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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洛握紧了拳头:“你应该会让我为你辩护吧!”
“不见得吧?为什么我该找你辩护?”
“因为你似乎不了解这个情况的严重性。”
“你低估我的智力了,”法官一边说,一边翘起二郎腿。“听着,让我提醒你,在我还没当上法官前,我的刑事诉讼律师声誉仅次于已逝的老友马绍尔·霍尔。若是检察官比我的经验还丰富,他们就有资格把我吊死,”他微笑着。“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对不对?”
“我没那个意思。可是,如果是你从法官席上听到这一席话,你会相信吗?”
“会,”法官简洁答道。“我可以自豪地说,在评判人和判定真相上,我从来没看走跟。”
“但是——”
“此外,还有动机的问题。你应该很清楚,所有的法律都在探询犯罪动机。我有什么理由要杀害这个不登大雅之堂,却也无害的年轻人?”
就在这时,康丝坦思·艾顿进了房间。
法官似乎真的吓了一大跳。他的手划过前额,但掩不住脸上的极度苦恼。巴洛心想:他几乎跟我一样爱她,那一抹赤裸人性的光辉与他的傲慢同样明显。
康丝坦思还红着眼眶,但已经擦干了眼泪。她看来坦然平静,望着尸体的眼神超然,带着股坚定、冷漠的厌恶感。她似乎是强迫自己上下打量这具尸体,然后转向父亲。
“我不晓得你这么关心我,”她突然开口,眼眶又湿润了起来。
“你——”法官严厉地问,“怎么会在这里?”
康丝坦思没回答。
“他真是下流的……”她没办法说完。她转向巴洛,手仍不住地用力指着死者。“他要爹地答应给他3000镑,才要放弃我。
“昨天,我听到你们在这里谈论我的事。这是很自然的事,谁都会这么做。我躲在后面听。刚开始吓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后又不晓得该怎么办。听到那些话,让人心如刀割。”
她握起了拳头。
“刚开始——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事实。所以我只能带着笑、佯装不知情。安东尼到死前都不知道我晓得实情。我跟他说笑,然后跟他一道回陶顿市,可是心里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才有勇气说:‘你这个下流的——’”她停了下来。“后来,我晓得自己该做什么。我决定等今晚他跟爹地会面,就在他即将把白花花的钞票牢握在手里时,我会突然走进来说:‘一毛钱都不要给,你这个下流坯的好事我全知道。’”
康丝坦思润了润嘴。
“啊,那该有多棒!”她提高了音量,品尝着报复的滋味。“可是,今天他去了伦敦,我没办法跟踪他。我晚了一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到,如果我昨天就拆穿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我很高兴他死了。他伤了我的心,这么说可能很傻,可是他真的伤了我的心!所以我很高兴他死了。可是,你不该这么做的,你不应该。”
艾顿法官纹丝不动。
“康丝坦思,”他低声冷静地说,“你想要让你的老爹被吊死吗?”
一阵静默,女孩瞬间惊吓的表情让气氛静得可怕。她做了个姿势,像是要用手把嘴巴捂起来。接着,她好像在听什么声音,大家也跟着竖起耳朵。一片寂静中,只听得见海浪声。然后,往门厅的门把响起了转动声,文斯警官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
第六章
如果说文斯听到了什么,他的表情可完全不露一丝痕迹。清新年轻的脸庞上闪着任务达成、责任了却的光辉。
“巡官已经在路上,”他主动告知大家。
“我们得远从艾克希特市派一组采指纹的专家和摄影师,”文斯说,“所以我们不能移动现场。我得四处勘查,做犯罪现场速写。还有——”他的目光落在康丝坦思身上,皱起了眉头,“小姐,抱歉,我好像没看过你?”
“这是我的女儿,康丝坦思。”
“哦?跟——订婚的小姐,”文斯瞅了死者一眼,更加不确定。“小姐,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没有,”法官说。
“先生,我有我询问的责任!”
巴洛机敏地插话:“你的责任就是,如葛汉巡官所言,”他暗示,“四处勘查。尤其是死者的尸体。警官,我认为你可以找到我们可能遗漏的线索。”
虽然不完全赞同巴洛所言,文斯想了想,矜持地点了点头。他大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专注地检查尸体。为了看个清楚,他不断变换角度。巴洛趁这个机会跟在他旁边。
莫瑞尔头颅上的伤口很干净,没有火药残余。手枪现在放在棋桌上,是口径。32的艾维斯管特,伤口大小跟手枪口径差不多。巴洛凑前探个仔细,发现莫瑞尔浅蓝灰色的帽子滚到桌子底下,帽子上有根不搭调的羽毛。旁边有一条被弄皱了的手帕,一角绣着他姓名的首字母A。M。。电话的话筒似乎被摔裂了。
“先生,别碰他!”文斯大声警告。
“鞋底,”巴洛指着鞋说,“潮湿又带着些泥巴,显示(是吗?)他一定是走过泥泞的草坪,进入落地窗,而不是从前门的砖道过来。”
文斯涨红了脸,严肃地说:“先生,我们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因为先生——法官大人不肯讲。现在,请你不要碰他。”他突然住口。“我的天!”
他是应该要跳起来。
文斯急于保持莫瑞尔的尸体完整,一不留意反而踢到尸体的侧身。文斯的脚很大,个子也大,带着警盔的头几乎顶到墙上一副日空一切的麋鹿头。莫瑞尔的灰色外套原本在肩膀的部分就起了皱褶,被文斯一踢,斜向的口袋里滑出了一个看似小纸束的东西,散开成了三小卷。
每一卷有10张100镑的纸钞,每一卷都被有“首都与外地银行”字样的纸条绑了起来。
“3000镑!”文斯说,捡起了其中一卷,又赶紧松了手。“3000镑!”
他注意到康丝坦思迅速地瞥了她父亲一眼。艾顿法官从口袋里拿出眼镜在手上转。巴洛直瞪着钞票。文斯还没来得及发问,前门响起了急切的叩门声。
敲门声在其他三个人听来有如恐怖莫名的声响,三人都屏住了呼吸。对文斯来说,这意味着葛汉巡官来了,他急忙去开门。
葛汉巡官身材高大、面色红润,人颇为友善。他有一对非常机灵的蓝眼珠,与眼白、脸上的淡红斑和微笑时露出的雪白牙齿,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不笑的时候,他的友善就只是礼貌上的客气。
“先生,晚安,”他跟法官打招呼。他扬起了眉毛,“小姐,晚安,”他的眉毛抬得更高了,“巴洛先生,晚安。文斯,你最好在外面的走廊等我。”
“是的,长官。”
葛汉咬着下唇等文斯离开,同时环视整个房间,脸上的荨麻疹起了又退,他们后来发现这是他情绪变化的显示。他以严肃的口吻对法官说话,口气既是尊敬也带有警告的意味。
“先生,文斯在电话里告诉我他赶来时目睹的情形。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确信一定有个解释,可是——”他看着艾顿法官,目光犀利,“我必须请你说明。”
“乐意之至。”
“噢,那么,”葛汉说着,拿出笔记本,“这位先生是什么人?中枪的那一个?”
“他的名字是安东尼·莫瑞尔。他跟我的女儿订了婚。”
葛汉抬眼给了法官一瞥。
“是这样吗,先生?恭——我是说,”脸上的疹子更红了,“我是说,真是令人难过!我没听说艾顿小姐已经订婚了。”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葛汉似乎相当震惊。
“这样子啊。那么,莫瑞尔先生今晚怎么会在这里?”
“他准备来跟我会面。”
“准备跟你会面?我不懂。”
“我是说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不想引人注意的康丝坦思慢慢走到沙发坐下。沙发上有“永怀加拿大”串珠字样的俗丽靠垫,她把靠垫推到一旁,好让巴洛坐在她身边。可是巴洛还是僵着身子站着,浅绿色的眼珠因为专注而显得深沉。康丝坦思全身颤抖,巴洛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她很感激巴洛这么体贴,还有他手上传来的暖意,尤其在这寒冷海风阵阵吹来的时候。
艾顿法官做了他的陈述。
“我明白了,先生,我明白,”葛汉咕哝着,带着“我一点都不明白”的语调。他清了清喉咙:“先生,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全案经过吗?”
“是的。”
一如葛汉重复巴洛的话,艾顿法官也只是重复自己说过的话。
“所以,你听到枪响时,人在厨房?”
“是的。”
“马上跑了进来?”
“是的。”
“大概过了多久之后?”
“10秒。”
“然后就只见到莫瑞尔先生——死了?”
“正是如此。”
“先生,当时手枪在什么地方?”
艾顿法官戴上眼镜,伸长了脖子左右观视,估计距离:“位于尸体和桌子间,电话旁边的地板上。”
“接着你做了什么?”
“我捡起了手枪,闻了闻枪管,看看枪是否刚开过。的确如此,这个资讯给你做参考。”
“可是我想知道的是——”葛汉追问,肩膀一挺,仿佛力图把一辆摩托车推上坡。“为什么你会捡起枪?不该把枪捡起来的,你应该是最清楚这一点的人。让我想想,我记得有一次在法庭上,有个证人自刀锋拎起一把刀,你为此严词盘问了一番。”
艾顿法官显得心绪不宁。
“没错,”他说,“没错,”手指轻拨着前额,“我忘了。马勒比的案子,是吧?”
“是的,先生,你说——”
“等一下,我记得我也向陪审团指出,虽然这是个愚蠢又失当的行为,却是完全自然的反应,也许你还记得。我知道我遇到的情况确实如此,完全不经思考就捡了起来。”
葛汉巡官走到棋桌旁,拿起手枪,嗅了嗅枪管,有火药的味道。他把枪膛拆开,发现弹盘的确少了一颗子弹。
“先生,你见过这把枪吗?”
“不曾。”
葛汉看着康丝坦思和巴洛,带着探询的意味,两人都摇了摇头。他们的思绪全在莫瑞尔口袋旁的那三卷钞票上,葛汉也隐约觉得这些钞票大有问题。旁人可以读得出巡官的思绪,他不喜欢死者显然有外国血统的面容。
“先生,”葛汉又清了一次喉咙,继续说,“让我们回到另一个主题。为什么莫瑞尔先生今晚要跟你会面?”
“他希望说服我,他会是小女的好丈夫。”
“我不明白。”
“莫瑞尔先生的真名,”法官解释,“是安东尼欧·莫瑞里。5年前,他在索立郡吃上一场官司,他被控以婚约敲诈一位家境富裕的女孩,女孩想开枪杀了他。”
吃角子老虎机的摇杆一拉动,大把硬币滚出来的景况,可能还比不上葛汉脸上表情的变化清楚。旁人几乎可以看见思绪旋转、归序,仿佛叮咚一声,隐形的钱币滚了出来。
巴洛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老头是不是没了脑筋?他是不是疯了?可是不一会儿,只比艾顿法官慢那么一点点,他马上明白了艾顿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想起法官奉赠年轻律师的一句格言——如果你想赢得诚实的名声,不论可能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每个问题都要坦白回答,调查者心里自会有答案。
这个老家伙到底想干嘛?
葛汉巡官看来有点茫然。
“你承认了,先生?”
“承认什么?”
“那个——那个——”葛汉结结巴巴,指着那些钞票。“嗯,他向你索钱?你把钱给了他?”
“当然没有。”
“你没有给他钱?”
“没有。”
“那他是从哪里得到那些钱?”
“我不能回答那个问题,巡官。你在问这个问题前就该知道的。”
叩门声再次响起,再次让人有不祥的感觉。
葛汉做了个要大家安静的手势,虽然本来就没有人讲话。他们听见文斯警官的靴子在走廊上发出的脚步声,开了大门,听见一个利落的中年男子声音。
“我要见安东尼·莫瑞尔先生。”
“好的,先生,”文斯说,“请问贵姓?”
“艾波比。我是莫瑞尔先生的律师。他请我今晚8点钟到这个地址来。不幸的是,我不习惯在你们的乡间小道上开车,结果迷了路。”这个声音停了下来,突然提高了音调,仿佛说话者正朝着黑暗中瞧。“你是警察?”
“是的,先生,”文斯说,“请走这边。”
文斯领进这位中等身材、装扮得宜的男子时,葛汉巡官就站在门边。艾波比先生脱下圆顶礼帽,夹在拿手提箱那只手的腋下。他戴着手套,穿着大衣,侧分的稀疏黑发横跨头顶。嘴型颇为阳刚,下巴宽阔强健,闪闪发光、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