。”
陶伯恒笑了一笑:“所以我才把消息透给你,那些袍哥大爷,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你多给些钱,人不就是你的了?”
郑重光嘿嘿地笑了起来。
五月里,戏班的戏突然唱不下去了,几乎场场有兵痞来捣乱,两兄弟商量与戏院的合约五月底便满了,到时候还是带了戏班的人出去,不在此地了。
“我只是担心云谦回来找你不见,那怎么办?”商量定了,青墨突然说了一句。
青砚低着头说:“什么怎么办,缘分总有尽头的时候,这本是、、、、本是无可奈何的事。”
青墨沉吟道:“要不,你留封信给他吧。”
青砚却站起身来:“等到了地方,安定下来再去信给他好了。”
青墨看他脸色不好,下面的话没有再说。
这一天青砚从外头回来,老远便见院门上围着一群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大汉,为首一人正揪了青墨的衣领逼问着什么。
他连忙上前,一见为首那人,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走上前去在他人肩上一拍:“杨大爷,你放开我师哥,我在这里。”
这人闻声回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线条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说是笑却比哭还要难看,手里放开了青墨,双手抄在胸前,冷笑道:“小吴老板,几年不见,别来无恙?”
吴青砚也是冷冷一笑:“多谢记挂。”
这人回过头来对青墨说:“这位吴老板,借一步说话。”
青砚早认出这就是几年前有个袍哥看上了他,着人把他绑走,领头的就是这人。青墨正要说话,青砚却摆了摆手:师哥,他们要找的是我。这一次你别管,你也管不了。
说着他回过头来对这人说:杨大爷,请你稍等片刻。我有几句话要和师哥说。
这人又咧着张血盆大口一笑:“行啊,有什么话赶紧说吧,大爷就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