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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选择、以及新的开始,必须由自己亲手带来。
慕容刑感觉到一阵冰凉。
左胸中好像突然贴上了块冰凌。刺骨的寒冷从表面开始侵入。燥热身体的第一个反应竟是异常清宁,似乎胸口的躁动都被镇住。然而很快冰凌便开始融化,身体与之接触的地方变得火烫发疼。将视线慢慢移下去,慕容刑看见沾满了血的手,握着那把象征王权的、砥砺刃锋的宝剑。
那剑,便是冰凌。
等看明白了,劈天盖地的痛也迅速地赶来。慕容刑怔怔地捂住伤口,看着自己的汩汩血红蜿蜒而下,慢慢地融进另外一股暗红中。
他顺着那暗红慢慢回溯,视线攀上青色的衣裳半裸的肩背。最后深深望进那双浅褐色的眸中。那眸中水光颤抖碎裂,被淹没的心声支离破灭。
寒州之乱已过去大半个月。在这场历时将近一个月的叛乱中,由昭琰皇帝慕容刑亲自督阵的帝师最终获得了胜利。叛王梅皓以及其他重要党羽被关押至天牢。此次叛乱,波及寒州、梨水、平湘、旧川等四地,朝中要员24名,商贾30家,株连122户计2430人。
一时间捉了这么多人入狱,自然要提防夜长梦多,于是小寒那天所有治罪的、株连的都被带出来在玄武门口问了斩。剩下的妇孺被发配到未被战火波及的北方,成为官婢以及奴隶。
堆放在城门口的人头一度济济成山,却唯独只有叛王梅皓迟迟不见处决。眼见大寒也快到,百姓中便有了诸多奥妙的猜测。其中有些甚至还传进朝堂之中。然而处于流言中心的那位重要人物,却始终不曾听到过半点这些风言风语。
直到回宫后的第三天,慕容刑才慢慢醒转过来。根据御医的说法,被颜离熙刺中的左胸伤势并不严重,造成慕容刑这几天昏迷不醒的原因乃是七情郁结,气血淤积。
那天他在正厅中倒下,宝剑落地发出的声音立刻引来了门口的护卫。之后是宾与怜稳住大局隐瞒了慕容刑的伤情,但将颜离熙与梅皓一同治罪却已是不争的事实。
回到皇城后,宾与怜也曾经去过几次天牢。但自从伤了慕容刑后,颜离熙就再没有对他说过半个字。每次都是宾与怜坐在他身边,环住他的肩,说一些外面发生的新鲜。
“解之,宫外的河水冻上了,聚原同的人正忙着撬冰等明年做冰糕;解之,城里来了番邦的杂耍班子,红眉毛绿眼睛都是没见过的模样;解之,今天我在城门口遇见了个算命的,自称是殷山仙人,他说我若不和他走,一定活不过30岁……
解之……
解之……”
无论宾与怜与他说些什么,颜离熙的眼睛却始终直直望向前方。隔着两道囚门以及一条走道的对面,便是梅皓的牢房。
宾与怜顺着他的目光向那边看去,梅皓的牢房没有烛光,时时充满了浓浓的黑暗,好像山洞中的巨大深潭,那白影就是困顿的潜龙,只有偶尔才能见到一星鳞甲的微光。
即便是这一星微光,看在宾与怜心中也是无比刺目。因为每当捕捉到这一点微弱的行迹,颜离熙的眼神便会牢牢地依附上去,跟随着直到再次失去他的踪迹。而此时此刻,宾与怜所说的任何事,都会变得无足轻重。
他不是没想过先杀掉梅皓,可是却又害怕同时失去了解之。
然而很快地,这种情形便会不复存在。
“解之,你知道么?”
贴近颜离熙的面颊,宾与怜在他耳边用一种神秘而得意的表情轻声说:
“陛下的伤,已经将近痊愈。他会来找你……解之,很快……”
最终回
“王爷请用膳。”
装着满满米饭以及几碟菜蔬的食盒放在梅皓面前。牢中配给的食物远没有这么丰富,这大牢里的狱卒原也受过梅家恩惠,从梅皓刚入狱便开始殷勤服侍左右。
入秋以来,牢中就流行着奇怪的疫病,所以宾与怜也特意吩咐过只有指定的狱卒才能靠近关押着这两人的区域。
颜离熙的双层食盒是用篾片编成,上面用竹枝穿过,拿了两个桃核打了洞一左一右抵住,提在手上朴素得可爱。打开第一层,里头是碗洁白晶莹的米饭。边上用套杯温着酒。第二层是菜,有鱼有肉,这都是宾与怜事先吩咐好了决不能亏待,所以相较与狱卒为梅皓准备的饭菜自然要好上很多。不过颜离熙一直吃得很少,他从食盒中取出酒盅,将套杯中的热水泼掉,倒入酒液,然后将杯子从囚门栅栏间推出来。
走道大约三步宽,酒杯就推到他与梅皓牢房的中间。颜离熙收手、然后等待,过了会儿,对面黑暗中便传来沙哑的回应。
“怎么好心请我喝酒?”
同样从栅栏间伸出的、修长的手将酒杯攥住收回,随后颜离熙听见了轻微的吞咽声。他低下头注视着自己手里的那只开盖酒壶,无色柔亮的液体照出自己憔悴的轮廓。
“你也知道了吧,宾与怜说‘他’很快就会到这里来。” 的
“所以怎么?值得庆祝?”
梅皓喝完了酒,声音却变得更加苦涩。将空杯送回道中央,他便不再言语。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颜离熙取回空杯,复注满了酒,自己饮了两盏。那是颇烈的白酒,于隆冬之际用来暖身的佳品。很快他的面颊与颈上就晕了酡红,而捏在手中的酒杯却未曾放下。
“没有时间了。”
这样说着,颜离熙向着梅皓牢房的方向一笑粲然。
“我得先走。”
酒杯从他的指尖倾覆,落在地上碎成几片,颜离熙伸手捡起一片攥在手中。梅皓没看清楚他究竟做了什么动作,突然就有艳红的血液自他手腕中汩汩流出,于极短时间里缠绕纠结,整整三圈,像三道红绳。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颜离熙在此起誓,转轮司前先行打点,来生若蒙不弃,愿与梅皓生死相随,三生为期,红绳为记……”
不知是因为酒力或是别的什么关系,颜离熙并不觉得疼痛,相反他止不住笑意,心中一派融暖的平和。地牢虽潮湿阴冷,此刻他却感觉沐浴在久违的阳光里。那是解脱后的无比轻松。
不管自己的离去是出于逃避、愧疚、忧虑,或者是真正的感动……从这刻开始,便没有了离儿、解之、颜离熙,他,便是他自己。
曾经历过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溯,他听说人死前会回想起这辈子的点点滴滴。没错,所有恩怨情仇他都清楚地记起来……
然后却又很快地忘记。
这一遗忘,便就是永远了吧。
他笑着,隔着囚笼,隔着短短几步却无法逾越的走廊。黑暗太过浓郁,他还是看不到深潭之中的白影,即便是努力睁大眼睛,也再分不清楚栅栏与人影。于是他安分地倒在地上,任由浑黄的油灯筛过黑色牢门在他身上勒出一条条影子。远远看去,他就像是羽白蝶撕裂了翅膀, 身上开出忘川河水般殷红的花。
“我的今生给了那人,而来世,便只许给你。黄泉路长,我们约定在奈何桥头…”
白光越来越晃眼,温暖得几乎要将他融化。就在他感觉就要被那温暖的金色淹没前,依稀听见了一个低声的声音:
“我就要你的今生。”
慕容刑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宾与怜抖落身上的雪片,躬身向自己行礼。
“陛下,外面下雪了。”
命人卷起了门帘,打开了窗户,外面果然已经是一片雪白。皑皑的素洁乖巧地掩盖了所有的踪迹。让有心追寻的人一时之间也摸不着头绪。
当值的宫女小心翼翼地过来向吊香爐中添加薰物,点燃了之后竟然是从似曾相识的清新气息。慕容形当下询问,得到的回答竟是从原先值守古华轩的宫人那里得到的秘方,最近才配制成功。
宾与怜抬头,果不其然地看见皇帝脸上恍然若失的表情。
“陛下可曾想好如何面对他?”
龙榻上的人显然不知如何应答,只是几乎将俊颜低住入了锦被之中。
“朕……只想,再见见他。”
被派去提带颜离熙的人始终不见踪影,眼见着冬日即将升到中天,才由宾与怜亲自走出屋,将其实早在门外匍匐却始终未敢上前禀报的官员领进殿内。
颜离熙跟没有来。
慕容刑的第一反应是疼痛。再次的等待落空后,那道左胸上的伤滚烫起来,好像在嘲笑着他的失落,以及暗示着一个冰冷的猜测。
他极力平整着自己的情绪,命令那颤颤巍巍的官员平身,命令他不要惊慌,命令他回答为何没能将颜离熙带来,得到的结果却是让那人颤抖得更厉害,整个人紧紧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最后连声音都不住地哽咽起来。
“罪臣大胆禀报……皇上,昨夜颜离熙于天牢…畏罪自尽,身死。”
那是大焱皇朝昭琰六年隆冬发生的事,史书上记载,太监颜离熙被贬出宫后成为靠山王梅皓党羽。寒州之乱后畏罪自尽于天牢之中,因为当时牢中盛行不明疫病,故死后遗体即被焚化,然骨灰并未归葬宗祠。坊闻颜离熙身后所留之物,一坛骨灰、血衣、乃至于割腕自裁所用的瓷片,都被慕容刑收存起来,封入了为自己而建造的地下陵寝之中。
靠山王梅皓,寒州之乱的魁首,非但没有于小寒当日如同其他乱党成员一般枭首示众,反在大寒当日被发配到了北边的殷山曲中。此后便再没有音信。对于他的幸存,同样有流言说,是慕容刑不愿让他与自己所爱之人在黄泉相见而做出的荒唐决定。
昭琰五年的探花宾与怜,因为在寒州之乱中立下了昭著功勋而迅速晋升,右督御史、太傅最后成为左相,虽然宾与怜本人一直独身未育子嗣,但宾氏家族还是以横向的支系规模迅速发展成大焱王朝中又一新兴旺族。
昭琰十五年,慕容抄查宾家,宾与怜随一殷山修真之人远走异乡。
昭琰帝慕容刑,平定寒州之乱,后重振朝纲,外征伐疆土,内酷刑严政,以铁血无情名载史册。寿四十五崩于沙场,却不知何故并未归葬皇陵。其嗣即位后曾作一梦,先帝久憩于一仙乡胜地,兰木葳蕤,地涌灵泉,色泽金澄。
殷山脚下,曲中之地,有名水,唤黄泉。
《全文完》
后记:
很感谢大家看完这个故事。我知道这个故事可能会很郁闷,当然,作为作者的我在完成这个故事的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也感受到了和从前大不相同的写作(恶)趣味……
可以说这是一部打着正剧旗号的悲剧故事,原因是这故事中几乎所有人都具有悲剧的经历。
慕容刑得到的全都是自己不想要的
颜离熙不能让自己的心灵和行为得到统一
梅皓一面爱着人,又一面又小心提防,最后却还是失足落水
宾于怜非但什么都得不到,还扭曲了大好的人格
所以有的大人抱怨说文章太伤心了 我也只有乖乖承认的份儿了,不过在这里我需要指出的是,无奈的选择,和人生的错谔并不是只为了戏剧化的情节而发生的。有的时候我们无从选择,就算身边的人看起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有时候我们自己却会采用一种让别人不可励喻的扭曲方式来解决。一次解决不了就再来第二次,这就是故事里面大多数人悲惨的原因了。
我不太擅长于写宫廷阴谋题材的,所以很感谢看文的各位大人在2个月的时间里鼓励我走下来。没有你们,也不会有这个(恶趣味的)结局。
最后,关于番外的问题,我会写的。赫赫 好好交待一下黄泉这个好地方………………
devillived
2005 9 23
番外·梅图
左相宾与怜在查抄宾府的前一天逃走了,带他逃走的正是九年前在大街上预言他若不离开皇城必会身首异处的修真之人。那人似乎的确有些法力,追兵分明见到他们出城了门,可一入枫林便失去踪影无迹可循。
第三日清晨,宾府中所有的家人仆役便都被押解离开皇都,分散向各个辽远贫瘠的地方。空荡荡的华宅中如今一派萧瑟,大部分财务都被查抄入国库,此刻摆在慕容刑案前的两个容器便是从宾与怜书房中找到的。
慕容刑首先打开的是做工精致的檀木盒子,扭开搭袢,揭下覆盖的深蓝缎子。外面看起来光鲜无比,里面却只放着堆残破的碎玉。玉不是什么好玉,不糯不翠还留有灼烧的瘢痕。但依旧看得出宾与怜对它甚为钟爱。
因为这是‘他’的东西。
慕容刑的腕抖了下,盒中的碎片和着不稳的情绪发出尖细撞击声。他又怎会记不起来,这毕竟也是随了将近五年的东西。
这碎玉的主人,便是自己年少之初懵懂喜欢的第一人,也是被自己的冲动狠狠伤害的第一人。自己想要自由,想要逃避沿袭自家族和血统的责任;却被那人用朝堂、用种种大义束缚住了不得脱身。自己反抗,那人就用牺牲了种种来逼迫他,他的兄弟,他的尊严甚至于最后是他的生命,这块玉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