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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家小儿!看老娘不撕了你的嘴!”张家三婶怒喝道,“昨晚才上门蹭过了饭,今日就来编排老娘的不是!以后若敢再登门,老娘半杯茶水也不会与你!”
“三婶当真没良心,我哪次上门不帮你做事?昨晚吃了顿没肉少油的饭,可是替你足足劈了两个时辰的柴禾!”燕姓少年委屈得紧,他声音脆响,连元秀也不由被吸引,撇开一边的贺夷简,从另一边揭开车帘去看。
只见一个布衣污靴的少年怪叫着蹦来蹦去,后面跟了一个身材粗壮的妇人,提了一把笤帚追打得他上蹿下跳,饶是元秀一行被贺夷简拦在这儿心里不痛快,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扑哧一笑。
那布衣少年忽地抬起头来,将帘后的元秀觑了个正着,原本抱着脑袋的双手却放下来一扯嘴角,向她扮了个鬼脸。
元秀正要放下车帘,却见那布衣少年一个箭步,蹿到了马车另一边,正是贺夷简所在之处,叫道:“小郎君!我等替你出主意,没奈何惹了这母夜叉,你竟只顾看着,也不救我一救?当真好狠的心,难怪车中娘子不肯理你!”
贺夷简在魏博就骄横惯了,无论做什么,根本不憷众人注视,但他也没想到自己被看热闹末了竟看起了别人的热闹,见布衣少年靠近自己,似想到了什么,玩味一笑,道:“我瞧燕郎你在张家三婶的追打下游刃有余,怕不是头一回这么练了,何必要我来救?”
那张家三婶拖着笤帚恰好赶到,闻言喝道:“这小郎君说的正是!燕家小儿,还不快快过来让老娘出净了胸中恶气,念在十六娘的份上,老娘便饶了你!”
“三婶好生无情,十六娘的面子就值这么点么?”布衣少年见贺夷简不理会自己,脚步一错,却依旧向他马后躲去。
坊墙下,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青衫侍从和妙娘都站直了身子,神色凝重:“这两人”
“夏侯在那边!”青衫侍从乃是男子,个子较高,比妙娘先看到看热闹的人群里,一个玄衣男子似不经意的向贺夷简迈了几步,顿时松了口气。
“夏侯竟向前走了几步?那小子或那婆娘莫非是个高手?”青衫侍从放下心,随即狐疑的自语。
妙娘冷静道:“夏侯不成,我去了也无用,至于你,文士一个!”
青衫侍从没理会她的讥诮,喃喃道:“六郎若不是迷恋那车中娘子,这会早就回到修政坊去了,这两个人也纠缠不到他身边,这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
妙娘皱眉道:“六郎虽然还未娶亲,可也不是见到美人就走不动的,今日纠缠这小娘子也是意外,未必那么巧吧?”
“再看看!”
马车中,元秀微微皱眉,喃喃道:“不对劲”
“娘子,这贺夷简当真可恶,奴看这位大婶的笤帚龌龊得厉害,想是刚刚扫过巷子,若是不小心挥到他衣上脸上便好了。”采绿忍不住诅咒道。
“这两人不会是来刺杀贺夷简的吧?”元秀忽然道。
采蓝、采绿都是一惊!
“于文融,快趁这个机会,速速驱车离开!”元秀攥着自己手腕,喝道。
“娘子为何说他们可能是刺客?”采绿惊讶道。
元秀飞快的解释:“看这两人模样,仿佛是寻常市井中人,可贺夷简方才自报身份,他们焉有不知之理?却还敢围绕他打闹,哪里会是普通市井儿?”
“娘子,若这两人真是刺客,我等即使离开,怕河北也不肯善罢甘休吧?”采蓝忧虑的说。
元秀摇了摇头:“这贺夷简怕是刚才起一直在这条路上盯着我们,因此才能再遇见,但他纠缠着询问我来历,想是长安不同魏博,望族如林,他们根基不够,所以无法轻易打探到我消息,才会如此。如今趁那燕郎与张婶一个打一个跑隐隐拦住了贺夷简,咱们一走了之,注意不要让他的随从跟上,就算那两个人是刺客,又凭什么赖到我们头上?”
采蓝一想,点头道:“娘子说的有理。”
于文融当下趁张家三婶挥舞着手中笤帚拦在贺夷简马前的时候,呼哨一声,赶着马车向胜业坊方向就走。
说来也巧,原本胜业坊方向也有人堵在那里看热闹,此刻见马车驶动,那些人却笑嘻嘻的让了开去,待马车过去,复围了起来,隐隐间却是帮了他们一把。
道政坊墙下,青衫侍从与那胡服女子脸色一变。
“怎么办?”
“六郎重要,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青衫侍从立刻道,“我留在这儿看着,你就近去平康坊告诉大郎!”
胡服女子一点头:“好!”
贺夷简此刻脸色很难看,他轻勒缰绳,让座下青骢转了半个头,瞥向身后的布衣少年:“燕郎这是什么意思?”
“小郎君此话何解?”布衣少年歪着头,笑眯眯的望着他,一脸无辜。
贺夷简微微一哂,他性。子骄傲,但人不笨,方才他已经报出自己身份,东市附近,聚集的一圈看热闹的人早将消息传遍,这许多人堵在这里,道政、常乐两坊里的达官贵人不少,却也无人敢出来询问,就连执金吾都没出面,这少年不过束发年纪,一身布衣就敢出来管这闲事,显然有所恃。
何况他比自己躲在道政坊墙下的两个随从更早发现自己身边的高手夏侯浮白,在这少年靠近自己时,立刻也向这边走了几步。
贺夷简的武功,乃是贺之方请了高人传授,虽然因根骨和分心的缘故不及夏侯,但等闲场面却也能应付了,若真动手的话,元秀身边那八个侍卫加起来他也能轻松应付。而眼前一妇一少,那粗壮妇人固然中气十足,但一望可知只是个寻常健壮女人,反而少年,步伐轻快,身手敏捷,夏侯提防的,不问可知。
元秀已走,动手也迟了。贺夷简自不会在向夏侯浮白确认过这少年身份与身手前,贸然和他翻脸,只是哂道:“看燕郎年纪,比贺某还小上岁余,小郎君这三个字,怕是该贺某唤你吧?”
布衣少年笑着道:“我倒觉得唤你也没什么,贺郎君都快加冠的人了,又贵为使君爱子,怎么也做这样当街调戏小娘子的事?”
“贺某对那车中娘子一见钟情,故而想求问对方门第,以便过府相叙,怎么用上调戏二字?”贺夷简斜睨那布衣少年,淡然道。
布衣少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眼带怜悯,道:“贺家郎君,这里的人都瞧见了,人家小娘子压根就不想告诉你,说不定她早有心上人,又或者根本不喜你这一类的,你又何必非要纠缠下去,没得让人家小娘子更加厌恶与你?”
贺夷简微笑道:“这么说,贺某还要感谢你了?”他面有笑色,眼底却怒火闪烁!
“非也非也,我可不要贺郎的感谢,倒想与贺郎做笔交易!”布衣少年朝他挤了挤眼,压低了嗓子道,跟着却大声笑叫道,“行啦,娘子走了,小郎君也觉得没意思了,你们还在这里看什么?张婶,回头我去你家给你劈上一天柴,今儿便饶我这遭可好?”
那张家三婶虽然健壮,但这几年想是劈柴之类的活计都教布衣少年揽了去,追打这么久,也出了一身汗,借机停下,扯着袖子擦了擦,哼道:“若再有下次,你就是劈上十天柴,老娘也非抽断你的腿!”
“是是是!婶子放心,我绝不敢了!”布衣少年双手拢进袖子里,笑嘻嘻的道。
他在附近人群中似颇有威信,发话之后,人群里传出几声哄笑议论,倒是真的就这么散了。
这时候贺夷简才狐疑道:“你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布衣少年眯起眼看了看他,忽的一笑:“贺六郎还真信我?”
“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我的人。”贺夷简用马鞭一指正缓步走过来的夏侯浮白,“你刚才过来时,夏侯的反应告诉我,你不是普通少年,想来拦阻我也是因为听到我自报身份的缘故,说吧,到底什么事,虽然你很强,但刚刚坏了我事,我心情也不是很好,你最好给我足够耐心的理由。”
第十三章 杜府青棠
东市旁发生的热闹时间不长,因国丧的缘故,许多人家闭门不出,大部分明面上的铺子也关了门,所以看到的人倒比平常时候要少,但长安城中经营了数百年的人家比比皆是,贺夷简三个字,以最快的速度被呈上或禀告进各式各样的书房。
“贺家那小子居然跟着河北使者跑长安来了?”这句话或这个念头,依照各家得到消息的早晚,纷纷出现。
博山炉中烟气袅娜,青烟吞吐之间,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着书房内人的轮廓,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询问道:“这个消息属实?”
“禀阿郎,乃是贺夷简亲口所言,而且原本在平康坊会见李家十一郎的魏博防御史贺怀年得到消息后,不顾李十一郎询问匆忙赶去,显得对其比对自己还上心,应该无假。”另一个声音显得年轻些,却十分沉稳。
老者寻思着:“河北三镇历来抱成一团,贺之方那老匹夫娶的乃是成德节度使之女,加上他那七八个小妾在内,连生了四个女儿,又收了个义子,这才生下贺夷简这根独苗,闻说贺夷简后,贺之方再无所出,对这个唯一的亲子那是如珍如宝,怎么会舍得他跑长安来?不怕贺怀年带口棺材回魏博?管家,你说说这小子跑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阿郎,如今杀了贺夷简,除了让天下大乱,根本没有其他好处。”沉稳的管家缓缓道,“何况贺夷简身边带着河北第一高手夏侯浮白,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夏侯若死保贺夷简,加上河北这些年来陆续安插到长安的人手,咱们未必能够留下他!”
“嘿,不能杀?”老者惋惜道,“老夫是真心想看河北三镇断子绝孙啊!”说着,长叹一声,说不出的情真意切。
管家懒得听他长吁短叹,打断道:“阿郎,这贺夷简是为了询问一个和他照面的娘子来历才自报名姓的!”
老者刷的抬起头,眼睛一亮:“哦?东市附近?一个照面?是平康坊哪家魁首?用美人计行不行?等离开长安再弄死他!到时候伪装成山贼劫掠,只怪贺之方自己没保护好他家独苗——那小娘子不用担心,老夫可以亲自去说服她,威逼、利诱,哪怕使上巫蛊惑心之术,都可!”
“阿郎!”管家嘴角微微抽搐,“阿郎怎能将贵主比为平康魁首?!”
老者一皱眉:“什么?贵主?”
管家抽了抽嘴角:“某刚才已经说过,令贺夷简自曝身份,欲求问来历的,乃是圣人胞妹、今日去常乐坊平津长公主府拜访归来的元秀公主!”长安望族,在天子脚下的根基,自是远非河北三镇能比,贺夷简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元秀来历,他们却已经连元秀出宫的时辰和目的地都已知晓了。
“是九公主啊!”老者露出深思之色,“先帝去时,老夫正防着丰淳小儿,倒没怎么注意她,这两年辞了相位,更是连南内都进不得了不过九公主是昭贤太后一手教养的,太原王家的庭训,想来不差,那贺家小子倒也算有眼光!”
管家无可奈何的道:“阿郎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管?”
“管?”老者翻了个白眼,“老夫现在身无半职,怎么管?!”话是这么说,老者还是嘀咕了一句,“九公主乃皇家血脉,为国为家,似乎都更有理由牺牲自己,以让贺家断子绝孙吧?”
“阿郎!”管家大喝一声,喝声带起的气流甚至将博山炉中青烟惊散,露出老者清癯之中略带狡诈的脸庞,而管家声音中,却充满了无力感,“九公主乃圣人胞妹!圣人爱之怜之,远异众王和其他贵主!阿郎这么做,是想圣人彻底与杜家撕破脸么?”
老者悠悠一叹:“唉,老夫不过随口一说,观棋何必如此激动?”
管家杜观棋警觉道:“阿郎真的只是说说?”
“老夫当然是说说罢了!”老者一脸正气,“那贺夷简黄口小儿,年未弱冠,正是血气冲动之时,而且河北群獠皆是暴发之徒,何处见我长安雍容风范?他乍到此地,忽然被九公主风仪所迷,也是正常谁知道过几天他还记得不记得了?这个美人计,也是要仔细考虑的嘛!你看当年勾践进西施、郑旦二女入吴,据说两人各有千秋,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可夫差却独宠西施,生生浪费了一个郑旦!否则不定还能笼络到其他人,更早亡吴呢!九公主若成了郑旦,朝廷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对,不只亏了一个金尊玉贵里养大的公主,还有公主的嫁妆,以圣人的脾性也不会少给”
听着他念念叨叨,盘算着不确定贺夷简对元秀的迷恋程度前不能轻易行此计免得亏本云云,杜观棋脸色越来越黑,终于忍不住咆哮道:“阿郎!你若敢上这个奏,以圣人性情,只怕会让阿郎当场血溅甘露!”
老者淡定道:“不会的,昭贤太后已经入葬,圣人没九公主那个孝心,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