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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天上星辰,忽又被一片乌云遮去,仰脸望天,只见一片漆黑,亦无法从星斗位置上辨出方向,只得运足眼神,四周张望,想从昔年的记忆之中,看出停身之处,以觅出宫之路。
要知皇宫内苑,不但建筑宏伟,而且深邃辽阔,蓝海萍昔年虽被选为明孝宗贴身侍卫,出入深宫,但他足迹所及之处,只不过十之三四而已。
静夜中,突然响起了一声铜钟,钟声并不大,但余音悠长,历久不绝。
紧接着四外响起一种细微竹哨之声,屋面上,火光忽现忽隐……
他忽然想起这正是锦衣卫队在夜间对付强敌的布置工作,只要让他们布置就绪,再想闯出他们箭网拦截,势非要大开杀戒不可!
心念一转,暗道:前面茂林修竹,想必是受宠嫔妃的居住之所,我不如转向来路,趁他们尚未布置完成之时,冲出深宫,乘鹤一走了之……
他心念未息,突闻身后不远处,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再往前走,就到了皇上游乐的豹房禁地,要被怪罪下来,哪个能担当得起?”
只听另一个阴冷的声音,接过:“刘公公已传下令谕,无论如何得把那入宫之人擒获,咱们西厂中人,只听刘公公的意旨,管他什么豹房禁地不禁地,捉贼要紧……”
蓝海萍隐在暗处,听几人的脚步声音直对自己停身之处而来,忖道:我如此刻现身,必难免一场拼搏,如果宫中高手相继闻警赶来,我一人决难抵挡,还是先把行踪隐起为好。
他做事素来不喜深思,想到要隐起行踪,立时一展身,直向茂林中窜去。
哪知,几个搜寻来的西厂禁卫,都是奸阉刘瑾重金聘来的武林高手,蓝海萍如能伏身暗处不动,藉浓云夜色掩护,或能逃过几人搜查,他这一心急奔逃,带起的衣袂飘风之声,立时引起搜寻之人的注意,但闻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三道破空寒光,并向他身后打去。蓝海萍回手一拂,两把飞刀,吃他内功震落,另一把却从他身侧疾飞而过,寒锋闪处,击在一株手臂粗的花树上,但闻“喳”的一声,花树立时两断。
也就在回手拂刀的一瞬间,来人已追到身侧,一左一右地把他挟在中间。
蓝海萍细看两人,一个年约四旬,身躯魁伟,双手分握一对虎齿钢轮。
那枯瘦老叟打量了蓝海萍两眼,一语未发,右手突然一伸,疾抓而下,出手就是鹰爪功重手法,捷愈电奔。
手握双轮大汉一见那枯瘦老叟出手,一分虎齿钢轮,平推横击,一齐袭去。
蓝海萍自学得《归元秘笈》上武功之后,一直就没和人动过手,刚才不过随手一击,不想就把两个锦衣卫士击死,现下忽遇强敌,心头大喜,早把那杀人大罪忘置脑后,呵呵大笑道:“好啊!咱们就打一架玩玩。”右掌一招“龙腾九天”,直逼双轮,左手却疾伸而出,擒拿那枯瘦老叟右腕。
这两招虽是一齐出手,但却用力互异,右掌力打那大汉,左手巧拿,心分两用,双手各成一路搏击之势。那枯瘦老叟口中咦了一声,猛一收丹田之气,倏然收住下击之势,疾跃而退。
但听蓝海萍一声大笑,击出右掌忽的向后一收,身子转了半周,左右双手易势而攻,这一招不但变得迅快无比,而且其间少了收发之势,抢尽先机,左掌易击为打,正击在右手握双轮大汉背上,右手拿住那枯瘦老叟脉门,用力向前一带后,又陡然松开他被拿脉门。
这几招都是《归元秘笈》上记载的绝学,这两人就是武功再强上几倍,也难以闪开。那手握双轮大汉被他一掌打个嘴啃泥,栽倒地上,那枯瘦老叟被他扣紧脉门,全身劲力顿失,如何还能抗拒他那一带之势,不自主向前一栽,正好摔在那手握双轮的大汉身上,他刚刚挣扎欲起的身子,又被那枯瘦老叟全身重量一撞,砰的一声,再度摔在地上。
凡是学武之人,都有一种防御的本能,他在被撞之后,反臂一轮,向上击去。
那枯瘦老叟血道刚活,轮风已到,这等生死之间,也无法用口解释,右肘一推,击在那大汉握轮曲池穴上,挺身跃起,反手一把拉起同伴,替他解了穴道。
再看蓝海萍时,早已不知去向,两人相对愕然,思索良久,仍是想不出对方用的什么手法,竟能在举手之间,就把两人制住。
手握双轮大汉用衣袖擦去满脸泥土,道:“活见他奶奶的鬼,老子跑了几十年江湖,就没有遇上过这等怪事,怎么搞的?糊糊涂就被他击在背上一掌。”
那枯瘦老叟生性阴险,也较持重,淡淡一笑,道:“反正这皇宫四周,都已重重封锁,除非他先找处隐蔽地方藏起来,料他也逃不了……”说着话,反向来路奔去。
蓝海萍在击倒了两人之后,并未走远,隐身在一丛花树后面,窥视两人举动。
他昔年随侍孝宗,知道守卫皇宫的锦衣卫队,用一种连珠匣弩,能够连续放射弩箭,箭经剧毒淬炼,最利夜间防御,听那枯瘦老叟说出锦衣卫已分守各处之言,心中不禁一动,暗道:“眼下阴云密布,夜暗如漆,分辨不出方向,如果硬闯出宫,只怕不易,不如暂在这花树丛中坐息一阵,待云散星现,辨出方向再走……”
他本是不善心机之人,想到就做,当下闭目盘膝而坐,行起玄门吐纳之术,片刻间,杂念尽消,灵台空明,由丹田缓缓升起一股热流,分行四肢百骸。
他行功未完,突闻一阵步履交错之声,急奔而来,刹那间,已到花树林外。
蓝海萍心头一惊,赶忙收敛心神,逆转真气,想把缓行四肢的热流,重聚于丹田之中,以备迎敌之用。
这正是修为上乘内功的大忌,一个不好,气滞内体经脉,凝聚不散,轻则受伤,重则残废。
他在心急之下,顿忘大险,只觉逆返真气,带动全身血液,回攻内腑,鼻息忽然转重,遍体热汗涌出。
那花树丛外之人,均是武林中杰出高手,耳目灵敏至极,蓝海萍鼻息之声早已惊动那几人,但见那花树枝摇叶动,一道强烈的灯光,照射过来,略一移动,停射在蓝海萍的身上。
这时,他逆转真气,尚未完全纳归丹田,只要一动,真气必将凝滞经脉之中,只好静坐不动。
忽的寒光一闪,一把飞刀,划空袭来,蓝海萍双手难动,只好一张嘴,用牙齿把袭来飞刀咬住,灯光照射之下,看那刀身,一片蓝光闪动,知是淬毒之物,不觉心头一震。
他这一分心神,正在逆转的真气骤然滞留不进,右腿左臂随着同时一麻,他还未来得及转动心念,忽闻两声轻叱,僧袍飘动,一柄禅杖挟着疾风劈下,两只虎齿钢轮,也在同时平推袭到。
幸得他一部分真气已归纳丹田,人虽受伤,武功未失,大喝一声,挺身而起,左脚点地一跃,避开一杖双轮,右掌呼的一招“直叩天门”,疾劲的掌风正好击在手握双轮大汉前胸,只听一声惨叫,那大汉魁梧的身躯登时震飞出七八尺远,双轮脱手,七窍流血而死。
那挥杖施袭的和尚,看他举手一击,威势如此之大,不禁微微一呆。
蓝海萍右腿左臂,已失作用,单余左腿右掌克敌,看一掌得手,立时左腿用力点地,一挫腰,腾空而起,右手一探,抓住了和尚禅杖一端,用力一拉,左腿疾踢而出。
那和尚被他一拉,不由自主向前一栽,正好迎上蓝海萍踢出的左脚,登时被踢得头骨碎裂,脑浆横飞。
他受伤之后,激起了满腔怒火,出手尽是杀手绝学,不但精奥难测,而且快速绝伦,那和尚尸体还未栽倒,禅杖已被他夺到手中,振腕一投,直向那灯光发射之处投去。
禅杖出手,疾若奔雷,但闻一声惨叫,那照射在花树丛中的灯光一闪而熄。
可是他这奋勇几击,使滞留在体内的真气剧转恶化,左臂右腿的麻木已开始迅快延展扩大,气喘血涌,再难支撑,他心中明白,如不趁仅存的一口元气支持着退走,再有敌人袭来,只有束手就缚,当下转身一跃,直向那茂林修竹丛中奔去……
要知他此刻神志已经不很清楚,哪里还能分辨方向去路,只知向背敌方向逃奔。
蓝海萍糊糊涂涂地向前跃奔了一阵,忽觉左腿一软,栽倒地上。
他右腿左臂早已麻木无用,单余右手左腿,现下左腿上几处要穴也逐渐开始麻木,再难向前跃奔,心知想逃出宫苑禁地,已是万难如愿,不禁黯然一声长叹。
抬头望去,只见数丈外一片翠竹盆花,环抱一座楼阁,一盏垂苏宫灯高挂楼阁顶上,目睹那高挑宫灯,忽然触动了灵机,暗道:巨鹤玄玉十分通灵,何不拼尽最一口元气,召来灵鹤,驮我离宫南归。
他勉强把一口气提聚丹田,仰脸一声长啸,那知啸声刚发出口,忽感内腑一阵血涌,真气立时中断,啸声倏然而止……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缓缓从怀中取出《归元秘笈》,忖道:看来今宵已难逃出禁宫,这部盖世奇书,如不毁去,万一所遇非人,必将造成武林中空前浩动,如果就此毁去,实又可惜得很,想那天机真人和三音神尼,在合录这部奇书之时,不知消耗了多少心血,我今宵死在宫中再毁去这部奇书,当今之世,再无人能得这《归元秘笈》上记载的绝世武学……
他心中千迴百转,一时间难作决定,既怕奇书所得非人,又惋惜绝学失传,手拿奇书,不禁眼泪纷落……
蓦地里,由他来路之上,传来了一阵急促步履之声,他明白是刚才那声轻啸,暴露了行踪,召来了搜追的锦衣卫士。
这匆忙的一刹,使他无暇再多作考虑,本能地把《归元秘笈》再揣入怀,右掌左腿并用,向那片翠竹盆花环抱的阁楼中奔去。
他原意是奔到那翠竹中暂避搜追,但当他到了那座阁楼前面时,忽然又改变心意,右掌一加力,忽地跃入阁楼,隐入一张桌子下面。
但闻急促的步履声,向那翠竹林搜去。
他躲在桌下暗影之处,心中仍在盘算着如何处理《归元秘笈》,不自禁又把怀中奇书取出,随手一翻,正翻在疗伤篇上。
他目力本异常人,再籍室中高照红烛之助,看得更是真切,只见上面写道:学武之道,必先习自救之法……正待再往下看,忽闻阁楼外面响起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万岁驾到!”蓝海萍心头一惊,赶忙收好《归元秘笈》,向阁楼一角书架后面移去,他身子不过刚刚藏好,两个执灯太监已引着一个身着贴金绣蟒黄袍、头带便帽、年约二十一二的青年,那黄袍青年身后,紧随着一个白脸无须、三旬左右的青衣太监。
只听那黄袍青年笑道:“所有豹房中的几个新选美女,生得姿色虽然不恶,但全都不解事,无味得很。”
那青袍太监躬身笑道:“奴才已派人四出搜求美女,不日即可送置豹房了。”
那黄袍青年笑道:“翠蝶这贱婢,倒是强横得很,但不知道这几个月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儿了……”
一语未毕,忽闻一声细碎步履之声,两个穿蓝衣强壮的宫女,搀着一个绿裳美人,扶梯而下。
蓝海萍凝神望去,不禁心头一震,原来那两个宫女搀扶的绿裳美人,正是孝宗赐给他的宫女翠蝶,十几年前的往事,陡然回集心头,想到翠蝶相待自己情意,忽生愧咎之感……
但见那绿裳美人拜伏地上,说道:“臣妾翠蝶叩见万岁。”
黄袍少年笑道:“朕乃天子至尊,难道还不如一个锦衣侍卫,你如再不相从,可莫怪朕要惩治你了!”
翠蝶叩头泣道:“先皇把贱妾赐赏于蓝侍卫后,贱妾已身侍其人,君臣之伦,岂能乱得?”
那黄衣少年听她抬出先皇,一时间倒不好再发脾气,略一怔神,笑道:“后宫佳丽,豹房美女,无不争朕宠幸,你意敢忤逆朕意,看来你胆子很大。”
翠蝶还未及答话,那站在黄衣少年身侧蓝衣太监,已抢先接道:“万岁何苦和她斗嘴,这件事交给奴才办吧,不出三日,包她甘心顺从吾皇宠召就是。”
黄衣少年点点头道:“朕尚未遇过这等刚毅的女子,你切不可太难为她。”说罢,转身出了阁楼。
那蓝衣太监躬送黄衣少年去后,回头望着翠蝶冷笑一声,道:“你很大胆,我倒有些不信你真能抗拒圣意……”话至此处,回头望了一旁掌灯的小太监一眼,接过;“快去取咱家的蛟皮鞭来,我倒看看她是不是铁打铜铸的人?”那小太监一躬身急出阁楼,片刻工夫,果然手提蛟皮鞭急奔而来。
蓝衣太监接过皮鞭,又吩咐两个健壮宫女,用一块锦帕,塞了翠蝶樱口,挥动手中皮鞭抽去,但闻皮鞭带起的风啸之声不绝,片刻间,翠蝶已皮绽肉裂,全身鲜血,衣裙片片散飞,满地翻滚,发散钗落,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