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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博士耳朵听着,但显得不感兴趣。他拿起旋转椅上的椅垫端详。文斯还絮叨着清单,他挪步到棋桌旁,拿起了手枪。他把手枪侧翻对着灯光,细看枪膛下那个小十字标志,他瞥了艾顿法官一眼。
菲尔一放下手枪,法官就说:“你的棋还是下得很糟。”
“是吗?我的表情有那么清楚吗?”
“是的。”
“我的表情说了什么?”
“你的棋还是下得很糟。”
“还有呢?”
艾顿法官回想着,撅起了嘴:“有的。亲爱的菲尔,我刚刚才知道原来你这么讨厌我。”
“我?讨厌你?”
艾顿法官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嗯,也许不是针对我个人。”
“那么,我能大胆请教,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指的是,我的原则让你这样多愁善感的人觉得不舒服。我不会用‘感情’这个字眼来侮辱你的智能,不论是正面或负面的感情。世上再没有比完全以感情为基础的关系更没有价值的事了。”
菲尔博士凝神注意着艾顿。
“你真的这么想?”
“我这个人向来实话实说。”
“嗯哼,嗯,谈到个人的——”
“啊,是的,我了解。我有一个女儿,身为人,我喜欢我的女儿。但这是人的天性,由不得我,就跟我天生有两条胳臂、两条腿是一样的。即使是那种感情——”他睁开了小眼睛——“即使是那种感情,也是有限制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菲尔博士叹了口气。“是的,”他说,“我以为你谈的是个人的信念。现在我知道我们只是在‘下棋’。”
艾顿法官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这个有着丑陋蓝色花壁纸的宽阔房间一片寂静,只听见葛汉记录莫瑞尔口袋物品项目的写字声。
菲尔博士无意中拉开了棋桌的抽屉,发现棋子放在一个有滑盖的木盒里,就随手玩起棋子。他摆出国王、主教和骑士,又拾起一个士兵在掌中把玩,他把士兵抛向空中,啪的一声拍掌接住,又抛了一次,第三次时,他没接住,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倒吸了一大口气。
“主啊!”他在嘴里说道。“酒神啊!我古老的帽子啊!”
在书桌写字的葛汉巡官回过了身。
“艾伯特,请艾顿小姐过来,”他说。
康丝坦思一旦上了“法庭”,倒是个相当称职的证人。他的父亲径盯着地板,像是要避免干扰她,但耳朵可竖得老高。
康丝坦思述说她目睹莫瑞尔8点25分从落地窗进了屋子,随后有人开了吊灯,又说当她听见枪声时,她正坐在海边看海,还描述了她后来到了小屋,从窗外窥视屋内情形的经过。
然后谈到了巴洛教她说的那一部分,巴洛凝神屏气。
“我明白了,小姐,”葛汉巡官说,心里虽有诸多怀疑,但显然欣赏康丝坦思的表现。“可是,有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今晚你会来这里?”
“来看爹地。”
“你不晓得莫瑞尔先生跟他有约吗?”
她睁大了眼睛:“噢,我不晓得!是这样的,安东尼今天早上去了伦敦。我以为若是他打算回来,回到陶顿一定很晚了。”
“可是,我想知道的是,”葛汉蹙眉,“你借了这辆车。车子抛锚,你步行到小屋来,在路上看见莫瑞尔。为什么你不叫他或让他看见你?”
康丝坦思害羞地垂下眼帘。
“我——这个,我一看到他,就猜到了他为什么来。爹地和他要谈我的事。大概是谈聘金的事,爹地说安东尼真是大方。我不想在这里让大家不好意思。所以决定在外面等一会儿再进来,装做不晓得这回事。”
20分钟后,一切程序都完成了。当地的法医刚好在康丝坦思说完证词时匆匆进门,这位面容疲倦的家庭医师在自己的诊所业务外兼任这项工作。他解释自己要务缠身,所以才这么晚到。他说明了莫瑞尔的死因是一颗小口径的子弹射人头部,让他当场死亡。尔利医师承诺明天一早就会把子弹取出来,把帽子向大家挥一挥,又匆匆离去。
莫瑞尔的尸体被放在一个篮架里。巴洛开车送康丝坦思到陶顿市,艾顿法官表示任何晚上要他待在小屋,都不是问题,今夜也不例外。11点半,整个英格兰西南部都已沉睡之际,菲尔博士和葛汉巡官也回到了通尼许镇。
葛汉让菲尔博士在海滨饭店前下车,菲尔博士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后,这还是头一遭开口:“最后一件事,”他拉着葛汉的胳膊,“你们彻底搜查了整个客厅吗?”
“先生,我们都搜查过了!”
“每个角落缝隙都没放过?”
“每个角落缝隙都没放过。”
“没发现其他东西?”菲尔博士追问。
“博士,没有。可是,”葛汉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如果你不介意,我明天早上打电话给你。我想跟你谈一谈,好吗?”
菲尔博士答应了他,心里头还是不相信没有别的发现。饭店已经熄了灯,星光照耀下,饭店华艳俗丽的外貌像是蒙上了层薄纱。他一步步爬上饭店的台阶时,手杖的金属包头使劲地戳着石阶。他非常坚定地摇了好几次头。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他一直咕哝着,就像今晚稍早一样。“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第十一章
事件发生在4月28日,星期六的晚上。星期天早上,等葛汉巡官联络上菲尔博士,已经是中午过后。
尽管原因各异,当晚好几位都造访了梦乡。
葛汉巡官看完笔记,抽了最后一回烟斗,睡了安稳的一觉。
赫曼·艾波比律师晚上去了个没人想像得到的地方。他调了手表,把假牙泡在水里,老早就上床就寝。
巴洛梦见了珍以及康丝坦思跟他说的事。潜意识去了它一向想去的地方。
陶顿市郊一座白色的大房子里,珍辗转难眠,一整夜都没睡好。
康丝坦思吃了两颗从浴室药橱拿来的安眠药才入睡。从浴室回房间的路上,她在珍的房门外驻足,倾听里头传来的喃喃呓语。她推门入内,轻声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听了个仔细,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里,在诸多念头转动间迷糊睡去。
一段距离外的一座私人疗养院里,辛希雅躺在床上对天花板瞪大了眼。
艾顿法官穿着一袭黑色的丝质睡衣,坐在床上读弗朗西斯·培根的书,句句珠玑让他觉得很有收获。他按照预先的安排,读了15分钟,便熄了灯就寝,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
最晚熄灯上床的是菲尔博士。夜里,时钟报了好几次时,他还是坐在书桌前抽着黑烟斗,不时添着尝起来像清洗厨房水槽的钢丝绒的烟草。房里烟雾弥漫。等到他要上床时,推窗一看,曙光已经出现在海面上。
等刺耳的电话铃声终于吵醒他时,已经是下午了。
他伸了手去接电话。
“先生,早安,”葛汉巡官的声音听来颇为不悦,“我先前打过电话,但是饭店的人说你在中午前不希望被打扰。”
“你现在该不是要说,”菲尔博士喘着气,咳了几声清嗓,“拿破仑说过的话,男人6点起床,女人7点起床,傻瓜8点起床。去他的拿破仑!我需要睡眠!”
葛汉巡官没理会这些话。
“让莫瑞尔先生致命的那颗子弹,”他报告着,“是从那把手枪射出的。艾科立队长说这一点没问题。”
“你怀疑过吗?”
“没有,但是你知道,这些事是说不准的。第二点,我们调查了莫瑞尔先生当天的行踪。8点钟,从伦敦开出的火车慢了7分钟到站。8点10分或稍晚的时候,莫瑞尔找了人问怎么去海滨路。那名证人记得他,因为莫瑞尔剥下一片口香糖的包装纸,急忙把口香糖放入口中的样子像是要把它吃下去一样。从那个时间到8点25分,他有将近15分钟的时间步行到小屋——相当合理。”
“还有吗?”
“我们联络上莫瑞尔先生在英国惟一的亲戚,他的弟弟路基·莫瑞里,在伦敦伊西丝饭店当服务生领班。”
“你们怎么晓得他?”
“昨晚跟艾波比先生打听来的。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找你聊聊这档事?”
“一个小时后来这里跟我吃午餐,”菲尔博士说。
葛汉客气但有点不解地说:“就照你说的,先生,可是你不是还没吃早餐?”
“我现在就吃早餐,”菲尔博士简短解释道,“一个小时后吃午餐。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的。待会儿见!”
他挂上电话,找到并戴上了眼镜,靠在好几个枕头上思索着。不久又拿起话筒,跟接线生费劲地解释半天后,终于接上斐德列克·巴洛在侯修湾的小屋。
巴洛接到电话时颇为讶异,但马上就接受菲尔博士的午餐邀约。
“我原本要到陶顿市去,”他说,“可是如果跟这件事有重大关系——”
“非常重大,”菲尔博士低沉地说出。
“没问题。谢了。”
那天的天气很好,跟5月中一样温暖,可是这只是短暂的暖意。坐在小屋舒适的客厅里,巴洛手指轻敲着电话,考虑着这个新发展。
他应该睡得不错,可是他看来并没有获得充分的休息。他心神不宁,老觉得坐不住。艾顿法官若是看见他这样,是会说他的。
从窗子倾入的阳光照在一些旧书、一对他正在修理的船桨,和一堆理所当然占据着空间的杂物上。他打了领带,悠闲地读着《泰晤士报》。之后,他把车开出车库,慢慢往通尼许镇开去,路上经过了法官的小屋,但他没有停留。
海滨饭店这会儿没什么人。宽敞的入口大厅里只有两个人,空荡得叫人感到不自在。
一位是艾波比,星期天一早就打扮得很讲究,坐在一张摇椅上翻阅报纸。
另一位是珍。
巴洛先注意到珍,正要朝她走去。艾波比抢先了一步,抛下手上的报纸,带着热忱的笑容迎了上来。
“巴洛先生吗?”
“是的,艾波比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老远开了这么一趟车来,若要昨晚又开回伦敦,那就太不值得了。我想在星期天早上,应该找得到一家理发店——”艾波比搓了搓脸颊,“我的心情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真是个适合散步的美好早晨,不是吗?”
“天气真是好。我建议你去——”
“你不会刚巧知道,”艾波比眉头一蹙,压低了嗓子问道,“艾顿法官昨晚待在小屋吗?还是换到个比较舒适的地方?”
“据我所知,他还留在那里。可是,每天的这个时候,最好别去惹他。”
“唔!人有时候会这样的,”艾波比说,“谢谢你。”
他回头拿了摇椅旁的圆顶礼帽,拍了拍,朝斐德列克举帽告辞后,便从旋转门出去了。斐德列克踌躇了一会儿,才朝珍走去。珍的反应跟刚刚他对艾波比的反应一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说。
“菲尔博士邀我共进午餐,你呢?”
“菲尔博士也邀了我——”
两人突然都没说话。
巴洛从来没这么强烈觉得自己看来真是不够体面。他刮了胡子,可是却觉得像没刮一样。另一方面,他还是头一遭注意到珍真是漂亮,甚至称得上是绝色美人。珍穿了件领口和袖口滚白边的蓝色连身裙。
“我跟他说我满屋子的客人,没办法抽身,”她轻声笑着,“可是他非常坚持。大部分的客人也不会注意到我是否在家。况且我还有个借口。”
“借口?”
“今晚,我将在海滨饭店办了一个游泳派对。我推说我有事来找经理,”她犹豫了一下。“事实上,因为康丝坦思的缘故,我想取消派对。可是其他人鼓噪央求,我可能没办法就这么取消。”
“康丝坦思还好吗?”
“情绪低落得很,她已经整理好回伦敦的行李了。但是我跟她说,他父亲这边没人陪,而且至少这边有很多朋友可以照顾她。我想她被说服了。”
“珍,这件洋装很适合你。”
“不是有一句老话说,‘只要穿上蓝色的衣服,所有男人都会说好看’?”
“不一样,我是说真的。这件——”
“先生,谢谢你的美言。今晚的派对规模不大,很随性的,有晚餐、舞会和池边的饮料。你大概不会想来,对不对?还是你想让自己——轻松一下?”
巴洛不喜欢跳舞,但他可是个游泳健将。
“我很乐意参加,”他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迟到一会儿。”
“没问题!什么时间来都可以。你可以带自己的泳装来,这里也会提供。大部分的客人——都是你不喜欢的派对狂,如果你不嫌无聊——”
“老天!哪会无聊!”这句话从他嘴里迸了出来,又赶紧止住。
“那就这样决定喽!我们该上楼了吗?菲尔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