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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站稳的时候人已有些摇摇晃晃起来。
靳公将寡月扶稳了些,凝着寡月急切暗含期待的双眸,才开口道:“南衣……你若能说服郑氏,祖父……依你父亲遗言允了……”
白衣少年沉郁的凤眸闪过一丝光亮,比这堂前的烛火更明亮了百倍。
他喜,不因靳郑氏将入这靳公府,也不因能平复外界之流言;只是觉得,若是郑氏得意入府,他与九儿的婚事便也在望了……
郑裕安要入长安必需为妾室,他真的能说服郑裕安吗?可是冥冥之中那女子如此要强,又怎能居一个妾室之位?便是先行稳住郑裕安再说,能回长安已是不易,错过此次,便也没有机会了……
寡月抬眼凝着靳公,似乎是想同靳公说他与顾九婚事的事情,前日春香苑一事或多或少已传入靳公耳中的。
“祖父……”寡月顿了顿,双颊泛起一丝羞赧的薄红。
靳公错愕地望了过去。
寡月微低下面,柔声道:“少时在江南,母亲为南衣定了一桩亲事,南衣希望……希望母亲回府后,得祖父成全……将婚事办了……”
靳长儒瞧着寡月越来越红的脸,似是想起一段隔得有些久远的记忆,心中莫名一软,竟是哈哈大笑起来。
“好,既然是有婚约的,回来便办了。”靳公笑道。
寡月眉头一皱,沉声道:“祖父,那皇上那里……”寡月的意思是,他为靳公长孙,如今已入宗祠,婚事是要得皇上应允的。
靳公笑意一顿,回过神来,末了,眉头却是松开,笑道:“南衣,你三岁时便离开了汾阳,在娘胎的时候也没有定亲,本来世家子女在娘胎最晚在十三四岁的时候都会指亲,但你年幼离开汾阳情况特殊,未婚妻的位置也一直空着,既然是你娘定的,等你将…。郑氏接回,我便奏明皇上请求赐婚吧。”
寡月一听,心中的那块大石也算是落了下来,不觉的舒坦了许多。
他若是抽不开身,便书信一封道尽详情后,命萧大哥、卫簿去将郑裕安的人全接往长安。
“多谢祖父怜悯……”寡月沉声道,脸上的红晕未退,胸前微微有些起伏,有些悸动……
若是能得皇上赐婚,自是最好不过的。
“南衣告退了,祖父早些休息。”寡月柔声道,深作一揖后离去。
少年拉开祠堂的大门,一阵清风拂面,带着十月初些许将要消散的菊香和桂子的香味,风,与他略烫的脸相吻,他悸动的心灵受到安抚,勾唇羞赧一笑,有些幸福,有些期待,有些小小的欣慰……
“爷!”小易瞧着寡月出来,忙着笑唤一声。
“回去吧。”寡月笑道,转身侧脸,凝视一眼站在祠堂灯火通明处的老人,那老人苍老的目略带笑意,虽然幽深复杂,却依旧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
或许,靳公不会是全帮着他的,不过是因为他如今的“功绩”,但至少,他一生都会因他应允他的婚事而感激他……
靳长儒未问他的未婚妻子名姓,更未问她的身世,只是因着他的一个请求,便应允了,这无疑是让他感动的。
便是靳公在世一日,他便念着靳公府恩情一日,因着这份恩情,谢珍或者靳云涛那里,昔时会试谋害之事,他便不再提了……
寡月站在庭院之中拱手一揖后,离去……
寡月走后,靳公唤来了钟翁,在钟翁耳边耳语了数句,钟翁的神色顿改,似乎是极其惊讶,又似乎是望着寡月离去的方向欣慰一笑。
靳公命他着手操办郑氏入府之事,谢珍那头由靳公过些日子亲自去说。
——
寡月没有请到假期,还是那句话,靳南衣的假期请得太多了,还请?是不是不想干了?
寡月羞红着脸从学士阁里头出来,乖乖地去自己房里写祭文去了……
末了,於思贤趁着将抄录修订的书籍给叶大学士看的时候,来瞧寡月了。
“兄弟你不厚道!”於思贤一进来便是这么一句,把寡月唬了一下,思考了半天,他哪里不厚道了?
“春香苑带着弟妹去参加诗会,是将你兄弟和嫂子都忘了吗?”於思贤说道,深瞧了寡月一眼,一脸的不爽。
寡月唇角一扬,原来是为这事……
他边倒茶,边柔声笑道:“那日,是九儿临时决定要出去的……所以,没来得及……”
於思贤接过寡月斟满的茶水,凑近了些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弟妹这才学还当真……我找不到形容词了,只告诉你,班仕杰在家里羞了三日呢!还说九姑娘之才让大雍朝的男子都羞到地洞里去!”
於思贤顿住,瞧向寡月,似是在打量他的神情,“班仕杰尤喜欢那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於思贤清楚地瞧见他话音将落的时候阴寡月身子一震,他的确纳闷,九姑娘此句又是对何人所诉?
寡月本是端着茶水的手一抖,低垂的凤眸,纤长的睫羽轻颤,气息有些不稳……
他不是不妒忌了,相反他嫉妒的几乎要发狂……
洛浮生或者孤苏郁……他们不能占据九儿的心中一丝一毫。
他嫉妒青梅竹马的少年时候陪在九儿身边的不是他,而她一次一次被那个恣意风流的少将军伤害的时候,他远在长安,他还没有一个与她相逢的机会……他更是憎恶那个抢走他九儿,囚禁他妻子的黑袍将军……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将情愁咽下的滋味,很痛苦吧,九儿。
这一生,都不会有人敢伤害你,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便是死,我也带你一并去了……
世人太坏,他的九儿太善良……
於思贤凝着久久不语的寡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末了,他挠挠头,笑道了一句:“茶水很好喝。”
回过神来的寡月,回於思贤一个温柔无比的微笑,而后微微颔首。
靳公也是在这日将让郑氏退居妾室进门的话告知谢珍的,在书房里的时候谢珍情绪就不稳,若不是钟翁在险些就要大闹一场。
“她为妾室?早些年不让她为妾室,非要将生了儿子的她抬为二房了膈应着我?若不是当年你们那么重视她,轻视我这个没生出孩子的,我会那么对他们两母子?”谢珍说着,双目通红,“现在回头说为妾室,你们这相隔十多年,一前一后就是为了折腾我?我不准!即便是为妾室我也不准!名分她今世妄想!”
再逼她,休怪她鱼死网破,一家子人都活不成,反正她也已是孑然一身了!
靳公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是拍了一下桌子,大声道:“别以为当年郑氏逃亡江南途中你痛下杀手之事,还有南衣会试期间你使人投毒之事本公不知!我因你为大雍谢国公府所出,你一人之身亦是系着你国公府之颜面!就你残害靳家宗嗣一项,我就可以将你逐出靳公府!……”
谢珍面色顿改,靳公凝着她,又道:“本公一次一次对你宽容,本公长子更是念着你……”
那深褐色的信封就这么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信封上的字迹无疑让谢珍一震,本是通红的眼温柔下来,她蹲下身子,将那封信拾起……
在确定那字迹之后,她竟是有些急不可耐地将那封信打开……
泛黄的纸张,落笔风流却柔弱无骨的字迹……
她逐字看完间,已是潸然泪落……
女子从落泪逐渐演变成压抑不住的嘶声哀嚎,突然那女子从地上站起,喑哑着大吼一声:“靳云湛——”后冲出门去……
泪水模糊了双目……她修长的手紧紧低握住那张信纸,步履踉跄着往自己的别院而去。
她是他的妻,他明媒正娶的妻,他一生只认定了她一个妻子……
他便是死了,依旧让她死心塌地么?
滚烫的泪水滑落。
可是郑裕安生养了他唯一的子嗣,他不得弃,不得弃——
他不得弃,便要让她来承受所有的痛苦吗?
不要,她不要,便是玉石俱焚,她也无法容忍!
当夜里谢珍一回去便是高烧不止,请了大夫来开了药,熬上了,琼娘端着药去的时候,却瞧见谢珍睡的并不安稳。
琼娘唤了几次,谢珍未醒,却是嘀嘀咕咕地梦呓着。
末了,琼娘在一旁打盹的时候,谢珍突然一声尖叫从床上坐起,嘴里依旧唤着那句:“云湛——”
她双目睁得老大,一瞬间苍老憔悴了不少。
末了,她又是一阵疯狂的哭诉,修长的手拍打着锦被……近似癫狂地模样将琼娘吓得不轻。
琼娘从座椅上起身,正考虑着要不要去通报靳公的时候,谢珍突然止住了哭泣,深凝着琼娘道:“玉琼,去唤钟翁。”
玉琼骇了一跳,点头。
谢珍,松了口。
钟翁当时讶了一下,这时候玉琼一听倒是落了泪,主子忍了这二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钟翁不知是该为哪一方欣喜,哪一方难过,到底是个老手,几十年的摸爬打滚,他神色不改的从香桂园出去,往松景楼回话去了。
谢珍未哭了,玉琼倒是止不住地哭了起来,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园子里头的丫鬟婆子们都哭了起来。
闻到了动静,二爷那头的人听到了来打听,只听得说:“郑姨娘要回来了。”
姨娘?回话的人讶了一下,回去复命去了。
——
也是日夜里,寡月便命卫簿和萧肃带着他的手书去江南接靳郑氏来长安,他不担心靳公府那头不答应,大不了先将郑氏安置在紫藤园内。
卫簿也带着他的口信去的,玉石坊和毓秀坊都要搬到长安来,小农庄转手卖掉。那些长工签了身契的,留下不愿意来的,带上愿意来的,然后将玉石坊和毓秀坊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多雇上几辆马车。长安这头寡月已经找到了店面,正比邻着隐月阁。
等卫簿和萧肃快马到江南的时候已是五日之后了。
靳郑氏的宅院中,郑氏将将收到信的时候,拆来一看,脸色是时时变化,弄得卫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退居妾室之位,方能入靳公府?
靳公和谢珍真是太小瞧她了!
妾室?他们以为她会在乎,这世界拼得便是谁比谁多活一日!
她即便是妾室身份回去,若那谢珍在她前头死,她还能管着她的坟吗?那时候谁又会是主!
郑裕安勾唇冷笑,再抬首的时候,朝着卫簿道:“那便去收拾吧。”
卫簿卫箕相视一望,讶得不轻,郑夫人这便答应了?
郑裕安在江南呆了将近十六年了,她是什么都想清楚了!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回长安,不光是要成为靳公府的人,不要再顶着一个弃妇的头衔,更要再回郑国公府获得娘家势力的支持,而她所有的本钱只有一个,便是:靳南衣。
想不到当年不弃此子,果真奇货可居,如今也希望他能掀起大雍之风雨,主官场之沉浮!也不枉她当年对他的不离不弃。
“毓秀坊那头芝娘你同卫簿快些去催促,玉石坊那头卫箕你以前就安排好了,我这里便也不管了,尤如黛你去将阖府上下的家丁全部交来。”郑裕安吩咐道。
“是。”尤如黛难掩此刻的欣喜,终于要离开江南回北地了,若是说起不舍她到底是舍不得她的姐姐的……她姐已出阁,万不可跟着回长安了的……
全府的家丁被带来,当年跟着从汾阳来的二十来人,如今也只剩下这不足十来个一同回去,有些中途进府的,按照规矩是准他们自行决定的,愿意跟着的继续跟着,不愿意跟着的,分十两银子,二十斗米,自行留在江南,分了十两银子可以自己在江南安置天地,立户足以,这也是一个好出路,不用为仆从了,倒是脱了奴籍,于是那些新来的大部分都去找尤如黛领了银子,找许婆子领了米粮。最后年轻小厮中只剩下邬家两兄弟跟着北上了。
他们都是奴籍,得了钱去买地,若不会种田收成不好还不得饿死?他们倒是不想种田,想去长安见下世面,拼搏一把再说!
如此,次日夜里上路的时候,卫簿新买的七辆马车全部塞满。
卫箕依照主子来信中所说去九酒坊和小药庄瞧了一下,然后去华胥楼将玉石坊和毓秀坊的地契给了袁捷,袁捷给了卫箕银票,不过是要袁捷帮着卖出去,袁捷却将银两先付了,卫箕走时又打听了一下楼主的事情,袁捷只是摇头。
卫箕就纳闷了,华胥楼主怎地一晃就一年半不见人影的?说道这里,他都颇是想念华胥楼主了。以往常陪公子来找他,公子没了,就常常陪主子前来,如今这突然之间没了个音讯的,也怪是让他想念的……
这日深夜,卫箕卫簿的车队跟着慕舫的商旅北上,慕舫有一批茶叶要运到洛阳,便可护着他们去洛阳。然,慕舫的商队只能到洛阳却不得进长安,就同北地王舫的商队只能至淮南却不得入扬州,这是大雍商界的规矩,南边和北边每隔十年都有一次商榷。
队伍行得不急不徐,因商队带着货物,靳家的车队又是拖家带口所以不急快马三五日的脚程,这一来卫箕估摸着十多日后才得到长安了。
公子,主子已将夫人接回长安了,您瞧见了吗。
卫箕扬着马鞭,抬眼瞧着天边流云,一时间眉眼氤氲了。
十月中旬的清晨,天气很好,顾九将早前晒干的野菊花都拿出来了,又取来针线还有布匹,小易坐在一旁将那野菊花一朵一朵的清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