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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倒也不是什么惊人的事儿,只是些意外事故,你知道。”她掉开头避开了一
只飞过的黄蜂,“这些该死的黄蜂!这附近肯定有它们的巢。”
“啊,这些蜜蜂黄蜂什么的——你不喜欢它们吗,小姐?你大概被它们螫过了吧?”
“那倒没有。可是讨厌它们紧挨着你的脸大模大样飞过去的那股邪恶劲儿。”
“帽子里有一只蜜蜂(译注:指神经不正常),”波洛说,“这是你们英国人的说
法。”
这时鸡尾酒送来了。我们举起酒杯,照例互相说些无聊的祝酒词,干了杯。
“我该到旅馆里去了,真的,”巴克利小姐说,“我猜他们一定在找我了。”
波洛清了清嗓子放下酒杯。
“嗨,如果有一杯美味的巧克力该多好!”他喃喃地说,“但是在英国,人们是做
不出这种饮料的。不过英国人有些习惯倒也叫人看着觉得赏心悦目。比方说,女孩子们
帽子的戴法怪有模有样的,而且这种戴法多么方便……”
姑娘看着他,说:
“我简直不懂你在说些什么,难道这样戴帽子不好吗?”
“你问这话是因为你很年轻,太年轻了,小姐。但我见得比较多的倒是那种老式的
戴法:头发梳得又高又结实,帽子扣在上面,用一大堆别针从四面八方把它紧紧地别在
头发上。”
他用手在头上比划着怎样用那些别针狠狠地把帽子和头发夹在一起。
“那多不舒服呀!”
“我倒不这么想,”波洛说。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说明他对那种发式的帽子的弊端
了解得十分透彻,“不过一旦起了风可就遭罪了。要飞走的帽子靠了那些别针死死抓住
你的头发,叫你像得了偏头痛似的。”
巴克利小姐取下她的宽边呢帽放在一旁,说:
“现在取下帽子才不费事哩。”
“所以我才深有感触,说话既简便又优雅。”波洛说着微微弯了弯腰。
我很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她那乱蓬蓬的深棕色的头发使她看上去很淘气。其实她整
个人都是一身调皮相。小小的脸蛋,丰富的表情,活像一朵猫脸花。那双深蓝色的大眼
睛,还有其它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韵味,都具有勾魂摄魄的魅力。但当我看见她眼
圈发黑,就暗自思忖,这会不会是轻浮的标志。
我们坐的地方是比较冷僻的。一般人都坐在正面大阳台上。那个大阳台就在海边峭
壁上。现在那里出现了一个红脸汉子,他走起路来左摇右摆,两手半握着拳,满面春风,
无忧无虑,一望而知是个吃航海饭的。
“我真想不出她跑到哪儿去了,”他说起话来声如洪钟,连我们都听到了,“尼克!
尼克!”
巴克利小姐站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等急了。好小子——乔治!我在这儿呢!”
“弗雷迪想喝酒都快想疯了。来吧,姑娘!”
他边说边好奇地瞟了波洛一眼,大概觉得波洛一点都不像尼克的其他朋友,跟这么
个老头有什么话可谈这么久的。
姑娘把手一伸,介绍说:
“这位是查林杰中校——呃——”
那姑娘在等波洛作自我介绍,但出我意料之外,波洛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他站起
来客气地鞠了一躬,呐呐地说:
“英国海军里的!我对英国海军素来敬仰备至。”
在人家请他介绍自己的时候却说出这些不伦不类的话来,真是唐突无礼。查林杰中
校的脸更红了。尼克·巴克利马上扭转了僵局,说:
“来吧,乔治,别那么怪模怪样的。我们找弗雷迪和吉姆去吧。”
她对波洛笑道:
“谢谢你的鸡尾酒。但愿你的脚脖子快快痊愈。”
她对我点头一笑,挽着海员的胳膊走了。
“他是小姐的一个朋友,”波洛若有所思地说,“是她那些欢天喜地的伙伴中的一
个。他是怎样的人呢?请你用专家的眼光判断一下,黑斯廷斯。他是不是人们可以称之
为‘好人’的那种人?”
我迟疑了片刻,想弄清楚波洛所说的“好人”究竟是指哪一类人。后来我犹豫不决
地同意了。
“他看起来好像并不坏,”我说,“一眼之下我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不一定吧?”波洛说着弯下腰去把姑娘忘在这儿的那顶帽子拿了起来,心不在焉
地用手指顶着它旋转。
“他对她很有意思吧?你是怎么想的,黑斯廷斯?”
“我亲爱的波洛!我怎么知道呢?来,把这顶帽子给我,让我去还给她。”
波洛没理我,继续慢慢地在指头上旋转那顶帽子,说道:
“他对她也许还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我倒要把这顶帽子留着玩玩。”
“真的吗,波洛?”
“是的,我的朋友。我老糊涂了,是吗?”
我觉得正是如此,只不过难于出口罢了。波洛嘻嘻一笑,用一个指头搔着鼻梁,凑
过身来说:
“但是不对,我还不至于像你所想象的那么神志不清。我们要把这顶帽子还给她的,
不过不是现在,还得过一会儿。我们要把它带到‘悬崖山庄’去。这样我们就有个借口
可以再看看那位迷人的尼克小姐了。”
“波洛,”我说,“我觉得你堕入情网了。”
“她美得很,呃?”
“你自己看得见,何必问我?”
“因为我说不准。对我来说,现在凡是年轻的都是美的。啊,青春哪,青春……但
你觉得怎样?其实你对于美的鉴赏力也不见得高明。你在阿根廷住得太久了。你欣赏的
是五年前那一套,不过虽然过时也还是比我强,她很漂亮,是不是?男人和女人都会被
她迷住的。”
“有个人就已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啦!波洛。”我说,“我这句话是一点儿也不会
错的。你为什么对这个女子这么感兴趣?”
“我感兴趣了?”
“嘿,回味一下你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吧。”
“你误会了,我的朋友。我对那位女郎可能是感兴趣,是的,但我对她的帽子更觉
得兴味无穷。”
我困惑地看着他,但他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他对我点点头,把帽子向我递过来说:
“是呀,黑斯廷斯,就是这顶异乎寻常的帽子。你看得出我感兴趣的原因吗?”
“一顶挺好的帽子,”我说,“一顶普普通通的帽子。许多姑娘都戴这种帽子。”
“但不像这一顶!”
我更仔细地打量了这顶帽子。
“看出点什么了吗,黑斯廷斯?”
“……淡黄色的女帽,式样美观……”
“我不要你形容它。你还没看出来?简直叫人不能相信,我可怜的黑斯廷斯,你这
双眼睛大概从来就没有派过用场,真叫我诧异。可是你注意看呀,我亲爱的老傻瓜,这
并不需要动脑筋,用眼睛就行了。仔细看看——看呀——”
后来我总算看到了他要我看的东西。那顶帽子在他一个手指上慢慢地打转,而那个
手指头插在帽子边沿上的一个小洞眼里。看到这个洞眼后,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从洞
里抽出手指,把帽子递给我。那是个小小的边缘整齐的圆洞,可我想不出这个小洞洞有
什么含意——如果它真的有什么含意的话。
“尼克小姐讨厌黄蜂,哈哈,‘蜂逐花钿入云鬓’。真奇怪呀,黄蜂钻进了美人儿
那芬芳的头发,在帽子上就留下了一个洞。”
“黄蜂是钻不出这样一个洞的。”
“啊,对极了,黑斯廷斯!我早就说过你是聪明绝顶的!蜂儿自然钻不出这样一个
洞,但子弹却有这个本事,我的伙计。”
“子弹?”
“一点不错,像这样的一颗子弹。”
他伸出手来,掌心里有一样小东西。
“这是一颗打过的弹头,我的朋友。就是它,而不是小石子,当我们刚才在闲谈时
打在阳台上的。一颗子弹!”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只差一英寸,这个被子弹击穿的洞就不在帽子上而在她的脑袋上了。
现在懂了吧,黑斯廷斯,我为什么这么感兴趣?我的朋友,你对我说不应当使用‘不可
能’这个字眼,你说对了。是呀,人总是人。但那开枪的人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他居
然胆敢在距离赫尔克里·波洛不到十二码的地方开枪杀人!对他来说,这是大失策!现
在你总该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到‘悬崖山庄’去看那位小姐了吧?三天里三次险些丧命,
这是她自己说的。我们必须赶快行动,黑斯廷斯,危险已经迫在眉睫了!”
第二章 悬崖山庄
“波洛,”我说,“我一直在想……”
“想是一种应当大力提倡的运动,继续想下去吧。”
我们面对面地坐在窗口一张小桌子上吃午饭。
“这一枪是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打的,但我们怎么没听见呢?”
“你认为在除了海涛拍岸之外似乎什么声响都没有的环境里,这一枪声应当使我们
俩一起跳起来?”
“是啊,很奇怪。”
“不,并不奇怪。有些声音你听惯之后根本就不会感觉到这种声音的存在。今天整
个上午那些赛艇都在下面海湾里东冲西闯,闹声连天。刚开始你烦得要命,但很快就习
惯了,置若罔闻。这些赛艇只要有一艘在海湾里开,开手枪的声音就不易被人察觉。”
“这倒也是。”
“啊,看,”波洛轻声说道,“小姐和她的朋友们!他们像是要到这儿来吃午饭了。
这一来我不得不把帽子还给她了。不过没关系,还了帽子我依然可以到她家去看她的。”
他敏捷地站了起来,匆匆穿过餐厅,在他们刚刚围着桌子坐下的时候把帽子还给了
她,还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
他们一共四人。尼克·巴克利、查林杰中校,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从我们坐的地方
不大看得清他们,但不时听到那个海军军官放声大笑。他好像是个开朗快活的人,我对
他已经有了好感。
吃饭时,我的朋友心不在焉地沉默着。他把面包撕成小块,自言自语地发出一些奇
怪的轻呼声,还下意识地把桌上的每样东西摆得井井有条。我打算跟他谈话,他却没有
反应。我只好作罢。
吃完了奶酪,他又坐了很久。但那四位一离开餐室,他也马上站了起来。他们走进
休息室,刚在桌旁坐下,波洛就以他最出色的军人风度走过去,直截了当地对尼克说:
“小姐,我是否可以和你说几句话?”
姑娘皱起眉头。我觉得她无疑感到厌烦,怕这个形迹可疑的外国佬纠缠不休。她很
不情愿地走到了一旁。
在波洛跟她说话的当儿,我见她脸上突然现出惊异的表情。同时我却浑身不自在。
幸亏老练豁达的查林杰把我救出了尴尬的处境。他过来请我抽烟并闲聊了几句。我们互
相看看,彼此都觉得满意。我感到查林杰和与他同桌吃饭的那个男人不大合得来,还是
跟我更为融洽一些。现在我有机会来端详一下与查林杰同桌的那个男子了。他是个高个
子、黄头发、大鼻子、白皮肤的青年,可以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他老是卖弄着懒散倦怠
的傲慢风度。我尤其不喜欢他那种对什么都装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然后我的视线又移到旁边的那位女士身上。她面对着我坐在一张大椅子里,刚刚扔
下她的帽子。她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女郎。她的外貌其实不用形容,你只要想象一下圣
母马利亚的无精打采的塑像就行了。一头淡得几乎发白的黄头发从中间分开,垂下来遮
出两只耳朵,在颈部漫不经心地挽了个结。苍白憔悴的双颊配上一双瞳仁很大的浅灰色
的眼睛,倒也自有一种妩媚。她脸上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淡漠的神情,像是冰从眼睛一直
结到了心底。
她凝视着我,突然开口了:
“坐下——坐到你的朋友跟尼克把话讲完。”
她的语气忧郁做作,但她的音调缠绵悱恻,倒是怪吸引人的。这位女士几乎可以算
是我所遇见过的最委顿的人了——不是指体力而是指心灵。她好像觉得世上一切都是空
虚的,既无意义,也无价值。
“今天中午,当我的朋友扭伤了脚的时候,她帮了很大的忙。”我坐下时这么说。
“尼克告诉过我,”她眼神恍惚地看着我,“他的脚好些了没有?”
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热,解释说:“只不过蹩了一下而已。”
“哦,这样说来尼克这次说的倒是真话。你知道吗,她是个天字第一号的说谎专家。
真叫人奇怪——无中生有也是招待朋友的一种办法。”
我无话可说了。她像是觉得我的窘态很好玩,就接着说:
“尼克是我的老朋友。我总感到诚实是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