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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听见我的心在动 作者:李李翔
楔子
夏天的晚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树影婆娑,灯光昏暗。夜风吹得百年大讲堂前红色的横幅哗啦哗啦作响,上面写着“毕业晚会”四个金光闪烁的大字。
人潮散尽,张说和钟笔一前一后走出来。
枝动叶摇,风声呼啸,像是夜半无人时的私语。张说仰头,微微蹙眉,“今天风真大,你听。”语气平淡客套,是最平常不过的寒暄。
那是旗幡被吹动的声音。钟笔立在树下,双手插在裤兜里,凝眸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潮起伏。张说回头,见她静立不动,挑眉表示疑问。
钟笔等他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看着他的眼睛,神情专注,缓缓开口道:“不是风动,不是幡动,那是我的心在动。”顿了顿,轻声问他,“你可曾听见?”夜色下的双眸亮如星辰,满是希冀和期待。
张说呆立当场,双唇嚅动,许久不曾回答。
钟笔见他如此,脸色瞬间变了,连忙侧过头去,鼻头酸涩,眼角湿润,极力忍住。她的心意表达得这样清楚,他的拒绝暗示得这样明显。
一声长叹,她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一路跌跌撞撞,钟笔回到宿舍,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一章 你可曾听见
《天上人间》不是一间夜总会的名字,而是近年来国内收视率最高的综艺娱乐节目,现场直播,奖金丰厚,涉及的知识面相当广泛,难度颇高,引得许多或想成名或想获利又或者想挑战的观众踊跃参加。
这一期的节目叫“挑战自我”,一共十二个人参加。待到最后一轮,只剩两人,可见竞争之激烈。主持人用特有的磁性声音说:“最后一个问题,‘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这句话出自哪里,是谁说的?”电子屏幕上列出四个答案。众人埋头苦思,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张说乍听到问题时便怔住了。
主持人见他神情不对,笑说:“张先生,不知道是吗?没关系,你还有求助的机会。”他不知道这个赫赫有名的年轻人为什么来参加《天上人间》,他应该去参加《人物访谈》或者是《经济周刊》的封面拍摄。另外一个竞争者是一位很知性的女子,也迟迟没有作答,显然不知道答案。
张说看着前面黑压压的现场观众,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停顿了几秒才回头说:“我要求场外帮助。”主持人同意了,提醒他道:“你有三十秒的时间。现场求助还是电话求助?”他说电话求助。可是那个电话号码他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才拨了下去,十指颤抖,重若千斤,一下又一下,敲打着他忐忑的心。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他定了定神,面对镜头缓缓地说:“不知道这个电话还打不打得通。”
响了许久,没有人接。他继续打,还是没有人接。主持人和观众都发出唏嘘声,生怕电话那端无人接听。然而镜头前的他却无半分紧张,思绪茫然,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他即将放弃、观众也即将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女声温柔地响起:“阿悦,是我,钟笔。”
张说一时激动得不能自持,连忙控制情绪,想着该说什么。主持人在一旁催促道:“张先生,你只有三十秒的时间。”张说完全不予理会。现场大概安静了十秒,他才一字一句地慢慢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那是我的心在动。”
按捺下汹涌澎湃的心情,他轻声问了一句:“钟笔,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可曾听见?”
主持人和现场所有的观众都静了下来,包括对面那个针锋相对的竞争者,都察觉到这个电话的不同寻常。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他以为是天涯海角、宇宙的尽头。终于,一声轻微的叹息在电话那端响起:“阿悦,我正在离婚。”
对着镜头,隔着电话,茫茫人海,滚滚红尘,在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连最简单的一声问候也变得艰难起来,俩人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主持人打破沉默,“时间到。”所有人都觉得可惜,哎,这个年轻人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一百万。
张说没有理会此起彼伏的惋惜声,唇角逸出一丝微笑,快速但是清晰地回答道:“六祖慧能从五祖弘忍处继承衣钵,来到广州法性寺弘法。法性寺的主持方丈印宗法师正在讲经,风吹幡动,于是他问:‘是风动还是幡动?’弟子中有说风动,也有说幡动的。慧能上前,合掌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所有人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知道答案,那个电话,不过是打给那个让他心动的人。一时间掌声如雷。
主持人动情地说:“我做主持人也有二十年了,这样的情形还是头一次遇见。张先生,我想不会有人比你答得更好。”
他走下来,和张说拥抱,激动地说:“张先生,我知道您的传奇经历,您曾经上过《时代周刊》的封面,名列‘全球一百位数字人物’之一。不仅是我好奇,所有知道您的人都好奇,您为什么会来《天上人间》而不是《人物访谈》呢?”台下的观众发出善意的笑声,这个年轻人是如此的聪明、敏锐,以及英俊。
有些不知道他的观众大吃一惊,原来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这么有名。
张说先是垂眸,接着抬头看着镜头,一字一句地说:“我有个朋友,她从来不看经济分析、人物访谈、时事政治之类的节目,她只喜欢看综艺娱乐,喜欢八卦,喜欢流行音乐,喜欢网络言情小说。”
主持人看着他,试探性地问:“是什么样的朋友?”
张说对着镜头笑了笑,眸光清亮,像是想起了什么,感觉很温暖。现场的观众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迷人,简直有颠倒众生之态,不少女生放肆地吹口哨,引起不小的轰动。他侧脸对着镜头,眉目分明,眼神落在场内的某一处,顿了顿说:“我大学时的女朋友。”
有人发出尖叫声,大家都露出期待、好奇的神情。
主持人微笑着说:“张先生,据我所知,你毕业不少年了吧?”他点头,“五年半。”主持人发出小小的惊呼声,“毕业不到六年,已经拥有如此大的成就,这让我们这些年过不惑的人越发自惭形秽。”话题一转,快得令人措手不及,“那你女朋友可有和你在一起?”这是问话技巧,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所有人都关心这个问题。
他缓缓摇头,“没有,她结婚了。”声音很平静。
台下有人打抱不平,问为什么,一时间闹哄哄的。
主持人故意以轻松的口吻问:“是不是刚才接电话的那位小姐?名字似乎叫钟……比?”循循善诱,想打探出更多的内情。
张说却不回答,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对大家露出礼貌性的微笑。
众人哪里肯放过他,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地发表议论。
主持人示意大家静下来,不慌不忙地提出问题:“张先生,容我再问一次,您为什么会来参加《天上人间》?”他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人意志坚定、不轻易妥协的性格,打算慢慢诱导,得到大家都想得到的答案。
张说冲台下一笑,站起来,淡淡地说:“我只是要让她知道而已。”环顾场内的观众,“节目结束了,我要走了。”他挥了挥手,毫不犹豫地离开。
国内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因为这件事,都在议论那个叫“钟比”的神秘女子。
钟笔人在香港,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出过家门。最近她辞职了,心情相当恶劣。六岁的儿子左学在看永远演不完的《名侦探柯南》,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她双腿蜷在沙发上,抱着十九寸大的笔记本电脑,在看永远的综艺娱乐节目,睡眼惺忪,首如飞蓬。
她看见了张说,电视上的他穿着浅灰色T恤,亚麻色长裤,衣着低调,可是气质出众,非常上镜,她精神不由得大振,挥拳说:“冠军非你莫属。”没有任何理由,她就是相信。六号的那个女选手,表现亦非常出色,沉着冷静,心理素质过硬,分析得有条有理,是张说的一大劲敌。她看得咬牙切齿,一心盼望人家出错。
身体紧绷,一颗心提上去又放下来,如此反反复复,她比电视里的人还紧张。张说每回答对一道题,她就重新活过来一次。
左学扔下遥控器,节奏紧凑的日文歌响起,是片尾曲。他看的是《柯南》最新出的剧集,原声,没有字幕,但是他能听懂,为了看柯南,他很努力地学习日文。他走过来,摇了摇沙发上已经进入物我两忘境界的女人,“妈妈,我饿了。”她随口应一声,“哦”没了下文。
她听见主持人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不禁一愣,然后听见他说“不知道这个电话还打不打得通”,随即手机在楼上响起,不由得呆住。手机铃声是梁静茹新专辑里的一首歌,温暖抒情,轻吟低唱:“希望我爱的人健康,个性很善良,大大手掌能包容我小小的倔强……”
她踉踉跄跄地奔上楼去,步伐不稳,跌倒,爬起来,冲过去一把抓起手机,慌乱地按下接通键,心里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当电视里那个英俊的男子对着镜头温和地说“钟笔,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可曾听见”时,她无限感慨,百感交集,心中在高声呐喊:现在,听见了!
等心跳恢复,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难以相信。
脑中有千百个念头在转,最后她告诉他:“阿悦,我正在离婚。”
阿悦是她独有的称呼。曾经她是中文系的学生,国内最好的大学。《论语·学而篇》头一句话就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说”字同“悦”,愉快、高兴的意思。张说,也就是张悦,她叫他阿悦,独一无二的阿悦。她的儿子取名“学”,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看完电视,她甩了甩头,将湿润的眼眶甩干,啪的一声合上电脑,清了清嗓子说:“左学,厨房里有面条,你可以尝试自己做,也可以让阿姨做。”左学“切”了一声,愤愤地说:“今天是月末,阿姨放假。”
钟笔胡乱抓了抓头发,“很好做的,插上电饭煲的电源,倒热水,下面条,就可以了。你不是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吗?”
左学在自己专属的椅子上坐下,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抱胸,右脚抬起,搁在左脚上,吊儿郎当地说:“你不给我下面条你跟左思离婚的时候,我就在法官面前说要跟他。”
钟笔闻言立马投降,忙不迭说:“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做满汉全席。”
第二章 欢快与悲哀同理
左学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左家没有人纠正他,就连左思也并不以为意。
他吃完“满汉全席”炸酱面后,抹了抹嘴巴,“妈妈,快要开学了,我要买书包。”他也曾直呼过母亲的名字,结果被钟笔修理得脑袋长包、屁股通红,吃一堑长一智,后来再也没有做过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钟笔懒洋洋地不回答,全当没听见。图画室里和床一样大、柔软无比的沙发便是她日常起居之所,她的口号是:“沙发就是阵地,岂容他人侵犯?”一天二十四小时窝在上面,连饭都要阿姨端上来吃。左学曾一本正经和她讨论道:“妈妈,你要脚做什么?”她伸了伸懒腰,“我是软体动物,没有脚。”
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左学冲过去拔了她笔记本的插座,手舞足蹈,大声嚷嚷道:“我要买新书包!”钟笔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屏幕,又看了眼儿子,似乎颇不高兴,耸肩说:“OK,买新书包。不过,你要等我一个小时。”她冲进洗手间洗澡,换衣服,梳头,化妆,忙乱不已。楼上咚咚咚响,疾风骤雨,打仗一般。
她下来时,已经换上了新上市的夏装一袭绿色单肩长裙,裁剪流水一般恰到好处,头发绾起来,耳坠只有一只,长长的链子垂到肩上,绿豆大的钻石闪闪发亮。她甩了甩手上未干的水珠,拿过银色流苏手袋,得意地说:“怎么样?”左学点头,看着腕上的手表说:“不错,还差两分钟一个小时。”
左家位于香港弥敦道,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白色欧式建筑,大片的草地,绿树成荫。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却有一个偌大的花园,里面有游泳池、网球场,周围种满玫瑰和郁金香,小径上铺满白色的鹅卵石,像是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
钟笔从车库开着一辆银灰色房车出来。左学偏头问:“你的跑车呢?”她指尖点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我已经过了招蜂引蝶的年纪。”不再喜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