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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珠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却没有丝毫办法,她不能将这些说给任何人听,便是对着白雄起,她也开不了口。她无法解释自己从何得知这些事,若说是靠着有限的信息预测而来,估摸着白雄起有极大可能一笑了之。静静地感受着平静下的暗涌,秀珠心知随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国内短暂的几年和平算是结束了。
想着即将到来的混乱,秀珠虽然有些不安担忧,却没有那么害怕。有白雄起、有白太太,如今再加上新添加的小生命,跟着他们在一起,秀珠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害怕。似是与白雄起有了某种默契,她从来不在白太太面前提起关于国内局势的事,每日跟着她聊天,总会选取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乐事,或者她看过的书里某些有趣的片段。
童童的满月酒,因着局势的关系没有大办,但仍是在万豪大酒店订了席位,将该请的都请到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既然入了这个圈子,必然要遵守其中的规则,除非是白雄起与白家不想再混下去了。
“假使每个人只为自己的信念去打仗,就没有战争了。”秀珠在雪白的纸上写道,“在他头上,除了天,崇高的天,虽不明朗,然而是高不可测的,有灰云静静地移动着的天,没有别的了。不像我们那样奔跑、喊叫、斗争;互相争夺炮帚——云在这个崇高无极的天空移动着,完全不像我们那样。为什么从前没有看过这崇高的天?是的,除了这个无极的天,一切都是空虚的,一切都是欺骗。除了天,什么,什么都没有了。但甚至天也是没有的,除了静穆与安宁,什么也没有。(注1)”
“生命、生活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美好,平时却往往让人忽略她的内涵。很少有人能够想通,生命的意义在于自由地享受阳光、鲜花、山川、河流,以及高高在头顶的天空。幸福常常是最简单的满足,宁静、安详,其他什么都是不重要的……”
写完,秀珠从上到下看了两回,才在最后隐晦地加上希望能与送书人见一面,当面感谢的话,若是他有意,让他留下时间与地点。之后秀珠署上名字,签上日期,往同一个方向对折了两次,塞进一个空白的信封里。
这一个多月里,秀珠又去过几次林平那里,但每一回仍是未曾遇上他。《战争与和平》她读完了,再加上对着日后国内战乱的隐忧,很让她有种不吐不快地感觉,急需想找个人来倾诉一番。她将这些都写了下来,封进信封里,打算放到门房那里。
秀珠记得之前的几年里,她也是这般絮絮叨叨地对着林平说各种感想看法,不管对错、毫无章法,想到哪里是哪里。虽然他甚少回应她,便是回应了,也只有限的几个字,但她总是乐此不彼。不能让他的扑克脸因此破功,她一直引以为憾。现在想想,那一段时光无疑是美好的。
她不知道这个月林平还会否送书来,若是他派人来了,便将这封信给他。有些事,还是说开来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1,这段内容来自与《战争与和平》原话,特此说明。觉得下面几句感想太文艺的话,请多担待些,咱实在写不来这种东西。嗯,准备加快进度了。。。
看戏
时间流水一般划过,在秀珠不知不觉间经过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十一月月末的时候,林平果然让人送了两本书来,送书之人带走了秀珠的那一封信。
秀珠开始等待,却一直未能等来林平的回音。十二月的时候,秀珠同样收到了两本英文书,却没有她得到想象中的回信,或者其他留言条之类的东西。沉默以对,确实像是林平的风格,但他这般每个月两本书,到底要送到什么时候?若说真是为了赔礼道歉,早已是够了。初时她想问他借本书回家看她都不肯,这会儿主动送她那么多书,有些反常啊。
秀珠不知道林平是收到信了没有回应,还是实际上并未收到信件。送书来的年轻人很是滑溜,门房那边得了秀珠嘱咐,想要留住他,却一次都没有成功,问他是否将信送到,也只说送到了,但那人未有给他回复。秀珠不知该不该信他,又暂时想不出解决办法,便决定不再尝试着写信,趁着空余时间多去林平那间书室几趟,希望能够凑巧遇上他。
因着白太太上一回的建议,秀珠已准备好了一套品质极佳的文房四宝,选了宣纸、湖笔、徽墨、歙砚,用暗绿色绸面的礼盒装了,想着到时候送去作为回礼。
这时候北京城的天气已很冷了,将将下过了好几场大雪,十二月刚过,学校里便放寒假了。暗潮汹涌的局势没有减淡国人们过年的热情,随着年关将近,大街上的年味越来越浓。很多摊位店铺挂上了大红灯笼,红绸丝带,各种各样的年货随处可见。裁制新衣,准备年货,除尘净室,每家每户都忙碌起来,竟是连着平日里互相争斗压榨的硝烟都淡薄了许多。
国人们对大年三十有着非常特殊的感情,不管是穷困是富有,是高官是百姓,也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一年到头了,他们都会想安安稳稳、高高兴兴地过个好年。报纸上期刊上,那些让人心情沉重的报道明显少了,人们遇到一起谈论时事的劲头减了,茶馆戏园子电影院常常人满为患,生意极好。
白公馆里,所有的丫头听差、媳妇管事在白太太的指挥下,将整个白公馆里里外外打扫整理了一遍。跟着其他人家一般,白太太与白雄起、秀珠商量之后,拟定了采购单子,让人按着单子采买各种货品。跟着白家交好的那些个世家豪门,与白家有着或深或浅亲缘关系的人家,照着关系亲疏、地位差异,都要开始提前准备年礼。
离着过年不远了,那些并非卖身白家的下人不能留着在白公馆,这些人,白华会根据他们一年来的表现封上足数的红包,放他们回家过年。像红菱夏雨秋雁这些,本是通过牙婆子买进白公馆,早已记不清家在哪里的,白太太也会为他们准备新衣与年夜饭,并让他们轮流休假。
这一个年,因着增添了童童这个家庭成员,显得格外热闹。童童三个多月了,比着满月时长大了好些,穿着一身红色的绸衫,戴着一顶黑色狐狸毛的帽子,笑呵呵地手舞足蹈,真个跟着福娃儿一般。如今的童童,眼睛已能视物,对着移动的东西特别感兴趣,秀珠总喜欢拿着拨浪鼓之类的小玩具逗弄他,逗得狠了,他也不恼不哭,惹得秀珠直喊他好脾气。
年关就这般平平顺顺地过去了,到了正月里,走亲访友、拜访送礼、接待宾客,白雄起夫妇跟着秀珠又结结实实忙了大半个月。等到好不容易闲了下来,白雄起该回去工作了,白家的工厂铺面也寻了黄道吉日重新开工开门,秀珠亦是到了开学的日子。
这一日,白雄起难得地早早回了家,抱过童童逗弄了一会儿,跟着儿子“依依呀呀”、完全听不出意思的“婴儿专用语”交谈了片刻,才将他交回到白太太怀里。白太太没有请奶妈子,平时都是自己喂养童童,童童已到了初步能识人的时候,跟着对他最是亲近的白太太、白雄起、秀珠三人,也是显得异常信任喜欢。
到了晚饭的时候,白雄起拿出来三张戏票子,对着白太太与秀珠道,“今晚上宏济戏院的票子,据说是新排的曲目,这才头一次公开演出。”
“哦?”白太太接过戏票,眼睛已开始发亮,“不是那老几样?这倒是少见,你哪里来的戏票?”跟着秀珠不同,白太太却是个爱看戏的,而且票戏票得极好。
“下边儿的人送来的,除去金老爷子得了五张,剩下的都在这了。”
白太太拿着戏票子,有些为难,“童童这里,离不了人……”
秀珠看出来了,白太太对着今晚上那场戏其实是很有兴趣的,只碍着童童还小,离不开她,有些犹豫为难,无法决定是去还是不去。说起来,白太太自从得知怀了童童,便一直呆在家里养胎,极少有外出的时候。后来童童出生,她忙着坐月子、照顾童童,接下来又是忙着过年送礼拜访的事儿,直到这几天才算有些闲下来。
“嫂子去。自从怀了童童,嫂子便再没有出去看过戏了。”秀珠笑道,“童童还小,整日里有大半时间都是在睡觉。这不刚还跟着哥哥玩闹,这会儿已睡着了。一场戏用不了多少时间,有我留在家里照看他,嫂子尽管放心便是。”
“这怎么好?”白太太将戏票子搁在桌上,“不独是我,难道秀珠你就轻松了么?票子有三张,要是秀珠不去,我怎么可能去?”
“嫂子!其实我真的不怎么喜欢看戏……”白太太之前跟着交好的夫人太太们相邀着去戏园子,时不时会带上秀珠。秀珠为了应付这些人可能的问题,不得不每一次忍着不喜认真观看,以免出现一问三不知的尴尬状况。也许是秀珠的表现太好,也许是让人客气地称赞太多的后遗症,白太太一直以为她也是喜欢看戏的。
“瞎说!你喜欢不喜欢,我还不知道么?”白太太神色一肃,“你这么说,嫂子就会开心么?”
秀珠动了动嘴唇,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得白雄起道,“好了,看个戏罢了,用得着这般推来推去?咱们家除了你们两个,没有其他人了么?不过出去两个小时,留着童童在家还能出事不成?”白雄起收起桌子上的三张戏票子,“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也不再理会秀珠与白太太的意见,径直叫了绿歌红菱上菜摆饭。吃完晚饭,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白雄起让白太太与秀珠上换了衣服,叫来司机坐着车子去宏济戏院。
宏济戏院是北京城最大的戏园子,修成了一座三层的木质小,大红灯笼,朱漆大门,门口两只威武的石狮子。戏院一摆着些散座,提供茶水、瓜子、罗汉豆等小吃,正中央是一个占据了整个大堂三分之一,扯着大红幕布,高高搭建而起的舞台。二三是些单独的小包间,专供给达官贵人使用,视野开阔,难得的清净无人打扰。
宏济戏院的老板是个精明人,单单从这一回开排的新戏来讲,他不像一般的戏园子那般将新戏的名字、主要演员印在戏票上,便是在门口张贴着的当日的戏单子上,相对应的时间里,只写着新戏初演,一应内容演员全都保密,十足吊起了观众看客的好奇心。
走进宏济戏院的大门,客流分成了两群,一群进了大堂,一群通过单独的梯通道,上去二三。秀珠跟着白雄起与白太太,刚上了二,还未走几步,便听得前方一个带着笑意的和蔼声音。
“这不是白家小子么?带着你太太来看戏?”
秀珠循声望去,见着前面不知何时站了一老一少。老的那个是六十多岁的妇人,她的头发全白了,显出一种带着光泽的银白,腰杆挺得很直,面颊丰盈红润,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意,干净的、清亮的,含着柔和的光芒,很少有老人能够有这般澄澈的眼睛。
而那个年轻人——秀珠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前这个小心翼翼搀着老妇人,一脸温顺乖巧的,正是她有过两面之缘,多时不见的林墨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去拓展训练,累趴下了,就这么多,明天争取多码点。
称呼
“林老夫人,您好。能在这里遇上夫人,当真是雄起的幸运。”白雄起似是有些吃惊,却是带着秀珠与白太太应了上去,躬身行了一礼。秀珠与白太太见此,也是忙不迭地有样学样,跟着白雄起一道弯腰行礼。
林老夫人的心情很好,满面笑容地连连虚扶,“可不是巧么?平日里我不大出门,今儿也是我这孙儿顽皮,拾掇着老婆子来瞧个新鲜。我想着出来走走不错,便答应了他。”
林老妇人的笑容很有亲和力,让人不自主地对她产生好感,听她说话,很有些如沫春风的意味。她一句话儿说完,柔和的目光转向了白太太与秀珠,“你的这位太太,我倒是见过几次。只这一位,可是当年那个小丫头?真真是女大十八变,那时候见她,还仅这般高,抓着她爸的袖子不放,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
“老夫人好记性,这一晃已是十年过去了。”瞧着林老夫人比出来跟着她膝盖略高的高度,白雄起有些感慨,显然也想起了当年的情景。他转头看向秀珠,介绍道,“秀珠,这是林老夫人,那时候咱们跟着父亲去林公家里拜访,可不就是老夫人招呼的咱们,你忘记了么?”
白雄起这么说,便是在向秀珠解释林老夫人认识她的原因了。由此,秀珠也确定了心中所想,这林老夫人果然是林司同的妻子。传言她一直身体欠佳,常年在家静心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