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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茹皱眉道：“清波这孩子性子虽随和，但极为知礼，未经长者同意，她应该不会就这样匆忙嫁人的。”
吸血老妖不阴不阳的道：“你的意思是，清波夫人是被门主强逼才下嫁给一个魔教妖人的？”
苏茹拧眉，端木老祖接口道：“清波夫人虽然是你田不易养大，但她的婚事可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来提，老门主可不是个摆设！”
田不易怒容满面，粗声道：“我徒儿的亲事何时由得毒神来管，端木老鬼，你这是什么意思？”
端木老祖嘿嘿一笑，不再说话。
秦无炎含笑道：“田真人有所不知，家师毒神实是凌姑娘的太外祖。”
一时间，整个玉清殿只听见众人纷纷抽气的声音。
秦无炎将九十年前的凌烟夫人与毒神的那段纠葛说了一遍，又道：“家师多年来对凌烟夫人一直不能忘怀，晚辈阴差阳错将凌姑娘带回万毒门，才圆了家师的这番遗憾。凌姑娘是家师与凌烟夫人的唯一骨血，自然要为她筹谋一二，故而家师便将凌姑娘许配与我，我亦发誓要一生一世待她好。这成亲的诸般礼数，自然是一样都不能缺的，晚辈不能叫她受任何委屈。”
玉清殿中一片寂静，田不易气得绝倒，苏茹亦是气得浑身发颤，偏偏又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勃。说他们的亲事名不正言不顺？现放着人家真正的长辈，他们这师门确实成了外人。说万毒门强娶正道女弟子？两人对清波的性子很了解，最是守礼守矩不过，若毒神真的是她的太姥爷，他的话她是一定不会不听，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以势压人的可能。说万毒门编造谎言、毒神根本和清波没有任何关系？秦无炎既然说了出来，必然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自己的话。
而且反对有用吗？现在正道所有重要人物都知道清波与魔教万毒门门主纠缠不清，甚至还是毒神那个老毒物的血脉，她的名声已经彻底毁掉了。就算清波在此处亲口反驳，以后也很难在正道中安然立足。清波此时并未在此，反倒给了田不易夫妇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魔教口中说出，真相也许并不是这样，这只是魔教妖孽削损青云门名声的一个谎言而已。
田不易深深吸气，总算压住了面上的怒色，紧声道：“所有的事都是从秦门主一张嘴里说出来的，清波不在，我也不知道秦门主的话是真是假。这些东西还请秦门主先收回去，等到清波回来再做决定。”
秦无炎微微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不可将田不易逼得太急，当下坐了回去。萧逸才等人见殿中气氛尴尬，忙出言将话题引开。
第41章 决心
又是一个十五之夜，圆月高悬，给下方的森林披上浅银色的纱雾。时至初秋，虽然天气并不很冷，但树木已渐渐生出了枯叶，被月光一映宛如木质，萧杀颓败之气初现端倪。
一片枯叶在枝上簌簌抖动，似乎随时都会凋落。蓦地一股怪风打着旋儿从远方的密林间擦过，凛冽气势。细微的断裂声倏然响起，枯叶终于摇摇而落，正落在停步树下的黑色怪兽身上。饕餮低低的叫着，伏在了地上。它的身躯有六尺来高，这般卧下离地也有两尺距离，正方便它背上的人下来。他们离开青丘已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本来以两人道行，全力赶路的话，至多半个月便可抵达青云山。只是无论是清波还是神公子，都没有露出一点急着赶路的意思。
清波抬手将饕餮脑袋上的枯叶拂掉，侧身下了地。神公子随后跃下，也不顾虑纷纷一地的落叶，便在饕餮身旁坐了下来。清波走了几步，抬头望见空中明月，唇角不由勾起：“今晚月色倒是极好。”
神公子闻言抬头。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天空比起其他三季更为高远，便是在夜晚也是洁净旷远的。星辰宛如明珠散落在夜幕上，当中一轮明月皎皎，焕然若霜雪。
果然是极好的月色。
他闭眼深深呼吸，嗅着空气中月光银尘的味道，绝艳的脸上现出了一丝陶醉之色：“这么好的月光，可惜没有酒。”
清波不觉微笑道：“有月而无酒，确实是一大憾事。”
她环视四周，走到一棵枯树下，伸出手摩挲着树干上斑驳粗糙的纹理，眼眸深处掠过一道灵光，当下便用采酒之法取出了枯树的精华装在水晶酒壶中。神公子睁眼，见那汁液枯黄，说不出的萧瑟衰败之意，想来也不会有多美味，不由笑道：“这东西真的不会毒死人？”
清波侧目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怕被毒死的话，待会儿酒酿出来就离远一些，我自己喝就是了。反正都是毒药，我自作自受，不用连累神公子。”
神公子哂道：“这世上有哪样毒药能伤得到我？即便有，这些天喝了凌姑娘这么多的毒药，也早不怕了。”两人一路北上，途中休息时清波制了不少酒液供两人饮用，只是往日都是用灵石酿酒，这般就地取材还是第一次。
清波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摇头一笑，凤钗上洒下一串清脆铃声：“听你的话，好像这些日子被我灌了多少剧毒似的。放心吧，这个绝对能喝，不止能喝，而且还是绝顶的美酒，不会比翠顶金液差。”
“真的？”神公子笑道。
清波道：“你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打赌。”
神公子来了兴致，也不问彼此打赌的条件是什么，干脆道：“好。”
清波微笑：“答应得这么利落，也不怕输光么。”说着摊开素白的手，心中默念咒文，霎时以她为中心，月光被无形的力道牵引而来，映亮了她墨黑的双眼。在越来越是明亮的月光里，隐约有无数点银尘沉淀，飞雪一般飘飘悠悠的落下，落在她的手间，是几点莹莹的细小水珠。银尘不停的飞舞，落下，她手中的水珠越来越多，渐渐积成了一汪明艳的水。
神公子不觉微怔。
月光浮动，银尘如雪，清波立在飞扬的霜雪间，乌发色泽柔软，白衣似乎要模糊在这片皎洁的光色中。她手掬着一捧月光，那手也是皎洁的，匀净，洁白而透明。白玉面具后的双眸幽黑，倒影着手中跳跃的萤光。唇角噙笑，唇色浅浅，水一般的潋滟灵光。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屏住了呼吸，不忍打扰这片只有片羽之短，却似乎有永恒般久远的美丽。
眼见着那汪月光渐渐盈满她的手，她突然出声：“好了。”
神公子只觉得眼前的画卷陡然活了起来，一时没有回过神：“什么？”
清波揭开酒壶的壶盖，手微微一倾，手间盈亮的水轻飘飘的流进酒壶。盖上壶盖，她将酒壶摇了几摇，一手捧出团清光从壶身抚过。枯黄的酒液亮了一亮，随即有万点银光在内中浮动，乍一看便如将夜空繁星至于壶中一般，浩瀚无尽。
取出水晶杯斟满，一股木叶冷香飘出，清波将杯子送到神公子面前：“尝尝这枯木月光酒怎么样？”
神公子接过饮尽，入口是浓郁的草木清香，那香中透着无尽枯干萧瑟之意，令人不禁心生颓意。偏偏那颓败内又翻出一番奇异的清冽寒香，使人在意兴阑珊后骤然窥见星河万里，眼界为之一大，银光遥遥，似有无穷奥义自眼前掠过。滋味之清奇，实是无可言喻的美妙。
他闭上眼，眉宇间熏然之色渐浓：“好酒，果然配得上这月光！”
清波微笑道：“这回我可是把方圆一里的月光都给撒了进去，当然是好酒了。不过这酒酒性太烈，我是喝不得的。这一壶也只准你喝三杯，可别仗着酒量大多喝了，真要醉了有你的苦头吃。”
神公子不答，睁开眼睛又倒了一杯，仰首一饮而尽。月光甚浓，天际月轮明净之极，他望着那月，似乎看见了无数事物重叠其中，待要仔细去看却又望不清了。手中水晶杯折射出清冷的光，刺得他的眼睛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向着月轮举杯，隔着空杯望去，那月只剩下白色的残影，模糊在了水晶清冷的杯壁上。
清波在他不远处坐下，从凝碧盘里拿出红裳给她准备的美食逗着饕餮，抬眼望见他的动作，不由摇头微笑。
才两杯，他似乎便已经醉了。
第三杯入喉，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了，夜空的星子，天上的圆月，头顶的树，手中的酒杯，尽数团成了意义难明的光色。他甩甩头，突然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倩影坐在那里，正笑着看向他。
“玲……珑？”他喃喃道。
女子似乎没有看向他一般，没有靠近，也没有走开。他愣了愣，踉跄着向她走过去，用力将她抱在怀中：“玲珑……”
“你没有消失，真好。”
感觉到怀里的女子似乎想要推开自己，他忙用更大的力气抱住她，声音低微到近乎乞求：“别走，让我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女子不再挣扎，神公子将头埋在她肩畔，脸上浮起满足的笑。
“我还以为你又要消失了。”他说，“这些年，我看到你很多次，可是每一次你都会在下一刻走远。我常想，什么时候可以这样抱着你，哪怕只有一小会儿，我愿意拿任何东西去换。”
“玲珑，我想你。你也想我的，对不对？”
“不要回答，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就好，你不用回答我。”
“我知道，你一定是想我的，你等着我……不要急，等我让这天下为你陪葬后就来找你，不会太久的。”他抬起头，眼泪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滴下，落在女子的手上，他的声音有着梦呓一般的迷醉和痴然，“我怎么会让你等太久……”
不知过了多久，清波站起身，神公子已经沉沉睡去，艳丽的脸上有着满足的笑，如梦到糖果的孩童一般的无暇而甜美。
月光很明亮，她缓缓抬起右手，看着上面的印子，那是他的眼泪干后留下的痕迹。那泪痕圆圆的，微微发着亮光，似是一个小小的烙印，虽浅，却无法抹去，如同这天际明月般永恒。
不知道，千百年前，那个婉约而玲珑的女子，是不是也曾仰望过天际这迷梦般的月光吗？
身后的神公子酣然睡着，呼吸声轻轻响起，黑甜一觉睡得无比迷醉。清波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目光上移，望向了夜幕中那轮仿佛自亘古间亮起的明月，心中缓缓做了一个决定。
清晨，晨鸟立在枝头，啼声在瑟瑟秋风中零落一地。神公子终于醒转过来，入眼便是站在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清波。
清寒的风吹过，她的衣发飞舞如莲，目光不知在看着何处：“你醒了？”
神公子揉着太阳穴，最后一缕醉意终于退了下去：“好久没有这样大醉过一场，真是痛快。”
清波的笑声轻轻的，温润清雅：“那枯木月光酒能得堂堂兽神这样赞上一句，真是三生有幸啊。”
神公子动作一滞，眼睛张大，内中的视线凌厉如刀，心下却是一阵怅然。虽然早已料到终有一天会与她敌对，他也早有了准备，但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却没来由的让人无比的怅惘。果然，即使已经习惯了失去，仍旧是会感到难受的么？
似乎有叹息，在心底缓缓漾起，清淡，慢慢归于无声。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清波没有回头，声音清润如故：“青丘素与古巫族交好，虽然那已是千年之前的事，但关于兽神的传说，我还是很清楚的。”
她其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似乎也听懂了。对兽妖宛如指掌般的了解，有饕餮这等极恶之兽相从，一手出神入化偏偏却是已经失传已久的巫术，还有那隐藏极深但随时都会喷薄而出的天生戾气……种种的迹象宛如纠缠的丝线，交汇在了同一点，他真实的身份昭然若揭。
兽神抬头看向她，露出一抹笑，刀锋般的艳烈：“不错，我是兽神，是你们正道口中的绝世妖魔。”
“你动手吧。”
第42章 赌约
风似乎瞬间大了许多，呼呼声中，清波转过身，一双黑眸透过面具望向兽神，目光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怜悯：“你果真要让这天下众生为巫女玲珑陪葬吗？”
兽神的笑容刹那间冰冷了下去。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周围只有风声瑟瑟，吹动着两人的衣衫猎猎而舞。饕餮似乎觉察到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不安的动了动，发出一声低吼。兽神移开目光，冷声道：“不错。”
清波道：“你还记得巫女玲珑是为了什么死的吗？你这样做，可有想过她若泉下有知，又会是何感受？”
兽神的目光也冷了下去，说不出的凛冽寒意，就连他的声音也脱去了往日的悦耳，如同极北之地亘古不化的冰雪，一字一顿道：“她是为了天下苍生死的！”
“我知道她将这天下苍生看得比任何人都重要，甚至重过她的性命，这是最她爱的东西。她去了，凭什么她爱的东西还要放在这世上？我就是要让这天下苍生为她陪葬！”
“不管是谁，只要他挡了我的路，我遇神杀神，遇仙诛仙！”
他如是说着，眼眸渐黑，说不出的桀骜之色，仿佛云霄之上的众神，可以睥睨众生：“你如要除妖灭魔，就动手吧！”
“她是为了这众生呀……”清波低声道，眼中的哀色似乎又重了一分。
这芸芸众生，难道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