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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陪我喝杯茶。”
子虞进去,到桌案前,提起暖壶倒了一杯茶水,双手送到他面前,声音略微嘶哑,“先生请用……这是秋雨暮曦。”
秋雨木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补上这么一句。
这是慕之他,给这个时节的龙井取的名字,只有她和他知道。
“好名字,却从未听人说过。”苏慕之将茶饮过,放在手心,慢慢转着杯盏,笑吟吟的看着她,“坐,你身子不好,别站得太长久。”
“谢……”
“不许对我说这个字。”他话说得坚决,语气却是轻软的,眉间含笑,眸色如月。
子虞依言坐下,想说的话似乎有很多,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就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将她看尽,“春桃那孩子的事,依你的意思办了。亲事定在下月初一,是个本分的渔家男子。”
“多谢……”
他打断她,“我说过的话你总该听的。不要忤逆我,我不喜欢阿九这样。”他依旧是和颜悦色。
但子虞知道,他动怒了。他知道了沈一在这里,子虞不肯告诉莫白,就是明显护着沈一。莫大夫来要人,必定是先生默许了的,也就是说,她在公然违逆先生。
不能把沈一交给他,因为这件事欠一个解释。所以,他生气了?
不能安静单纯的做他手里的循规蹈矩的木偶,问得太多想得太多,所以,他生气了?
她低下头,心上隐隐发痛。
“这茶有些凉。”他站起身来,将杯盏放回桌上,侧脸问她,“伤口还疼不疼?”
子虞摇摇头,也站起身来。
“那就好。”他往门外去,子虞跟上去,他却摆手,“不必送了。”
“我……还是送送先生吧。”这一别,再见又是几月后了吧。
苏慕之停住脚步,侧过脸来,轻声道,“阿九,我的话你从不听。”
子虞愣住,看白衣消失在视线中,她却还在失神。
他的话,她从不听,么?他要她去陈州,她便去。他要千山雪,她便取。他却说她不肯听他?
木偶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否则便不是完完全全的木偶了,是么?
子虞疾步迈出门去,正撞见樱桃端了点心过来,与她撞了个满怀,糕点碎屑洒了一身也顾不得理,只是失了魂一样的跑过回廊,下了楼去,樱桃在后面喊,也听不见。
沿着小径跑过花园,手揪着刺痛的伤口,门前,那一袭白衣正要上车。
想也没想,便冲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背,宽大的白衫柔滑,带着丝丝的他的香气,十指紧扣在他胸前,墨色的长发在脖颈间飘飞。
我没有,真的没有,你为什么,不信我。
先生,慕之,为什么。
莫白在车内,看着这一幕,对车位候着的小厮婢女冷冷道,“今日九小姐什么也没做,也不曾失态,只是来送送先生,都懂么?”
“是。”众人齐声回答。莫白又再看了子虞一眼,便放了车帘。
“阿九,你太放肆了。”苏慕之伸手扯开她扣拢的十指,顺势一摆手,便将她推出去一步,伤口撕裂的剧痛,几乎让她窒息。
眼前的白色衣衫轻跨上马车,转身不见。
第八五章 安度(五)
更新时间2011…10…12 11:40:16 字数:2090
眼前的白色衣衫轻跨上马车,转身不见。
她重重的喘息着,指间流过一道扭曲的血痕。站得较近的一个丫头看见了,吓得脸色发青,急忙扶住她的手臂,一边喊人去请大夫。
樱桃也从里面出来,见她的伤口在流行,脸色也白得可怕,掉头就向景漠的房间去。他救得回小姐一次,就救得了第二次。
子虞的视线有些模糊,眼眶干得发热,却没有一滴泪。
木偶也是不该有泪的,是吧?
冷笑,与其做别人的木偶子虞,不如做回她的慕容玖久。如果慕之在,也一定会这样说的,是不是?
朦胧中好像是看见景漠来了,看不清。
只觉得心脏疼得发紧,连最后昏倒在景漠怀里,也不知道了。
这边,马车上,莫白扭头看着车帘晃动,一言不发。
苏慕之坐在正中,唇边蕴着一丝浅笑,语气清冷,“你倒越发孩童气起来,不过一仗败了,迁怒到那孩子又是何必。”
“师尊这一次想错了。”莫白转过头来,双目明朗的看着他。
他的眸中似有漂浮的云雾,散不开,“你我已不是师徒关系。”
“我十岁那年在花满楼第一次见到师尊,就知道您是我这一生要追随的人。”莫白垂下眸子,仿佛是在回想那时的情景。
苏慕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眸温软,“莫白,你跟我这么多年,够了。你要出苑子,或是要离开朝廷,都是你的自由。”
“那当初师尊就不该救我。”
“那时你还小,如今你不是那时的你,你该有自己的人生。”苏慕之收回手,仍是笑意朦胧的看着他,低垂着头的样子,和小时候那个倔强的孩子,如出一辙呢。
莫白抬起眸子,迎上他的目光,“师尊让我姓了您的姓,就该知道我不会离开。”
“姓可以改,你的本姓……”
“我不记得了,也不想记起。”他的目光此刻尖锐起来,刺伤的却是他自己,“我姓苏。”
苏慕之摇摇头,叹道,“这倔脾气倒是一点没改。”
“我不喜欢那个孩子,但并不是迁怒,先生。”他说,“先生该知道是为什么。”
“莫白。”
莫白冷笑,有些自嘲,“苏莫白求什么不求什么,先生也该知道的。”
苏慕之转眼看向车窗的窗棂,边角上有一道划痕。那是第一次让莫白与他同乘时,那孩子袖中藏的刀所为,那时候莫白十岁,也想不到会有如今这些所求吧。
“你才多大的年岁,就妄言不求。”
莫白也不争辩,声音略微低沉些,“是么?可是我觉得我已经活得太久了。”
知道绝无得到的可能,因为遥不可及,所以每一日都变得漫长。这些话他说不出,也不能说。
“左相的小女,你也见过,可还如意?”
莫白沉默了片刻,眼中的神色晦涩起来,“很好。”
“那就好。”
苏慕之不说明,他也知道意思了。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
莫白抬起眉目,直视他的眼睛,冷冷道,“先生问过我想要什么,我也不曾对什么动心。如今我却是真心想要了。”
“……”苏慕之不答,他知道莫白要说什么。
“入苑的宽衣礼,我要为那孩子做执礼者。”
电闪雷鸣,暴风雨突如其来,毫无预兆……
这边,一辆马车从翠微苑驶出,疾驰在狂风薄雨中。
雨点敲打着车棚,霹雳巴拉的响,雷电将整片天空撕裂成破碎的阴霾,震耳欲聋。
子虞惊醒,只觉得浑身都被暖气包裹着。
再睁眼看时,才发觉自己正在马车上,身子被抱在一个人的胸前,宽大的衣襟解开了两层,一层一层的将她包紧,她几乎是贴在那人的赤身上。
没有香气,有一点血腥味,带了一点男子汉的气息,除了这些就是温暖,透了心酥了骨的温暖。
景漠坐在抱着她那人的左侧,见她醒了,伸手在她的脖颈间摸了摸脉相,已经平稳很多。
她看着他,他只蜻蜓点水般的望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冷冷道,“要活命就别再乱跑乱动。”
一句话打破了暴雷声声中干涩的沉默。
抱着她的那人,双手微微松开些,子虞往外移了移身子,一股冷寒之气立刻侵入肌理,逼得她禁不住一身的寒战。那人又再将她抱紧些,将包裹着她的衣衫拉紧。
“不要起来,我抱着你,你能好受些。”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沈一。在陈州时他对她冷淡,这会儿语气里却又没有一点疏远的意思了,反倒像从前那般亲近起来。
这些都不想去思考了,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但贴近他,身子真的就舒服很多,不冷也不疼。稍稍离开一些,就好像万箭穿心似的难受。这算是……染上了沈一牌毒瘾?
“你的伤……”想起他一身血衣倒在她床前的样子,忍不住挂念。
“景漠都治好了,你别担心我。倒是你自己,明知道带着伤口不能活蹦乱跳,怎么还不收敛些。”他说完,又似是低语般的自言,“一年之期还长呢,你不快点好,我可亏了。”
子虞不敢动,贴着他的身子,好像把他的体温都吸了过来,那么舒服那么温暖。
“你不冷么?”想也知道她的身子一定冷得像冰,敞开衣衫抱着一团冰拿体温去暖,沈一受得住么?他也是,受了好多的伤,没关系么?
沈一一笑,“呵……景漠说我们的体质正好达到了……那个什么阴阳调和,肌肤相贴,再运气让气息相通,对你我的伤都很有益。”
所以他这样抱着她,所以才那么暖和。子虞本也不信这样的阴阳之说,但事实摆在眼前。
“这是去哪里?”她问,如果不是必要的事,何必冒着大雨出来。急事么,又想不到有什么,心上一紧,想起一直没有看见樱桃,“樱桃在哪里?”
“别担心,你的丫鬟留在离园留门了。”
“少说话。”景漠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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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章 安度(六)
更新时间2011…10…13 11:30:47 字数:2085
雷声不停,雨势越来越大,湮没了车轮滚滚的声音。一片白光闪过,惊雷猛然炸开,响彻云霄。子虞下意识的往沈一那里靠紧,脸埋在他的胸前,双手穿过衣衫环在了他的后背上。双手的掌心有凹凸不平的感觉——沈一的背上有好多伤疤。好多都还为长合,是这一次才受的新伤,然而有一道在右手手心位置的却是很久前的伤口了,长过她的手掌,虽然已经结痂很久,长出了新的皮肉,也不难想见当初受伤时,该有多痛。
沈一一直在运气,保持与她的气息相通,但她的手抱上他的后腰时,他的眉心微微皱起了一点。
子虞的大腿下突然多出一个硬物,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更不敢乱动,闭紧了眼睛咬着唇。沈一的眉心越皱越紧,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能不能松开手。”
景漠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两一眼,两人俱是一阵尴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子虞急忙松开手,轻声道,“我,我好多了,你放开我吧。”
沈一闭目调理着呼吸,眼前却飞快的旋转着怀中人的影子,她的体息,她的发香,她的身子。越来越热,越来越乱,好像快要挣脱缰绳的野马,驾驭不住。
“放开她。”景漠并不转过头来,只冷冷的说。
沈一松开双臂,子虞便从他怀里出来。景漠已经拿出准备好的鹿皮大麾给她披上,让她坐在他们两人中间。他将一手枕在她的后背,闭目为她输着真气。
景漠的真气很醇厚,虽比不上在沈一怀里那么温暖,也不至于像是毒瘾发作那么的痛苦了。子虞拉紧鹿皮大麾,身子无力的靠在景漠的手掌上,不敢去看沈一。
沈一也自觉尴尬,握住拳头在鼻翼下,干咳一声,“那个,景漠,我们还有多久到?”
“……”景漠不答。
子虞侧过脸去,问沈一,“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镜湖。”
镜湖——翠微苑东三百里的温泉。
沈一朝她眨眨眼,血眼里一双黑到极致的瞳孔,琥珀般流光溢彩,琉璃般润泽清亮,“呵……景漠说在那水里面跟你洗鸳鸯浴能好得更快。”
“咳咳……咳。”景漠被他一语梗住,咳得脸红脖子粗。
子虞倒没往那方面想,景漠的本意是治她和沈一的伤,自然没有那层意思。她想的是这究竟是为什么,阴阳调和,二体相契,世上真的有这种怪事存在的么?就好像第一次发现先生那颗水晶能吸魂一样,这个世界果然存在着超自然的力量吧。
沈一见她低头不言,又觉得这玩笑有些过,打个圆场道,“我也是不信什么阴阳之说的,如果这次试了真的有那么灵验,你就给我做媳妇好了,彼此相益,多好的事。”
“咳咳……咳咳咳……”景漠又是一阵咳,不过很快便被雷声淹没。
子虞还在想着阴阳契合的事,在书房里看到过一本《阴阳离魂轶事散记》,当时觉得是说些神仙鬼道的事,太过迷信,也就只是大致翻看了一遍,没有细读。现下想来,那本书倒是很适合好好读一读的。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了,车夫喊了一声,“镜湖到了,正巧雨也停了。”
景漠第一个站起来,第一个掀开帘子,第一个跳下车去,好像车里面有什么厉鬼似的。
沈一见他下车去了,也站起身来,对子虞道,“我那些只是玩笑话,你不要当真。”
子虞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