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大汗王应该知道,从有鬼弓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只听命于金帐的主人。除此之外我们只是草原上的猎手,我们不像九王的虎豹骑,不是成群的猛兽,我们只是一只只散漫在天空里的鹰。金帐的主人命我们为他惩罚叛逆,我们就去啄瞎他们的眼睛,我们却不能为他开拓疆土。”不花剌以手按着左胸,“感谢大汗王的盛情,可惜不花剌无法接受。”
“如果没有别的差遣,不花剌就带着他们回去放牧了。”不花剌带着自己长鬃的黑马一步一步倒退出去。
他没有等待九王的回答,忽地转身。鬼弓们紧紧跟随在他马后,一起驰向了雾气中的兀思秃罕哈儿谷口,很快,雾气就遮住了他们的背影,消失和来时一样的飘忽。九王望着他们,默默地抚摸着战马的鬃毛。
一名百夫长靠近九王的身边,恨恨地说:“不花剌这个猖狂的人,大汗王赐给他机会,他却不知道感恩,该受惩罚!”
“不必,这才是不花剌。他说得没错,你可以杀死雄鹰,却不能让它低头舔你的靴子。”九王无声地笑笑。
他瞥了一眼远处雷云孟虎的尸体,这个年轻的下唐武士仰面对着天空,不花剌那一箭整个地洞穿了他的锻钢鲮甲,连箭尾也没了进去,穿过了他的心脏。
“在这里竖一根木桩,把他的尸体挂在木桩上,让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九王策马离去了。
十四
八月十一,夜深,南淮城。
百里煜拿起剪子剪去烛花,屋里亮了一些。
归鸿馆里静悄悄的,纵然以木屏风一层层隔开,还是显得太空旷了些。吕归尘和百里煜隔着一张桌子对坐,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只有外面的蛙声蛩鸣。
“真冷清啊,”百里煜没话找话,“隔着一堵墙,以前却很少来尘少主这边走动,没想到这么安静。比起来我俩枫园那边,倒显得浮华不实了。”
“小苏和柳瑜儿在的时候还好,不过不知道今晚她们都去哪里了。”吕归尘说。
“我让她们过去陪阿缳了。女孩子出嫁前,怎么都是害怕的,少不得几个人陪房。阿缳性子更娇贵,今夜她那边陪房的不下十几个,我叫小苏和柳瑜儿过去,是因为尘少主的人品她们再熟悉不过,可以安阿缳的心。”
“煜少主想得真是周到。夜深了,煜少主倦了么?”吕归尘低着头,说得恭谦,其实送客的意思。
“没什么事,陪尘少主说说话。”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百里煜忽然说:“这些年,真是对不起。”
吕归尘诧异地抬起头来。
百里煜笑了笑:“记得尘少主初来的时候,我口口声声地叫尘少主蛮子,还在路夫子那里说了尘少主不少的坏话。父亲要让小苏和柳瑜儿来伺候尘少主,我耍赖不让,后来又老是夜里拉着她们两个去俩枫园那边玩闹。心里未尝没有冷落尘少主的意思。现在坐在归鸿馆里,想着那么多年,不知道多少个晚上,尘少主就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孤零零的,要是我,只怕得疯了。心里真是歉疚。”
“煜少主说得过了,”吕归尘不知所措地摆着手,“其实都是些小事。在这里,大家都对我很好,我要是回了北都,一定会想念南淮的。”
“尘少主大概会想念南淮,却不是想念我们了。”百里煜笑了起来。
他注意到吕归尘的神色微微一变,不知怎么的,那一变中,窗外透进的秋寒一下子重了起来。百里煜收了笑,起身关上了窗子。两个人对坐着,又开始了沉默。
“尘少主,现在是什么感觉?”百里煜低声问。
“其实”吕归尘犹豫了一下,“不瞒煜少主,白天的时候心里很乱,只觉得她的样子不断在眼前晃来晃去。听着外面的人声,那么多人来来去去为我准备婚礼,只是觉得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把自己放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么些年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百里煜低低叹了口气:“心里想必是很痛的吧?”
“是,以前只看书上说心痛,还不知道心痛到底是什么感觉。现在有点明白了,就像心被人捏住了,怎么都没有办法甩开。想要大声喊,又想咬什么东西,”吕归尘微微地脸红,“我就吃了很多的酥饼,吃得很撑,可是觉得使劲地吃东西,就有个事情在做了,就好些。小苏她们都奇怪,说我以前没那么能吃的。”
“可是,”他的笑容褪去了,“怎么吃,心里还是难受,只是很难受很难受。”
百里煜愣了,许久没有言声。
吕归尘又笑了笑:“不过坐在这里,跟煜少主说着话,人不由自主地就安静了,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来。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阿爸总是指着进金帐拜谒的女孩子问我喜欢哪个,说是喜欢了,他就早早派人帮我订下,免得被谁家的儿子先抢去了我那时候才四五岁,不懂事,就说这个好,那个也好,最后说我都要了,都陪我玩儿。阿爸和大合萨就都笑我。现在我终于要大婚了,可惜阿爸看不到啦。以后我每天早晨起来都会看见我的妻子,跟她一起吃早饭,午后我看书,看她在外面逗鸟逗猫什么的,晚上也有人跟我说话了,我要是生病了,她会照顾我,她生病了,我也会守着她的,以前女孩子怎么想的我都不明白,她就会告诉我。”
他喃喃地说:“其实这么想着,好像心里也有点高兴似的”
百里煜点了点头:“阿缳见了你,其实是很满意的,开始还装着闹闹,到晚上就没事了。白天时候我过去,看她正被几个婆子围着梳头,试她的新嫁衣,她自己哼着曲儿在她那堆首饰里面东挑西拣的。我忍不住逗了她两句,她就脸红,红到了脖子根,我跟她兄妹那么多年,以前倒没觉得自己的妹妹可以那么娇媚的。”
“归尘记着那天在楠宫对煜少主说的话,既然决定要娶缳公主,我决不会辜负她。”
“我们大概都是太孩子气了。其实这个世上,多少人都是见几次面就定了婚期,然后就是嫁娶,说不上什么爱恋,也就这么过了一生。”
“煜少主,你是说小舟公主么?”静了一会儿,吕归尘低低地说。
百里煜一惊,直直地看着吕归尘。吕归尘也看着百里煜,他的目光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的调侃或者嘲弄。百里煜呆了好一阵子,转过头去:“尘少主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
“只是忽然想了起来。去天新春我和小舟公主一起被召进紫寰宫赏赐糕饼,小舟公主在殿前为国主吹笙,记得那时候煜少主站在一旁听,手一直捏着腰间那块白玉铛,直到曲终人散都没有松开。不是入神到了极点,不会这样。”
百里煜的脸红了起来:“想不到尘少主的心思那么细这些都看了出来。”
“小舟公主也快十五了吧?差不多到了定亲的年纪。”
百里煜想了想,只是叹了一口气。
“煜少主你不必担心的,小舟公主是楚卫国主最宠爱的女儿,放眼东陆诸国,能够配得上楚国公的门第很少,要说能够配得上小舟公主的人,就更少了。小舟公主嫁给煜少主,对大家都是好事。”
百里煜摇摇头:“这些也都不过是我自己的痴想而已,小舟也不太见我,我派人送东西给她,她也只收诗文集和琴谱,还回赠些瓷器,礼数一点不缺。而且楚卫和下唐两国的交谊,也不是那样的牢固,我心里知道的,要是真的牢固,又何苦把小舟送到下唐来当作人质?我的心事我也跟父亲说了几次,不过父亲说男儿当有远大的志向,单为了娶一个女人而娶,就是市井里的贩夫走卒的做法。”
“国主对煜少主满怀期待吧?”
“我哪里行?我是个软弱的人,本不该生在这样动荡的时代。尘少主,你不同的,你是英雄。”
“英雄?”吕归尘愣了一下,笑着摇了摇头,“煜少主,我教你一个办法,你试试就知道小舟公主的心里是不是记挂着你了。”
“哦?”百里煜睁大了眼睛,“尘少主有什么教我的?”
“不敢说教,我哪有那个本事?只是我想若是小舟公主在意煜少主,一定会在意煜少主身边的小事。好比你喜欢谁,就会记得初见时候她穿的衣服,记得她跟你说的琐碎事情。煜少主以琴诗闻名,下次送诗文集的时候,可以誊写一本自己的诗文,刻意抄错几个字。小舟公主如果翻阅了,发觉错字,应该会在回礼时的书信中提到,那样的话,就是真的在意煜少主了。”
百里煜愣了一下,用力拍掌:“好!真是好办法!我怎么就从来不曾想到?”
吕归尘看着他站起来,搓着手掌来回踱步,像是恨不得立刻去誊录诗集的模样,不禁微微地笑了。
“明日的婚礼是什么时候呢?”
百里煜停下脚步:“明日黄昏。东陆文字,所谓‘婚’者,就是黄昏的‘昏’,黄昏行拜礼,入夜行夫妇大礼。”
“嗯,”吕归尘点点头,“我想去外面吹吹笛子。”
“我听说尘少主喜欢吹笛子,可是从没有听过,今天有幸跟着听听。”百里煜看他默默地抚摩着案子上的紫竹笛,心里忽然惊醒,自己的举动有些离谱了。
两个人走到露台上,看着月下的东宫屋宇,屋檐相连着绵延出去,琉璃瓦片上叠叠的青光反射像是海波。宫人提着红纱的灯笼在远处的巷子里走过,光一闪而没。寂静中,吕归尘以袖口擦了擦笛管,试了几个音。
他吹了起来,像是水从每个笛孔中溢出来那样。百里煜吃了一惊,他知道笛子是蛮族的乐器,却从来都觉得东陆乐师吹奏得更好。而现在吕归尘的笛声只在低处轻轻回旋,却有无数的变化,千丝万缕绵绵展开。许久,笛声里才有了跳跃,却不像乐师的曲子那样花样百出,只是欢悦轻轻一闪,旋即又转为低回。他精通曲乐,拼命去琢磨其中的变化和意味,不由得神思恍惚,直到吕归尘一曲尽了,他才浑身一颤。
“有些时候不吹了,不太熟了。”吕归尘摇头。
百里煜拍了拍掌:“我明白了!是怀人之意,其实是亲情。”
“亲情?”
“我初听的时候不明白,后来想到茫茫草原,终于听懂。尘少主吹的,是亲情啊。好比草原一望无际,亲人远行,吹笛的人留在帐篷外,看着风吹草低,等着那人回归。所以曲调始终低转,只有偶尔风来,看见远方来的牧人马群,迎上去,却不是,于是又只有风声,仍旧是依依相望。只是多了几分失落。”百里煜赞叹不已,“要说灵性,这一曲笛子,已经是绝品了。”
吕归尘呆了许久,低下头去。苏玛的影子忽然从他脑海里跳了出来,他发现自己有些时候没想起苏玛了。而这曲子是苏玛教他的,临行的时候,苏玛为他整好了行装,服侍他睡下,轻轻抚摩他的额头。他感觉苏玛的手那么温暖轻柔,于是一切的担心也都消散,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夜很深的时候他醒来,帐篷外隐约传来这曲笛声,回转着,漫漫的一夜。
羽然猛地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惊恐地瞪大眼睛,她的亵衣湿透,呼吸凌乱。
她呆呆地坐了很久,摸黑找到自己的袍子披在身上,起床推开了门。一阵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地在她面前升起,她吃惊地发现翼天瞻正坐在门口,背向着她,叼着乌木烟杆。她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和翼天瞻并肩。
“又做梦了?”翼天瞻吐出一口青烟,并不看她,目光散漫地投向远处。
“我又看见我姐姐啦,到处都是火她站在最高的那棵树上唱歌。”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做这个梦。我骑马带着你越过勾戈大山,一路上你没有说一句话,可是我们遇见第一个蛮族牧人的营寨,你已经开始和那些孩子骑马了。我就以为你其实是个开心的孩子。可是我错了,你就忘不掉那个场面。羽然,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心里想着些什么,你的心,真是太深了啊。”翼天瞻磕了磕烟灰。
“其实我没有想什么啊,”羽然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大家就这么开开心心的,可是对我好的那些人,他们一个一个,就都死了。”
“想又有什么用呢?”翼天瞻扭头看着她,“过去的,始终都是过去了。他们用了一切的努力让你活下来,可不是想你活着悲伤的。”
“可是为什么是我活下来呢?学会泰格里斯之舞的人是我啊!可是他们以为姐姐才是姬武神,姐姐是代替我死的,是不是?”羽然托着自己的脸儿,像个茫然的孩子,“为什么姐姐觉得,我活下来比她活下来更重要呢?她死了,孔多塞也不会自己活着。”
“你恨我没有救她么,孩子?对不起,即使天武者也不可能带走两个人。”
羽然摇了摇头。
“其实每个人都有些事情是比他的命更重要的,”翼天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