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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子立在前面,衣袂微扬,眼角带笑,看着那牛车驶去的方向,“你看,他会拿什么支付牛车的车银?”
“不知道。”灰衣黑发的莫白站在他身后,声线清淡。
苏慕之摇摇头,“那孩子,我很喜欢。沈一,一这个字,用得好。”
“……先生,我还是跟去吧……”莫白眸间微冷,眼底似有一层霜雪。
“还是瞒不过你。我是担心那丫头。”苏慕之抬眼看向远天的薄云,叹息一声,“莫白,其实我很想陪在她身边。”
“先生……”
“回宫吧。”
“……”
话说牛车是用牛拉的车,所以速度比起马车来差了很远。这些牛在农忙的时候都是用来耕地,闲时就被主人牵出来套上车跑几趟生意,也能赚些银子。
牛车虽然不怎么颠簸,但时间一长,挤在车上的人还是很疲累。这一趟车尤其人多,车上的人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子虞站在车门那里,由于个子娇小,稍稍比个头大的人少糟了些罪。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商人打扮,两只粗壮的手臂长长的展开,在胸前围成一个圈,里面站了三个花着脸的小男孩,衣衫褴褛,表情迟滞,其中一个年纪小一些的还在嘤嘤的哭。照子虞看来,这个男人大概是个人贩子,这个年代买卖奴隶是再平常不过的了。那三个男孩估计都是失了父母的孤儿,或者是家里没有钱将他们卖给人贩子换银子的。到了人贩子手里,他们就都成了待售的奴隶。
子虞的心一揪,这个年代,奴隶的地位还不如妓子。听樱桃说,男奴的命运比女奴更悲惨,若是单单被卖做奴隶还好,若是被收成了主子的近卫,地位连奴隶还不如,在主子眼中,近卫不过是在危险时刻为自己挨刀挡剑送死的一条狗。
那三个孩子,也不知道是走哪一条路。子虞也是孤儿,对同为孤儿的孩子更是多出几分同病相怜的心。只是她比他们幸运了一些,她在很小的时候便遇见了慕之。而这几个孩子,却不知未来如何了。
转念一想,如今她的未来,她自己又能有几分把握?
牛背上,沈一倒坐着,一条腿盘在身前,另一只随意曲在牛肚子旁,双手抱臂,一双血眼一直看着牛车上的子虞。这个丫头倒比他想象中坚强些,身体染着病,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好几次见她抬袖去擦脸上的虚汗,但自始至终,她没有掉过一滴泪,也没有说过一句难受。
好在清河镇就快到了,得带她去镇上最好的医馆——十二三岁的年纪,最怕落下什么病根,他可不许。
正打定这主意,牛车主人一声叱喝,将牛赶到了路旁的一块开阔地。勒停了两头牛,转头扯开嗓子对车上的人喊道,“前面就是清河镇了,各位付了车银就请下车吧……每人十个铜板。”
有人打开了车门,人们纷纷跳下车,向牛车主人付完银子,各自散去。沈一跳下牛背,过来牵子虞下了牛车来,笑得一脸诡异。
不多一会,客人们都已经付清了车银,只剩他和子虞。牛车主人是个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的伸手问他们要钱。沈一对那中年男子轻声一笑,“老板,这车银,商量商量如何?”
中年男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从鼻中冷哼出一声,“我看客官的打扮,可不象是赖十个铜板的泼皮。”
沈一也不恼,仍旧笑道,“不瞒老板说,这次出门我没带银子。这个女婢,你要是看得过眼,就拿去用吧。”他将子虞往那老板面前一推,“这丫头买的时候可花了大价钱,绝对抵得过车银了。”
子虞扭头看他,他伸手便又扭过她的头去,不让她再转过来。
那中年男子将子虞上下打量了几遍,啐了一口唾沫,双手叉腰,“呸!这么个小丫头,瘦得一身排骨,脸上黄啦吧唧,病怏怏没点生气,抵给我也是不能干活的,还要我给吃给喝给看病,谁稀罕!你脑子有毛病买了这么个次货,还想转手让给我?”
那老板的口水喷了子虞一脸,她只得别过头避开。
“这丫头可是我最中意的,说她不好就是说我没眼光。”沈一将子虞提到一旁去,握紧了拳头在老板面前晃了晃,“我这人有个怪癖,最讨厌别人说我没眼光。”
老板见他这阵势,已经看出他要动手。这人长得凶神恶煞,本就让人害怕。再看他身上虽然精瘦,这会儿握了拳,手臂上的肌肉青筋还是很分明的,一看就是练家子。这会儿客人们都散得差不多,他一个人也不敢跟这恶徒硬碰硬,否则吃的亏可就不止是车银了。
“小子,别让我再看见你……”老板落下话头,牛都没顾得上牵,一溜烟的逃了。
沈一哈哈大笑两声,转身看向子虞,摊开两只手,“你看到了,我可是要付车银的,是他不要,可不是我耍赖。”
“呃……”子虞语塞,抬起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汗和唾沫,举目看向他,“进城么?”
沈一上前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很热。
“我先带你去城里的医馆。”他说完便将拉起她的两只手臂交叠在自己的脖颈后,再伸手抱起她的身子,低头对脸红的她一笑,“你害羞了。”
“没……没有。”子虞身子微僵,也不敢乱动,只得保持着这个姿势。
“呵……我这副模样,你当真不怕?”她的目光已经没有了初见时候的恐惧,她看着他的时候,眸子很清澈,不带一点杂色。再者,平常女子被他这么个长相的人一抱,定要吓得花容失色。她的反应不是大喊大叫,而是害羞,可见是真的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男子来看的吧?
子虞摇摇头,对他轻笑。
沈一眸中戏谑的意味忽然间隐没不见,多出了些严肃,“你这样害羞,可一点也不像青楼……呃。”
子虞见他打住话题不往下说,眸间闪烁不定,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第四一章 陈州(七)
更新时间2011…8…29 11:42:32 字数:2075
“不像青楼女子?”她补完他的话,反问道,“你觉得,我是先生送去给陈州知府的见面礼?”
“咳咳……”沈一神色有些尴尬,怕刚才的话伤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挽回。
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往这方面想,子虞绷紧的身子松了些,既然他是这么看她的,就将错就错吧,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她的身份,说起来太复杂。
见她不语,沈一先开口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嗯。”子虞应了一声,把目光调开看向别处,不再说话。
沈一也不再说什么,加快了脚步向医馆去。
清河镇虽然不大,但因为地处在皇都附近,很是繁华。街道上商铺林立,人来人往。镇上大大小小的医馆也开了很多家,但问及最好的,常在清河镇住的人都会说寸心堂。
寸心堂的历史,几乎跟这清河镇一样久远了。据说,前朝大商还没有分崩离析,仓卫虞三家还没有三分天下时,商超最有名的御医奕七归隐到清河镇后所开的医馆。在这清河镇,关于这位奕七和他的传说,向来是说书人最爱的题材,也是听书人最喜欢的桥段。子虞在医馆治疗的两天,关于这些传闻,也多多少少听了个大概。
据说这位奕七医官离开宫廷时,正值壮年,正是皇室最器重他的时候。但当时周朝先皇却意外的准许他退隐的奏折,还赐了这清河镇的百里地域给他,赏了他千金,让他到这里来开设医馆,那之后他的子嗣便一直继承他的衣钵,将寸心堂继续经营下去。关于这件事,说书人的版本大有不同,有人说是因为奕七同皇上的爱女十一公主有染,所以被贬黜出宫。有人说是皇室自知山雨欲来,将一笔不小的财物托付给奕七保存。有人说是奕七知道了皇室里不该被人知道的秘密,为了自保才请求归隐……
子虞细心的听着,将那些夸大的成分的去除,其实这三种说法,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才刚退了热,不好好躺着多睡一会儿,又胡思乱想什么?”沈一见她又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出神,清晨露寒,也不知道多披一件衣服。他上前去,将她抱上床,让她躺好,拉过被子给她盖上,伸手摸了摸额上的温度,眼角绽出悦色,“没有再返热,看来这寸心堂还是名不虚传的。”
他在她床沿上坐下,也不避嫌,拉起白袖给她擦额上的汗。
“这么大个医馆,怎么连擦汗的巾子都没有一张。”
“我会洗干净的,你衣袖上的汗渍。”子虞听他说起过,他很爱干净。其实她也知道他不是嫌弃她脏的意思,这么说只是不想欠着他,这个人是欠不得的,直觉。
沈一血眼一翻,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子虞一直给公子添麻烦,过意不去。”
“要说过意不去,为了给你治病,我把娘亲去世时留给我的金钗卖掉了……这两天觉都睡不着。”沈一将血眼顶到子虞面前,故意给她看眼球上布满的血丝。
这么近距离看一张满是刀疤,眼睛血红的脸,子虞有些害怕。可是就是这么一个面相可怕的人,竟然为了救刚认识不久的她,卖掉了娘亲留下来的遗物。想到这些,她又觉得自己很过分,怎么能因为相貌,对他产生疏远的心情。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娘亲留下的遗物,该是多么珍贵,像她这样一出生就没有见过娘的人,更是深有体会。等这里的事忙完,无论如何,都要帮他找回那枚金钗。
沈一见她的眸子中有歉意,干咳了两声,坐直身子,“那金钗可是我娘让我转交给未来儿媳妇的礼物,这下我连娘子都娶不了了……”他戏谑的看向她,食指拂过她的唇迹,“既然如此,你来做我的娘子好了,我娘要是真到梦里来问罪,我也好有个交代。”
“公子……子虞的身份,怎么能谈嫁娶之事……”既然他误会她是青楼女子,正好拿这个借口搪塞过去。就算他是玩笑,这种事,她的回答也不能含糊。
指尖还残留着她唇瓣的湿软滑腻,沈一微微愣住,身子一僵,急忙将手收回。
“你住着上好的病房,我却连娘子都娶不起了,这笔账我会好好记下的。”他沉住呼吸,转头恢复了戏笑,“金钗卖了不少钱,等你睡醒了我先带你去吃顿好的,吃饱了我们就该上路了。”
耽误了两日,是不能再迟了。子虞点点头,其他的事也就都不想了。
正要闭眼睡一会儿,外面却传来三下轻叩门扉的声响,接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沈公子,在下是医馆的馆主奕木。”
寸心堂的馆主?怎么会……子虞正要起身来,却被沈一按了回去,他附在她耳边吩咐她装睡,子虞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有暂时先听他的。
沈一见她乖乖闭了眼,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几遍,眼底的神色迟滞了片刻。外面又传来一声叩门声,他才拉过被子蒙住她的头脸,只留一道缝隙让空气流入。正了身子,沉声道,“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缝隙,一袭青衣从那间隙中进来,青衣男子身后,自有仆人在他进门后关上门扉。
子虞屏息,从被子的间隙中看出去。奕七的后人是怎样的,她实在很好奇。
那男子的面容,象是雨后的竹林般清爽,一身天青色的素装,没有一点夸饰,也没有任何吊坠,脚上那双黑布鞋也已经洗得很旧。他头上挽着一个简单的男子发髻,用一只紫色木钗固定住,干净清爽,耳畔的发丝都往后束起,不留一丝凌乱。
沈一站起身来,向他抱拳,“久仰奕木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万分荣幸。”
奕木有些吃惊,却见沈一一直在冲他使眼色,他愣了片刻会了意,才回礼道,“不敢当。在下昨日夜里才回城,今日来,是为这位子虞姑娘诊治的。”说话间,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子虞身上,不过蒙着被子,也实在看不出什么。
第四二章 陈州(八)
更新时间2011…8…30 11:40:25 字数:2048
沈一见状,干咳两声,“哎哎,我的钱可刚够付这上等病房的银子,别以为所有住好病房的人都是有钱人,馆主的出诊费,我可是真的拿不出。”沈一干咳两声,转眼看了看子虞,又回过头道,“那丫头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再说这会儿她还睡着,我看就不必诊治了。”
奕木又是一愣,盯着沈一看了好一会儿,才回了礼,告辞。
沈一余光一直往子虞那边送,看她闭着眼,很听话的装睡,松了一口气。待奕木出了门,子虞头上的被子猛地被掀开,一睁开眼,就见一双血眼正看着自己。
他的脸离她很近很近,近到看不见任何刀疤,只能看到他的双眼,再怎么血丝遍布,她还是很快便被那两颗琥珀般的黑色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