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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燕九怀沉默下去,贺夷简知道他已服软,他按捺住心底仿佛一路烧上来的炽热,沉声复问:“阿煌呢?”
“已经死了。”燕九怀这回回答得很快,快到了贺夷简竟忘记拿他如何,只是下意识的讷讷问:“你说什么?”
燕九怀似乎觉得可笑:“我说,我和师父刺杀了杜拂日,离开时恰好撞见了元秀公主,为了灭口,所以也把她杀了!”
他说得仿佛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贺夷简茫然了足足十几息,方如梦初醒,他没有发作,只是迷惘的反问:“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燕九怀眯着眼,微笑着道,“怎么你到现在还不死心?何况那时候杜青棠的身体也不怎么样了,若不然我与师父联手又怎能杀得了杜拂日?杜青棠死,杜拂日即使有其叔之能,长安局势也将大不如前一旦他失了手,像今日这样的光景,未必落不到元秀公主身上,还不如早些死了好,免得受辱咳!”
贺夷简用近乎温柔的手势,慢慢削去了他脸颊上一大块血肉,他眼神专注,淡淡道:“原来是你杀了她?却不想杜青棠居然会放过他的杀侄仇人!”
“但我不是杜青棠。”
珠镜殿外两个人有些无聊的等待着,其中一人压低了嗓子问:“少主为何还不出来?”
“你道陛下特意吩咐了留那小子一命是为了什么?少主岂会干脆的杀了他吗?”另一人随口道,正说着时,殿中果然传出极为压抑含糊的叫声两人对望一眼,都沉默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夷简打开了殿门,殿门才开,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传入,虽北风未能尽卷。
守在门外的人忙转过身,却见他一身玄裘色泽深邃,似欲滴下,再仔细一看——裘上滴滴答答,的确正在滴落着
“少主?”两人看了眼殿里,饶他们见惯了这些勾当,也不觉心神微怔,下意识的询问着贺夷简之命,只听贺夷简淡淡的吩咐:“收拾一下,血不必擦,此后,就把这里烧了吧!”
大明宫皆是木制结构,当初丰淳三年,邱逢祥宫变,忠诚于丰淳帝的禁军拼死反击,为了引起城中注意,点燃了玄武殿,事后禁军引太液池水拼命抢救,还是连累了附近几座空置的殿室,那还是因为玄武殿位于中轴之上,与旁边的宫殿有所远离的缘故,这珠镜殿旁边郁郁葱葱可是连着好几座望楼阁台的
两人下意识的想要劝说,然而与贺夷简的目光一触,都心中一冷,下意识的道:“是!”
后世的魏朝在长安头一个除夕之夜,便是和着满城尚未从梦唐覆灭之中回过神来、为生逢乱世而哀哭的悲切并前朝后宫热闹欢快的宴饮中——珠镜殿熊熊而燃,火焰飞腾,几如高楼
火光凄厉之中,贺夷简却怔怔的望向了相反的方向,与眼前火光何其相似的初夏黄昏的余晖里,那被他一直眷眷呼为阿煌的元秀公主勒马塬上,无言的俯瞰大明宫。
时天与地,似存一人,惟风在其间,长肃萧然。
完。
知道我为什么说可怜的是杜十二了么?
他死了
知道我为什么说贺六并不可怜吗?
他不但活着,还功成名就了一下
可怜的十二啊,吾对不起你咬手绢,终于写完了!
感谢上帝!
新书《紫台行》
咳,杜拂日和阿煌之死的番外
容我想一想再写
写多了宫廷
刀光剑影的需要切换下状态
我可以解释合理的恩
毕竟是大纲时就定的结果
相信我。
然后新书,这新书是赶出来的
所以简介都只有一句话:
牧碧微入宫后的目标:
必须自保,尽量过好,未雨绸缪——须知道,紫台易老。
番外
第一章 故人来
昌阳公主从睡梦里惊醒,下意识的想依偎进丈夫的怀抱,只是这一回她靠了个空,不觉一怔,倒是从半梦半醒里彻底的睁开了眼,却见身边空空,崔风物竟不在房中。
她皱起眉,一摸薄被,玉簟冰凉,八月的夜晚触手竟感到一丝寒意。
“修联?”昌阳唤了一声外间陪床的贴身宫女,只是连着几声都没人应,原本心头的狐疑与急噪,渐渐转成了警惕与不安
就在她试图不顾衣裳不整,出帐点灯时,灯火却已经先亮了起来——
放在屋角的四盏宫灯同时亮起,将内室照得堂皇。
让昌阳惊恐的是,室中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一应用具都如同就寝前一般放置,若非这四灯齐明,那是半点儿不妥也看不出来的。
惊恐之色从面上一掠而过,看了一眼崔风物的躺卧之处,昌阳目光沉了一沉,飞快的起身穿衣。
小半柱香后,衣冠齐整的昌阳公主在花厅看到了静静坐着的两人,一老一少,皆着短衣粗布,看起来十足的市井出身,但气度沉稳,那老者随意投来的一瞥,竟叫出身皇室、自幼养气的昌阳公主也一阵心惊!
“贵客远来,多有怠慢了!”打量毕,昌阳公主未见四周再有他人,遂不再拖延,客客气气的道。
那少年抬起了头,淡淡道:“到底是公主殿下,早就听说你爱崔家大郎爱得极了,这会发觉他不见,本以为你会急得发疯,不想你竟还有心思客套。”
昌阳这才看清楚了他额上系的并非幞头软巾,却是一根麻带,再看这少年满身风尘仆仆,似服褐衣,实际上却是一身麻衣素服,竟是服着五服之中最重的斩衰。
她心中惊讶,心思转了一转,方深施一礼道:“两位既然在此等候,想必无意伤害驸马,却不知道有何事夤夜前来,本宫虽然力微,但身为帝女,在长安也略有薄产”
“你做一件事,我便放了崔风物,若不然,我也不杀他。”老者双眉紧锁,除了起初一瞥外,看也不曾看昌阳一眼,依旧是那少年淡淡的道,“我会阉了他!”
昌阳公主虽然不是宪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皇家公主里也轮不着她最尊贵,但一生之中也算是被捧着长大的,几曾听过这样粗俗的市井之语?饶她镇定,此刻也面上一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定了一定神,才要说话,却听那少年缓缓道:“至于公主殿下你自己,我也不会放过,届时必然叫你明白何谓生不如死!”
“本宫与两位应无怨仇?”昌阳心中大怒,然而一来顾忌崔风物的安危,二来知道眼前两人手段过人,并不想直接冲突起来,迂回试探道。
那少年淡然笑了笑:“有。”他盯着昌阳,一字字道,“父债女还,天经地义!”
昌阳大惊!
“不过宪宗皇帝的儿子女儿那么多,都杀了也太过赶尽杀绝了些。”少年面上微笑,眼神却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直截了当道,“闻说这一年来,你与元秀公主最为亲近,天亮之后,你寻个不使她起疑心的借口将她骗了来,此事便与你再无关系,若不然”
少年随手在桌上一拂而过——厚重的紫檀木案上,立刻出现了七八道纵横交错的划痕,昌阳纵然不谙武功,也骇然于他出手之快!少年盯着划痕笑了一笑:“公主殿下生得美艳,若我用这匕首在你脸上这样划一划,公主殿下可能想象那样的后果?”
昌阳公主沉默了片刻,摇头:“本宫也是宪宗皇帝的女儿,尊驾既然要父债女还,那么杀了本宫也是一样,叫本宫陷害自己的妹妹,这样的事情不是本宫所能做的。”
“即使为了崔风物?”少年似笑非笑。
“即使为了他。”昌阳公主回答的干脆,她淡淡的道,“身为李家之女,金枝玉叶,囿于形势,暂时低头可以;迫于无奈,一时避汝锋芒也可以!但屈于威武谋害骨肉至亲,这不是天家之女应有的气节,尊驾既然与先帝有仇怨,也不必特别去寻九娘了,她是先帝幼女之一,本宫于她算是居长,尊驾不妨现在就将本宫的脸划花了!”
“天家之女的气节?”少年没有动手,而是讥诮的笑了,“公主殿下,如今的皇室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做主的是杜家那对叔侄,你还守着所谓的帝女风范怎不觉得可笑?”
昌阳公主看着他,忽然道:“你是藩镇派来的刺客?”
少年脸色一变!
那一直对他们对话漠不关心的老者,闻言蓦然转过了目光,眼神平静,但杀意陡然崔巍!
昌阳公主这回却没有被他们的杀机迫退,反而捏紧了拳,冷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本宫更不会帮你们了!本宫的确爱慕驸马,大婚之日尝发誓当与驸马同衾而枕、同穴而死!两位武功高明,本宫府中护卫远远不及,便送本宫与驸马一程如何?”
老者默默看了她片刻,眼中杀意却渐渐淡去,对那少年微微颔首,他声音甚为嘶哑低沉;“李室的女郎倒很有几分骨气。”
少年眼神先是惊愕,继而狠辣,忽然探手,一把扯下了昌阳公主胸前璎珞圈——那璎珞圈下挂着一块美玉,在灯火之下莹然生辉,这样的光彩不仅仅来自玉石本身,亦是长年把玩摩挲所致,正是昌阳公主的随身爱件,昌阳猝不及防被他一把夺了过去,下意识的捂住了脖子,她既然认定了眼前两人乃是藩镇刺客,自忖今日无幸,也不再敛了脾气,冷笑着道:“诸镇越发的没用了,聘了两位这样的高手千辛万苦潜入了长安,不思正事,却尽做些鸡鸣狗盗之事,到底难脱草莽之气、土鸡瓦狗,还妄想长安么?”
少年盯着玉石看了片刻,抬头时诡秘一笑:“公主殿下,与在下这等人说话,还是多用些俗语的好,你的话我听不太懂。”
昌阳公主抿紧了嘴,冷冷看着他,少年站起了身,朝她微微笑了一笑:“公主殿下,黄泉路上好走不送!”
九怀刃一闪而没,鲜血飞溅至数步外的屏风上,老者默默看着,忽地一叹,道:“你现在杀了她,想来崔风物那边也不肯放过了?宪宗倒还有几个子女在长安,但与元秀公主往来最多的还是昌阳公主”
“昌阳公主是很有骨气,却不知道其他公主与诸王是不是也一样?”燕九怀倒提匕首,以舌舔去刃上鲜血,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道,“昌阳公主没有子女,崔风物不足以让她动摇,但平津公主、代王、齐王并琼王这些人却未必!”
他眼神狠辣如狼,老者神情却有些黯淡,唇齿动了一动,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既然已经来了,便一切听你的罢。”
燕九怀收起九怀刃,向门外走去:“师父请在这里稍等,我去送崔风物陪公主上路。”
燕寄北默然点了点头,眼神竟有一丝恍惚。
第二章 旧恩怨
五瓣葵花缠枝牡丹贴金箔秘瓷碗中盛了铁锈色茶汤,在烛火下颜色格外的深沉,跪在几前的少年眉目疏朗,半挽的袖底却露出一双伤痕交错的手来。
燕九怀看了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是京兆府干的?”
“当然不是。”任秋懒洋洋的笑了一下,“京兆孟尹是宪宗并丰淳两任帝王的心腹,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身世?他不介意对我用斩刑,但绝对不会对我动私刑,尤其是在我处斩的刑罚下来后,一直都是好生将养,好叫我乖乖上路!”
任秋看了眼自己臂上的伤痕,淡淡道,“这是我自己弄的。”
“哦?”
“不这样,我那个父王怎么肯给我这样一座宅子并这些陈设。”任秋淡淡的道,“虽然包括他在内,很多人都认为,我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燕九怀淡然道:“你的确命大,若非孟光仪一意鼓动太上皇复位,因此暴死,京兆依旧是他在掌管,便是齐王也不敢打这李代桃僵的主意!”
“这话旁人说了也就罢了,燕小郎君说这话实在让人寒心——若非令尊所赐,我还是好端端的在长安做我的纨绔,迷神阁那莺娘之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任秋忽然收了笑,一字字道,“如今我阿娘身死,我被迫改名换姓,几乎无法在长安继续待下去!即使如今勉强住在这里,却从进来起再也没有踏出半步!这样形同走肉的日子,皆拜燕小郎君之父所赐,小郎君居然还能够如此坦荡真不愧是探丸郎中人!”
“此事虽然我当时不曾插手,但既然入城之后头一个找你,当然也有所了解。”燕九怀一推茶盏,不屑的扫了他一眼,冷笑着道,“当初家父只是给你一个建议,是你想着认祖归宗,结果却低估了齐王殿下的狠心,又能怪得了谁?”
任秋一窒,随即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摇着头道:“他不是狠心,他若当真有狠心,他又没指望登上帝位,无须在乎长安世家的支持,长孙明镜又能奈何他什么?”他叹了口气,“他是懦弱,长孙明镜区区一介妇人,却也能够辖制得他不敢认我!”
燕九怀微哂:“你既然清楚这一点,当初又是自己答应了家父,莫非还要继续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