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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攻不进去,他却能攻人自如;笛子一旦出击,非死即伤。
林阁的“五郎八卦棍”,是冀东第一把手,当日在郗将军所设的擂台竞技,他如果不给
洪放的内力震倒,及被梁二昌放软鞭缠住,人人都猜测他必当上统领之职,只看或正或副。
无论怎么说,他除了胆小一些,性子拗倔一些,容易自以为是,在处事上容易执迷,在处世
上不易勘破之外,也算是将军府里一把好手。
但这把好手就毁在文张的手中。
他的笛子突破四人的围攻,击中了林阁、击倒了林阁、击杀了林阁。
四敌中少了一入,文张的气势更是雄长。
郗舜才见爱将又死了一名,自然怒急攻心。他发掘这干亲信不易,而且长久相处,跟他
们倒似兄弟一般的感情;他本来近年怕事懦弱,能不拼命,他当不硬拼,可是眼见曾宝新、
曾宝宣、倪卜及林阁相偕而亡,他倒是激起了豪侠心肠,挥舞大刀,也要加入战围。
文张当然无俱。
再来五个郗舜才,他都不怕。
他心里分明:自己仍被缠住,那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洪放那一对肉掌,和他雄浑的内
力、倏忽的身法。
——这才是这几人中的硬点子。
洪放心里更加明白。
——就凭自己这些人,决不是文张之对手。
——如果恶斗再持续下去,自己这方面必败无疑。
人都难免贪生怕死,所谓“祸福与共”,其实多是希望有福同享、有难你当。洪放空有
一身本领,但出身寒微,误交匪友,被官府剿诛,朋党死绝散尽,只剩下他一人,黯然浪迹
天涯,苦练武功,有时做做独脚盗,有时当当大户护院,要不是郗舜才赏识器重,他可能还
在别处挂单。
郗大将军对他无疑有知遇之恩,故此郗舜才之才能,纵未能教他膺服,但他一向尽忠职
守,唯命是从,为的是报郗舜才对他信重之情。
可是人到了生死关头,义气、血性是不是那么重要呢?
——别人是全忠尽义,留名青史,或成仁取义,流芳百世,但他自己为人舍命,求的是
什么呢?
一一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名声地位,全完了。
——他跟文张本无仇雠,而今为郗舜才拼命,是不是值得?
——如果说他要报答郗舜才,这些日子以来,为他鞠躬尽瘁,不是已经报答了么?
洪放眼见文张在化解他们狠命的攻势中,从容杀死林阁,他心中又是一沉:
——林阁被杀,无情无法阻拦,看来,无情是真的失去了作战的力量,这局面要全落在
他们的身上了。
——而这些人当中,又以自己武功最高,所以责任也最重。
——这是拼死的责任。
责任越重,危险就越大。
这点洪放更加清楚。
就在这时候,文张说话了。
他在剧战中说话,从容淡定就像家常闲话一般:“你就是‘掌底乾坤’洪放是不是?我
正是待用人之际,你替我杀了郗舜才和这两个莽夫,我对你便既往不究,必加重用。”
这个局面,洪放也在午夜梦回,暗自想过:当生死荣辱间的抉择,他面临求生、得利、
遂青云志,会不会出卖故主呢?
眼下便摆明了这一道抉择。
洪放心下有了决定。
唐晚词开始是想早早把英绿荷和舒自绣砍杀,好去保护无情。
接着她只想突破二人的合围,助洪放等围截文张。
跟着下来,她只希望不要落败得那么快。
因为她已经知道,她决非英绿荷与舒自绣二人联手之敌。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她已知道自己已失去救人的力量,甚至也没有自救的力量。
于是她的愿望变得就跟少年人所许的志愿一般:入在年少时志愿总是伟大的,但等到日
子一天天的过去,他发现人生里有很多必然的过程要历炼,有许多挫折和起伏要渡过,直到
后来,便会发觉一些自己一“向认为不怎么看得起的俗世成就,他都不能达到,便会开始冷
静下来,重认自己,再作检讨。
所以年轻人志大,到了壮年,有志气已就很难得了,到了中年,志气换为俗气,等到老
年,俗气又成了暮气了。
血气方刚的人骂老人家“老气横秋”,殊不知一个人生命已将秋尽,接近冬藏,你想他
不丧气都不可以。
唐晚词此时已明白真相。
明白真实情况的人通常都无法奋亢起来。
因为真相往往使人气沮。
唐晚词手上有一把短刀,已不能拒敌于远,所以封守的多,抢攻已感吃力,要不是舒自
绣断了几根肋骨未曾痊愈,而英绿荷胸背的晶镜俱破,失去了护身法宝,委实不敢太过近身
拼命,唐二娘早就要败在他们手里了。
唐晚词奋战着,忽然心里一动。
同时也是心里一痛。
因为她想起了一个人。
雷卷。
——无论你去那里,我都惦挂着你。
雷卷曾对她如是说。
——现在雷卷在那里?
——卷哥,卷哥,我惦挂着你。
唐晚词估量情势,知道这心血来潮似的惦记,恐怕也不长久了。
一个人如果失去了生命,也等于失去了感情,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一切。
所以她想趁这一息尚存之际,好好的惦挂一下这个心里一直想着的人。
——纵没有天长地久,但总算有了这生死一发间的刹那,自己是全心全意的念着他。
可是他呢?
——他正在想什么?
………………………………………………
第九十三章呼唤
雷卷正和戚少商策马快骑,往八仙台方向飞赶。
这时,他们正在一处溪边稍作停留,领马饮水,舒展肢体,准备片刻后又作赶路。
雷卷望着草原一片葱青,天淡云闲,似乎怔怔出神。
忽然,他的骏马希聿聿一阵嘶呜,雷卷似是震了一震。
戚少商马上看出来了。
“想人?”
“嗯”
雷卷苦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心头那一点艳冶而凄美的身影,总是搁不下来。在那马鸣
的一刹,仿佛有人在唤他,真的,心里头有个细细的声音,正在哀切低迷的唤。
在这一刻里,雷卷心头隐隐觉得挂心,很想不顾一切,往回头的路走。
但他不能。
——“青天寨”、“毁诺城”以及一大干武林同道,还在等着他们的急援。
人生里总有些牵肠挂肚的事,总是不能让人可以痛痛快快。
——或许,人生里真正痛痛快快、一了百了、无牵无挂、不闻不问的,只有一死。否则
,就算你看破红尘,落发出家,还是得挂着肚皮、留意天色、寻觅栖身之处。
戚少商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
那是因为戚少商心里也惦着人。
所不同的是:戚少商正在赴见息大娘,会面的心情是越来越浓烈了;雷卷则不一样,他
是跟唐晚词分别,越行越远,离意越深切。
所以戚少商心里很惭愧、很歉疚。
他觉得自己连累雷卷大多了。
不过,他所连累的人,又何止雷卷一个?
一个人如果欠人大多,他已没有办法偿还,他唯有尽力的让他所亏欠的人觉得这亏欠是
值得的。
故此戚少商力图振作。
他能在郗将军府回上一口气,只要有一天还有息大娘、雷卷、铁手、无情、刘独峰这些
朋友,他便要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因为他已找到了活着的意义。
当他看见雷卷一向森冷的眉字间抹过一阵忧伤,他已了然雷卷想起了什么。
——恋爱的人总是易喜易嗔。
——恋爱的人总是爱受伤。
他很想请雷卷回燕南的道上去。
——他自己一个人独渡易水就可以了。
但他还没有开口,雷卷的视线已从天外云际收了回来,说:“我们走吧。”
说罢他又很轻很轻很轻的,叹了一声。
戚少商的话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曾跟随过雷卷,他知道这位“卷哥”的脾性:这个脸冷心热的人,一旦下决心赴
义决死,纵千折亦不回,谁若是叫他回头,不论是用什么藉口,那是白碰一鼻子灰而已。
戚少商明知劝不回,但总是要想劝劝。
殊料他还未曾发话,雷卷好像已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想念的人,未必见得着;你见得着的人,未必真的想念。”雷卷苦笑道,“就算你
本来想念的人,只要天天见着,就不一定会很想念;本来不怎么想念的,大久没见,也会有
些想念。情到浓时情转薄,世事就是这样,这样也好,情若浓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戚少商知道他说的有些是违心之言,但他主要是为自己开解,也且让他说下去。
“人生里忍耐的时间,一定多于成功的时间。”雷卷的脸眼,充满了世间的风霜、世事
的沧桑,“一个人如果要成功,就必须要能够忍耐;就算不想成功,也得要忍耐,因为,活
着本身,就是一种忍耐。”
戚少商完全同意。
他知道雷卷说的是真话。
真话除了是肺腑之言,通常也是金玉良言。
雷卷最后加了一句:“走吧。”
戚少商只好启程。
雷卷踏鞍翻身上马,清清楚楚的感觉得到,在刚才转身的刹间,确是有人在呼唤他,呼
唤他的声音遥遥远去。
其实在那一刹问,唐晚词确在心里呼唤着他。
雷卷继续远去。
唐晚词境遇更危。
如果说深念或深知的人就算分开,也会有心有灵犀、特殊的感应,但要是相距愈远,这
心灵的感应是不是也愈渐消淡呢?
甚至,已全然失去了感应?
至于无情呢?他眼看一群热血朋友,全在危机之中,而他自己却爱莫能助,他心里当会
是怎么个急法?
——会不会比当日铁手在安顺栈里,功力未复,而身旁好友如唐肯等眼看要丧在福慧双
修、连云三乱手里还急?
洪放呢?究竟要为求生存而叛主,还是为求尽义而挤死?他决定了没有?下手了没有?
郗舜才大将军并不知道在洪放心里有那么大的挣扎。
文张对洪放所说的话,他犹如充耳不闻。
他一向是个命福两大的人。
他一向信任他的部下。
所以他以为文张的话,对他部下根本起不了作用。
他压根儿不相信他的部下会出卖他、背叛他。
他舞着大刀,飞砍文张,他的人就站在洪放身边,跟他肩并着肩,一点防患也没有。
其实,不疑人也是一种福气。
一个人常常怀疑有人会对不起他,无疑是件很痛苦的事。
郗舜才胡里胡涂由小兵升了副将,在宫廷斗争里不费力的就有了有力的靠山,又莫名其
妙的被调来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当“土皇帝”,而且也胡胡混混中打了战仗立下战功,还
发了点财,一直都是靠运气成事,所以得来并不费力;他也豪爽好客,一生人只奢豪一些,
海派一些,并不做缺德的事。
——一个人天生机智聪敏,或豪勇过人,甚或才能出众,都不如天生幸运的好。
——幸运的人可以没有一切才学,但能达成比有才学的人更大的成功。
郗舜才并不能说很成功,但至少有胡涂好命,不必饱历忧患,也不必操劳些什么。
可是一个人怎能一世够运?
——正如赌博一样,你可以靠手气赢十次八次,但不能靠它赢一辈子。
郗舜才一向信任洪放。
他也一向重用洪放。
他根本不防洪放。
——这次他押的赌注,是输还是赢?
——不过无论输赢,他都是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如果洪放下不了手,文张也不会放过他。
——不过,有的人宁愿死于敌手,有的人情愿死在自己手里,但谁都不愿意死在出卖自
己、背叛自己的朋友或在部下手中。
所以,戚少商千里逃亡,他是决不愿教顾惜朝如愿以偿。
郗舜才对文张的话恍若允耳不闻。
他就在洪放的身旁,与洪放并肩作战。
郗舜才旋舞大刀,竟是刺多于砍。
——能把大刀的使法易斩为刺,又能使得这般娴熟的,就算是“关东斩马堂”的高手也
未必办得到。
看他出手,谁都会感觉到成功当非幸致。前几年来的戎马生涯,近几年的锦衣玉食,郗
舜才却并未把功夫搁下来。
只不过他才挥刀,洪放突然从他身旁窜了过来,空手扣住他的手,探手扣拿他的手臂,
郗舜才仓卒间大刀被夺,身子也被掀着,洪放一刀就向他头颅砍去!
文张喝了一声采:“好!”
郗舜才绝对信任洪放、梁二昌与余大民。私底里,余大民还算佩服洪放,梁二昌对洪放
则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处处提防。
——在同一个老板手底下做事,想要彻底的做到坦诚相交、绝对互信,又谈何容易?
洪放才一把夺过郗舜才的刀,梁二昌的七节蜈蚣鞭暴长急攻,叮向洪放背心。
洪放一刀向郗舜才砍去。
虚砍一刀。
全力的、拼命的、发狠的、不留余地的一刀,却是砍向文张!
文张好像早知道洪放有此一着。
他左袖裹住洪放的刀,右袖卷住梁二昌的蜈蚣鞭,突往前一达。
蜈蚣鞭被文张的袖子一借力,登时速度加快,而且七节鞭就似突变成七把鞭子,刺向洪
放背部七处大穴。
洪放却不避。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藉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文张。
文张没料洪放真的拼出了狠命;如果洪放攻袭他身上任何一处,他都有办法招架,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