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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的菜怎么会难吃呢?羽儿,我们不要管别人的事了,我们走吧!我有好些天没有为你伴舞了,我又想出了一支曲子,你不想听么?”
这些话要是平日让顾澄听到,定恶心地想吐,这时却不知为何觉得着实动人,以至于他鼻子都有些发酸。可九歌剑客却在一边冷笑道:“云籁传声,好厉害的云籁传声!”顾澄方猛醒过来。
“别……说……了!”黑精卫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口,每一个字都好象重逾千均。她一咬嘴唇,唇上顿时涌出血来。黑精卫垂头看了看袍子里的婴孩,眼神一厉道:“我的宝儿呢?他就这么死了吗?”
李昶一时语塞,这终究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方艰难的说出话来:“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说这话时,他侧首望天,都不敢看黑精卫一眼。
“哈哈哈!”黑精卫大笑道:“是!你还会有其它的孩子!还会有成群妻妾,只要你活得过今夜!”
“你倒底要怎样呢?羽儿!”李昶也不象在求恳什么,似乎他此时所做的事已经全无意义,只是数十年所受的教养深入骨髓,使得他无从逃避。
“我要的很简单,李昶!”黑精卫长剑一指,正对着闪躲不及的李旭,道:“你去杀了他,我就走,再也不杀你李家一人,如何?”
李昶摇头,那摇头的动作也是极呆板的,道:“他是我亲弟弟!我母亲四十岁上才生了他,爱逾性命!”
“爱逾性命?是的,很对,没错!我爱宝儿确是远胜于我自已的性命,更胜于世上所有人的性命!亲弟弟!是呀,亲弟弟!”黑精卫凄厉之极的笑道:“青鹞他十岁起就跟着我,他何尝不是和我的亲弟弟一样,可是他想要伤了我的宝儿,我就杀了他,我亲手杀了他。”
“果然是这样!”沈青鹰大叫起来。几乎就要出剑,可见李歆严眼睛一瞪,他终于强忍了下来。
“李昶,自打决心跟你走,我就什么都不要了。鹤公待我如生父,可我害死了他,青鹞敬我如亲姐,我亲手杀了他!而你,而你,你终于还是李家的人,是不是,李家人的性命在你心目中,到底比我、比宝儿要金贵,是不是?”黑精卫眼中晶晶地亮,言出锐急如箭。
在这样的质问下,李昶着实说不出话来,却又不能不说。好象只是随手抓起一面盾牌来抵挡当胸射来的强弓利箭,他慌忙道:“可,可我没有要你杀了他!”话方一出口,他就死死的闭上了嘴。
顾澄心道:“完了!这话实在错得不能再错!”
果然最后一星亮光也在瞳子深处敛尽,黑精卫眼中世界骤暗了下来,她跌脚狂啸道:“好!你说的好!”她的手在头上一抓,帽子随着一张面皮整个脱落了下来,一头长发如风般流动,肆意飞扬。见势不妙,李歆严喝道:“杀!”
七剑齐出,黑精卫足尖在沈青鹰剑上一蹬,高高飞起。李歆严和风老的剑一前一后挨上了她的身子,那黄色皮袍被整整齐齐的剖开,蓬草似的黑纱从中挣出,似是飞蛾破茧羽化。隔了多年,终于又见到了这样的黑衣黑发!与夜色浑为一体的漆黑,高高扬起的纱衣长发,在空中急旋,象天下剧毒魔血汇积的池中一枝莲花带雨绽开了重重花瓣。乌亮的莲瓣中托出一枚惨白的莲蓬,那是她的面孔,白得全无人色,可却美得令人屏息。在那样急速的旋动中,顾澄却清清楚楚的看到两滴清泪在她的面颊上滑落,泪水莹然,反射出金灿灿的一点明光。好象是花绽时,雨点颤落而下。这一点光明瞬时敛去,顾澄觉得整个人世已沦入了鬼域。她略略的垂头,婴孩稳稳当当的系在胸前,于是她放心了,嫣然一笑。
顾澄眼中看着这一幕,想道:“她果然还是走上了回头路!”
顾澄骆马湖畔被黑精卫击中那一刻,他就想,黑精卫还是那个黑精卫。她的心机,她的武功,一样都没有变过。
“若大姐待你如上宾,那就罢了。与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便是全天下与他们为敌,也不过是轻风掠耳,就是当下死了,还可以缔下来生……那便是真是回不来了。可若她一见你就要动手——顾大哥,小心她的绝脉指,这两枚赤情丸你留着——这便是说,她心里害怕,她不相信自已和李昶真是情比金坚无可动摇,她唯恐外头一点点波折便会把她的姻缘给搅了!这样的话,那她迟早都会回来的。只有赤子之心尚未泯尽的人方可无恨无悔的相爱,顾大哥,我大姐她不成了,我……也不成了……”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也不能为我这样……”顾澄想:“有了这样的比较之心,争斗之意,那这段情意也就不过如此了。黑精卫呀李昶,你们以为撤手一走,就可以退隐江湖么?你们退得出人世的江湖,退得出心里头的江湖么?”顾澄的思索如此冷静,太冷静了,以至于他都有些痛恨自已。其实他是应该感到一些痛苦的,可却痛苦不起来,只有淡淡的伤感。而这伤感中还有不少是在物伤其类,是为了与他们一样的,永远也走不出江湖的自已。
笛声吹出的春月之下牡丹花下的一声声腻语,只是反反复复几句,可已有千万种的情思令人心醉神迷。
恍惚中岁月倒退回了好几年,又是暖风月色下的江南,又是瘦西湖畔莽撞轻佻的少年。又是这样的魄离之舞,这样的凄断之音。邪异的莲花在凛凛满空的剑气中飘浮,象是轻风扶摇托着她直上九天。她似无限闲暇的挽发一笑,沈青鹰面色顿时煞白,眼神迷离。顾澄想象得出那一笑是何等妖娆万状,何等的倾倒众生。一道极细的剑光从她袖中绕出,剑舞得太急,影子一圈圈未及消去,凝作一带瑞云环于黑精卫的周身。剑光直投向沈青鹰的胸口,而沈青鹰却痴了一般呆呆的站着,居然不晓得动弹。李歆严与云老双剑齐上,挡开那柔韧的软剑,雷老和火老将沈青鹰抢了出来,却已是迟了一步。沈青鹰的一条臂膀已从身上断开。着实太快,快的来不及出血,沈青鹞似也来不及觉得痛苦,面上凝固着方才的表情,好象他只是个被折坏了的木偶。
李昶笛声中插进几个调子,何其耳熟,仿佛就是那夜所奏。黑精卫却恍若未闻,剑出更疾,只是这样的舞动已是虚多实少。李家人虽一时还不敢迫得太近,却也不再如前先那般着急,只因他们已看出自已稳操胜券。九歌剑客显然也发觉了此点,不免有些不安,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下去助她一臂之力。顾澄想:“听说西天佛祖座下金莲盛开时,会有祥云梵音,此时此景何其肖似!”他有些疲倦了,合上双目想道:“什么都……完了!这样完结最好,还是不必去坏了这等妙景吧!”他想九歌剑客绝不会冒险出手的。
可突然九歌剑客猛摇他的肩头道:“快看快看!”
顾澄耳边清悦得好似仙磬齐响。他骤然抬头,只见软剑通体绯红,好象方才从炉火出取出,似破开极夜的第一缕霞光,灿然不可逼视。剑阵中人的长剑与那软剑一接,纷纷断去。剑阵中人错愕后极力飞退,黑精卫却也不追,再度咬破嘴唇,发出一声长啸,一时压住了笛音,然后化为一缕乌烟,滚滚而去。
顾澄猛然想起来:“是呀!她是应该有一把宝剑,否则乌冰蚕衣是如何裁改的呢?”
“她快不行了,快追!”李歆严吼破了嗓子,这一声把所有人都惊醒了,一齐发力追去。李昶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肩沉沉的垂了下来,身形显得如此单薄,仿若一只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的瘦雁。顾澄觉得他会就地倒下,可他终于还是追着众人而去。他一跑,就超过了大部分人,追在了最前头。这山坡之上转眼间,只余下满地尸首,和将熄的火把,照亮了汪汪血泊。
顾澄扯了扯九歌剑客道:“爷爷,我们追上去!”
这一追一逃,却是向着落鸿岭左翼而去。路上不时能见到耗尽了气力倒在路旁的李家子弟。他们虽然眼中见到了顾氏爷孙,却也没有精力来察问,于是他们终于渐渐追近了。远远地看到了数点火光,在将明的天色中分外黯淡。那火光下是跃动的人头,明灭不定的火把,象一道长龙,追赶着一个渺渺如魑的身影。那身影所跑向的地方,却是一带断崖!
黑精卫毫无半点犹豫,直冲出崖岸,李昶扑惊叫:“羽儿!”回答他的只是一声声回音,黑影已投入了深蓝色的天空。青风浩浩,黑纱飘飘,她浑如一只冥鸟,要赶在日头出现之前回到她来自的地方。李歆严喝道:“暗器!”
天空中顿时布满了飞蝗,李昶却跳了起来,玉笛化作一片晶莹光幕将暗器一一拦下。“给你!”声音飘忽得几不可闻。李昶侧身一看,见一具黑乎乎的东西向着自已飞来。不假思索的,他知道这是那死去的孩子!李昶伸出双臂去接,好象他这一年来,做过数百次的那样,将孩子高高抛起,再接到手中。顾澄看到那孩子的身后好象有一团佛光相托,只是未待他想明白这是什么,李歆严已大喝一声:“小心!”
李歆严身法奇快的跳过去,这一跳居然不比黑精卫的来的慢,他抓住李昶后背遽然倒跃,好象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扯住了他们二人。孩子向他们扑来,胸口乍明,照亮了他白净柔美的小脸,那光芒投到了李昶胸前,顿时化作惨红。“卟嗵!”一声,孩落在崖岸——身上好象插着什么,弯弯一带明净如秋波。
李昶跃过之处,淋漓不尽的鲜血四溅,象成串玛瑙珠子散落一地。
李歆严和李昶好不容易站住,李歆严惊魂不定道:“好……险!”
确是好险!无论谁都会同意这一点。李昶胸前的皮袍从正中划破,鲜血不绝的渗出,只毫厘之差,就是开膛破肚之厄!原来黑精卫将孩子扔出来的时侯,就已经算准李昶定会去接,她把那把宝剑随着孩子扔出,穿透了孩子的尸首,一直划到了李昶胸前。
何等决裂的一剑!
所有的人都被吓怕了,不敢再有言语。过了半晌,李歆严方从怀中取了一方干净布巾道:“快!把伤口包一下!”
李昶漠然地推开了他的手,这一推用力如此之大,李歆严未曾有防,险险摔在地上。他大步走到孩子的尸首前面,一把插出那剑,将孩子抱了起来。他轻声道:“宝儿,爹带你回家!”李昶此时的神色和举止都与黑精卫在孩子死去时极象,爱怜横生,让人看在眼中毛骨悚然。李歆严拦在他身前道:“你到那里去?”经这半夜厮杀,他疲乏得再也撑不起平日威仪。李昶的眼睛从他身上透过,好象眼前空无一物。
他再度推开李歆严的手臂,李歆严一把抓紧他近乎哀求的道:“昶儿,你要到那里去?爹爹迫不得,爹爹不能容你和那女人搅在一起。我们李家丢不起这个人!这是李家掌门人的职责所在,爹爹知道你是何其痛心,爹爹当年……”他这时浑如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父亲,忍不住的落下泪来。
“李家丢不起这个人么?”李昶突然开口了,“两年前,李家怎么就丢得起这个人了呢?”他向着李歆严一步步逼去,双目中有着无法以形容的鄙夷之色。“两年前,我走之时,你原是知道的吧?那时,精卫盟势力大张,我左思右想,唯有把黑精卫带走,李家或会有一线取胜之机。所以我带她走了,而李家果然赢了,那时侯你不觉丢人,也是为着明白这一点吧!现在李家基业又稳当了,所以脸面才又值钱了是不是?”
李歆严身子晃当着连退了好些步,老脸上酱紫通红,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是!就是如此!”云老从身后扶定了李歆严,代答道:“就是为此,所以我们才没想到你对这女人对了真情,才会这般伤亡惨重!”
“孩子!幸好你永远不必做李家的人!”李昶又向着那断崖处看了一眼,莽岭苍苍,黯空茫茫,风回如鼓,羽落似尘。黑精卫就这么跳下去了,她落在了那里?方才顾澄只顾得看李昶躲开这一剑,却没能看到黑精卫最后的去向。
李昶再也不停顿的走开了,口中喃喃道:“你们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呢,你们倒底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呢……”李昶走得远了,他的背影与尾音一起化入苍山寒林,留下若死的肃寂。
这最后的一幕还是大大出乎了顾澄意料之外,他与九歌剑客对视一眼。他终于知道了李昶这人,还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李家子弟!人心真是穷此一生也未必能够说上“看透”两字!如此一段恩恩怨怨,真真假假,到头来化作这么一种结局,又那里是初起意之人所能意料?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