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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神看见清波,白衣乌发,凤钗玉箫,眼前一阵恍惚,仿佛那个身披烟罗霓衣的女子手执玉箫含笑而立。他缓缓挥开秦无炎的手,疾走了几步,但终是离她还有两步远便停了下来:“你姓凌?”
清波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点头道:“是。”
“凌烟是你什么人?”
清波这回答得甚为干脆:“她是我太姥姥。”她顿了一下,终是问道,“毒神前辈问这个做什么?”
“你如何知道我是毒神?”毒神望着她的眼神极为复杂,说不清是悲是喜。
清波不答,事实上这并不难猜,在万毒门中能让秦无炎如此尊敬而又是年纪如此之大的人舍毒神而谁?十年前毒神在正魔之战中现身,宋大仁田灵儿等人都在场,事后曾向她描述过这位魔教第一人的样貌。两样一对,自然也就确定了这名老者的身份。
一时气氛安静非常,两人中清波是不想说话,毒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秦无炎见状,便道:“外面毒瘴气味太重,我们进去说吧。”毒神咳嗽了几声,道:“进去说话。”
三人进了屋坐下,秦无炎给两人倒了茶,毒神端了起来,手动了数次,却始终抖得无法送到嘴边,索性直接放下:“想不到凌烟的曾孙女儿已经这么大了。”
清波沉默,轻轻吹着浮在茶汤上的茶叶,细细的闻着茶香。
毒神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接话的意思,便接着道:“你可知道我除了毒神这个名号外,还叫什么吗?”
清波抬眼:“外面的那猗竹斋三个字,可是前辈所题?”
毒神点头,但见她对自己的话避而不谈,眼中不由露出些许哀凉的颜色。
清波轻轻一叹:“前辈这三字笔势静寂冲和,倒让我想起一句诗,”说着缓声吟道,“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毒神脸色一变:“你已经知道了?”
清波道:“少年之时,哪个不是潇洒快意的性情?佩吴钩,骑肥马,意气当盛时,恨不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闯下皓皓功业留待后人瞻仰。时而又羡慕江湖之远,巴不得下一刻散发扁舟,直下万重山去。可少年意气便像杯中美酒,饮时固然酣畅淋漓,发了汗出来却只觉得臭不可闻,没的败坏了兴致。江湖闯荡过了,南墙碰过几回了,功业也有了,什么看似都不缺了,血也变得冷了。当年银鞍照白马的燕赵客,又有几个最后不是白首太玄经?”她明眸深深,望向毒神,“前辈,这首《侠客行》,我解得可对?”
毒神目光萧然,衬着苍颜白发,有无尽的萧索之意。
清波放下茶盅:“从看到‘猗竹’二字的时候,我便猜出来了。八十年前太姥姥以凌烟夫人的名号名满天下,但她真正的名字鲜有人知。猗竹这个名字,除了娘亲和姥姥,大概只有一个人知晓了。凌氏的祠堂里有您的画像,是太姥姥的亲笔,您的相貌虽然变了很多,但五官还和画中的燕赵客一样。”
毒神目光微微一动:“猗竹她……还在吗?”
清波道:“太姥姥她一介凡人,自然不比您康健长寿,十二年前便过世了。”
毒神喟然,手抬起,缓缓抚过自己雪白的头发:“过世了?也好。当年令天下仕子梦魂牵梦绕的秦淮烟雨楼,非腹有诗书不得入,非美姿仪不得入,非千金不得入,要经过比考个进士还要难的三关六试才能隔着湘妃帘听她歌一回,舞一曲。嘿嘿,她见过的奇男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她还活着,看见我现在这幅样子,必然也要心生嫌弃了。”
清波道:“当年太姥姥在姥姥嫁人后便皈依了佛门,知情者都说她辜负了一幅绝色面容,但她却说,您能在她年华最好之时离开,是她的不幸,却也是她的大幸。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您早早的离开,记忆里留下的必然只是她最美的样子。若真的长相厮守,让您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天天的老去,纵您不厌烦,她也必先羞愤得恨死了自己。”
毒神不觉微笑:“这倒真的像猗竹说的话。”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叹息,“原来当年猗竹给我生了个女儿。”
清波道:“姥姥闺名唤作凌翠觞,招赘了外祖父为婿,两人感情很好。只是姥姥身体一直很不好,自小药不离口。如果不是外祖父精通阴阳术数,强行用眼中血给她续了命,恐怕压根活不过二十。不过续命这一做法实在太过逆天,姥姥没过四十便羽化西去,没多久外祖父也走了。”
“我娘叫凌红萼,与我爹感情甚笃。出嫁前便曾说好生女跟她姓,生男才随爹爹的姓氏,引得爹爹的家里一片哗然,但爹爹还是让我随了娘姓。只可惜十年前,二老也……”清波握紧玉箫,头慢慢垂了下去。
毒神望着她,当年他不欲再沉溺于温柔乡,抛下美眷回了万毒门,不想凌烟那样游戏红尘的女子,竟然不顾一切的给他生下一个女儿,后来更是抛却繁华皈依佛门。更不想八十五年后,他堂堂魔教毒神的唯一血脉,竟然入了正道青云门门下。
世事无常,白云苍狗。
九十年前的他是魔教中成名三百多年的人物,向来最是凶狠冲动,百多年前魔教与青云的大战也是他一力促成并冲在最前头的。即使那次大战吃了大亏开始低调了些,但内里的狠辣张扬终究是消磨不了的。
遇到猗竹那日正是傍晚,夕阳半斜,火烧云铺了半天。她登楼远眺,一袭七色烟罗的裙裳。直能与天际云霞争辉。她立在那漫天的霞影中,鬓边白玉钗上的铃铛微微摇晃,如同一滴透明的紫色的泪珠坠在脸畔,侧脸上的一抹绯红是天地间最瑰丽的颜色。毒神不再迈步,那一袭绚烂霞色映入眼中,直直闯进了他沉寂了大半辈子的心。
当晚,猗竹看着这位突然冒出来将客人扔出门外然后一脸自然的鹊巢鸠占的男子,不置可否的对着乐师道:“愣着做什么,继续奏乐啊?”乐师战战兢兢的点头,重新拿起各自的乐器。那一舞,广袖轻舒,衣如云霓,发如翠雾。歌声婉宛,字字浑圆如玉。隔着轻纱看去,只觉一朵轻云隐约其后,变幻多姿,仪态万千。那种美丽,犹如登高俯瞰,乃觉眼界之始大;又似饱学之人进了琅嬛之地,但觉无一不古奥,无一不精绝,心胆俱慑之下,恨不得立时倾倒于地参拜这天工造化。
曲终,她转身便走,姿态美如风中之柳,却因他一句“嗓子不舒服就不要硬撑,回去多喝些花蜜润喉”而止步。
天下男子,多的是醉心于她的人。有的为的是她绝代的容貌,有的是因为她绝妙的歌舞,有的是因为她艳宛软魅的风情,也有的是因为她堪比宗师的书画。芬芳的胭脂,精美的衣裳,价值连城的首饰,迷恋倾倒的追捧……她听得太多,也太不值钱。
这是第一次,有人听出她的不适和倦怠。
回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名不请自来的男子。眉目英豪,目光如电,年纪已经不算年轻了,但自有钟山岳般的凌气和肃然。
仿佛水到渠成般,两人便这样在一起了。猗竹不在乎这个自称燕赵客的男子究竟是正是邪是贵是贱是落魄是富贵,毒神亦不在乎猗竹所担着的红颜祸水之名。两人理所当然的在一起,每日谈诗论画,品琴弄箫,从不过问对方的过往。
猗竹惊喜的发现毒神吹得一手好笛子,毒神亦意外的发现猗竹对岐黄之术颇有见解。猗竹喜欢每日登楼观霞,她说只有看着这漫天霞彩才能悟到生命的艳美,只是想不到会引来无数少年子弟争相观看,更想不到会被无数道学家视为伤风败俗之举,毒神的选择是与她同看;毒神喜欢研究毒物,任何人看到那一堆毛茸茸的毒虫和各种气味令人作呕的药材都发毛不已,可猗竹仍会坐在一边帮他捣药配药。猗竹爱美,毒神便把偶得的一块极罕见的雪玉寒髓送给了她,这玉髓是万年灵物,寒气内敛灵气馥郁,纵使她并不会什么修炼法门,贴身佩戴也能借助外溢的灵气养颜,猗竹便把那玉髓托巧手工匠琢成了一副面具,时不时的戴上,还常笑言要将其作为传家宝子子孙孙传下去。猗竹最善吹箫,一管碧玉箫玉色清湛,通体光润无比,毒神便在上面刻了小杜的诗,引得她娇嗔不已,直言道他毁了她娘亲最爱的东西,他不知赔了多少礼她都扭头不理,谁知气还没生到晚上就又破颜微笑,端的是活色生香。
几百年来过惯了腥风血雨的日子,毒神竟从不知道,安定下来的生活会是如此宁静得让人满足。他躲了起来,不顾万毒门的门人满天下的寻找,在烟雨楼一藏就是五年。
直到一天清晨起身,猗竹一如既往的在窗下梳妆,一匹青丝逶迤一地,美好如画。他走过去,拿起那支她常戴的白玉凤凰插在她鬓边,她回眸而笑,美目潋滟,眉眼间尽是款款的温存情意。他却在那一瞬间瞳孔紧缩。
菱花镜中映出他的面影,依旧是斧劈刀削的轮廓,只是原来不怒自威的煞气竟几乎消磨殆尽,脸颊比以前胖了一些,看去有几分阿家翁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从前叱咤风云的样子?
这还是他,万毒门宗主毒神吗?
猗竹看出了他脸上的异色,眼睛睁大了一些,用眼神询问着他,目光即使不是刻意的引诱,也是脉脉含情。毒神马上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向她微笑:“猗竹,来,我给你画眉。”
说实话,猗竹的眉生得极好,虽然淡了一些,但衬着玉骨冰肌,越发有种如烟似雾的美。但这是爱郎第一次为她画眉,当下便微笑着从妆台上拿起笔递了过去。毒神缓缓磨着墨,墨色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恰似乌木上折射出来的微光一般的色泽。他画的是一双长黛,越发显得肌肤莹洁,在晨光中柔润而透明。
在整个描画的过程中,猗竹一直含笑看着他,目光中有无尽的温柔缱绻。直到她缓缓的闭上眼睛,脸上仍是笑着的。毒神把她放在榻上,她在荼縻香的作用下睡得极熟,毒神给她盖上薄被,转身离开了这栋栖身五年之久的烟雨楼,再没有回头。
他离开五年,万毒门中虽有几人蠢蠢欲动,但他数百年积威之下,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毒神以雷霆手段清理了带头的几人后便再没有什么举动,令熟知他手段的人都惊讶不已。但随之而来的几十年,整个魔教都发现了他的变化。不仅再不动辄便血雨腥风,而且呆在毒蛇谷中常年不出,几乎如同隐居一般,要不是万毒门的实力强悍依旧,怕是早有人怀疑这个老毒物是不是已经过世。
三百年来一直乌黑的头发,在接下来的短短十年间变得皓如霜雪。
二十年前,他心念偶动,出谷一回,带回了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取名秦无炎,收为关门弟子,悉心教导。他将所有的本领和心得都传给了这个小弟子,秦无炎也不负他所望,短短数年间便已经成长为万毒门年青一代有数的好手。他看着秦无炎一天天的长大,总觉得不经意间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比之当年的他更善于隐忍。这个弟子比年轻时的他,当真是强上了许多。
十年前,万毒门从青云山上铩羽而归后,他将自己的法宝斩相思神匕传给了这个资质卓越的弟子。当秦无炎接过那把清光瞻瞻的匕首并念出匕首上刻着的铭文时,毒神的眼睛恍惚了一下。
自当年一别,即使未曾刻意打探猗竹的消息,但关于这个名满天下的美姬突然变卖了栖身的烟雨楼,且在之后便不知所踪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大江南北。此后,他再没有听到过她的行踪。
红颜远,相思苦,几番意,难相付。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斩相思不忍顾。斩相思,原是斩相思啊。
毒神不知道,当荼縻香散去,猗竹醒来后在空空的房间里不吃不喝的呆了两天两夜,直到丫鬟们哭着求她时才痴痴的说了一句话:“我早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她变卖了烟雨楼,满天下的寻他,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知道毒神所有的喜好所有的习惯,知道他什么时候喜欢喝什么样的茶,什么天气喜欢听什么曲子,却惟独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后来,她生下了一个瘦小的女婴,仍旧四处寻毒神,就算不为别的,她也得知道自己的女儿究竟该姓什么。可就如数年前他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一般,如今的天底下,人海渺渺,根本就没有他的一丝痕迹。
女儿是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生下来后又一直随着母亲天南海北的奔波,终于在两岁时得了场大病,高烧三日不退,要不是猗竹急中生智用雪玉寒髓做成的面具贴在她头上降温,恐怕当时便会夭折。饶是如此,但女儿高烧时被玉髓内含的寒气一激,仍是落下了病根。猗竹抱着女儿瘦小的身体,默默坐了一晚,第二天便重回当年的烟雨楼,召齐昔日的心腹,用数年来积攒下的财富重整旗鼓,只是这次打得再不是烟雨楼的名号。猗竹眼光奇准,手下人亦是手腕灵活八面玲珑,生意越做越大,几年后便在中原有了名气,只是再没人知道,生意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