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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雅吸引我的是她说话的声音,她音色甜润柔软,语带南音,听上去格外悦耳。而她的神情中却有一种沧桑的淡薄,不卑不亢。
她向我推荐了一些母亲节常用的花,被我一一否决,我和母亲感情非常好,想买更加独特的花送。
郁郁葱葱的花枝被精心地拢在各种容器里养护着,店里弥漫着醉人的芳香。她由得我们看花,兀自为花枝浇水,不时地拿着把巨型剪刀在花丛中穿梭。
整个店里只有一盆花引起我的注意,它独自放置在窗台的阳光下,单薄的几片叶子,枝头上是一朵殷红如血的花,连从花芯里探出的花蕊和下面那个巨大的花盆也是血一般的浓红。还未靠近,已然有一股奇异的花香漫至鼻息处。
“这花……”我一步步地靠前,仔细端详。
“那花不卖。”钟雅从一捧玫瑰中抬起头来,用比她的神情更加淡薄的声音阻止了我。
“哦……这花叫什么?真美!”我尴尬地笑笑,她慢慢走到我面前,阻隔在我与花之间,看来她很宝贝那盆花,即使我是海崴带来的朋友,她也不给面子。
“它叫‘蔓珠莎华’。”她侧过头去,看着那株艳丽的植物,脸上泛出些许柔情。
这冷漠的女子,对人不如对一盆花。
“和你的花店一样的名字。”不知是花因店名,还是店因花名呢?
“因为这盆花,所以用了这样的店名。”她伸过剪刀,将那株花上一片萎叶剪去,“喀嚓”一声,那片叶颓然落下,几乎看不出它曾经生长过的痕迹。她持剪的手精致准确得像个裁缝。
只听她又补充了一句:“据说,蔓珠莎华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是那个世界里唯一的颜色。”
我失笑道:“我们谁都没有走上黄泉路,如何知道那种花是怎么个模样和颜色?”
她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只有死亡才会如此华美。不是么?”说完她对我嫣然一笑。
最终听从钟雅的建议,组了一只美丽的花篮抱回家送母亲。一路上听海崴说起钟雅的一些琐碎事。
钟雅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友,高考时她落榜,而他考进了本城大学,钟雅放弃复读再次高考的机会,随他一起来到这个城市打工,一边陪伴他一边为他提供生活开支,一直供到他大学毕业。
毕业后的男孩找到一份条件优越的工作,渐渐与她疏远,一年多以前终于提出分手。不论钟雅怎样挽回,都没有留住那个男孩,他从她的生活中完全消失。
钟雅是个好强的女孩,她用除了供养他以外的积蓄开了这间花店,并在郊区租用了一小块花田,自耕自销。因她勤奋经营,生意也十分红火。
“这么关心她,你喜欢她吧?”我拿海崴取笑。
他摇头笑道:“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除了有时去看望她,只当她是妹妹一样。而且她身边也出现过几个不错的男孩子,但都维持不了三四个月就分手了。”
钟雅,我在心底复念了一遍这个平淡无奇的名字,想起她那一丝嫣然浅笑和窗前那朵被她叫做“蔓珠莎华”的花。
再次见到钟雅是给海崴过生日。
那天我们聚集了一些关系密切的朋友,郎海崴特意把钟雅叫了来,说是让她多出来见见朋友,免得她独自一人孤单。
钟雅带了一份亲手做的插花盆景送海崴,我买了块表送他。
海崴很高兴,喝了许多酒,慢慢有了醉意。生日会渐到尾声,朋友们陆续离开,我送客出门后回来时,见他拍着钟雅的肩头叮咛着:“小雅,好好地生活,不要让自己这么不快乐。”
“海崴哥,有你们这么照顾我,我已然很快乐!”钟雅笑着安慰着海崴。
这一晚,她也喝了不少酒,一抹酡红潜上她的面颊。我见夜深建议送她回去。
“谢谢。”她客气地拒绝我。“放心吧,不管喝多少酒,我都会留最后一分理智让自己保持清醒。”因听了海崴讲过她的事,面前这张年轻的脸在我眼中竟带着些凄然的美丽。
她坚持独自回去,孤零零地上路,我放心不下,远远地在她身后跟着,直至她回到店中。我自店外隔窗见她走到那株〃蔓珠莎华〃前,忽而神情落寂忽而妩媚浅笑,脸上阴晴不定,不由得心里为她轻轻地疼。想她独自一人飘零在这个城市里,无人相伴无人照应,那些花花草草尚且得到她倾心的眷顾,唯她自己无处得到半分。
正在悱恻乱想,只见她的眼光由那朵浓艳的花上移开,若有若无地向我所在的黑暗处瞟了一眼,又回复那淡薄的神色,扭身隐在了花丛深处。
尽管海崴否认,但我感觉到他与钟雅之间的感情并非他说的那么简单。自从他的生日之后,总见他频频去钟雅的店里帮忙照看,且不时带她去逛街,买些养花的知识丛书或是新奇的花种,甚至在周末时随她一同到郊区的花田去。
每当我问起,他总说是钟雅叫他去的,我觉得那只是他的一种掩饰,若他无心,怎么会这么频繁地去陪伴她?
或许海崴是为了证实他对我说的话,或许他还有些尚未明言的腼腆,有时他拉着我一同去“蔓珠莎华”。钟雅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不温不火。偶尔随我们一同上街,一起外出吃饭,只是她从来没有邀请我去过郊外的花田。
她店里的花换了一批又一批,不断地被人买走,不断地有新鲜的花摆在店里,唯独不变的是窗前的那株“蔓珠莎华”,它似恒久地绽放着,永不凋零。
“这花的花期好长!难道永远不会谢么?这么久以来一直开着。”我保持着对它的喜爱和好奇,几次有意地寻找过却从未在其他花店里见过,好像这个世上仅此一株。
“从来生者才会凋零,你几时见过死亡还会凋谢?”钟雅一直介意着我对这朵花的关注,每当我说起它时,她总接些莫明其妙的话令我难以接口。
“小雅好像对你很冷淡,每次见到你时,她都不太活泼。”回去的路上,海崴对我说。
“对你不也很冷淡?”我暗示他次次赶去店里献殷勤只不过是自作多情。
“怎会!每次我自己去找她,她都很欢快,一点也不曾有那种淡薄神色。”他申辩道,我怕伤他自尊,不再于此话题上多纠缠。
海崴并不知道,正是钟雅神情中的那份与众不同的凛然淡漠令我对她越渐着迷,欲罢不能。
有天晚上海崴留宿在我家,夜里无意中听到他在打电话。
“……很漂亮,象个小铃铛,周五晚上一起去买来吧。”他低低的声音听上去温柔至极,显见那一端是他十分疼爱的女子。
“……好看,你那么可爱的样子,戴上了一定很好看。”我听了忍不住偷笑,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想不到平时木讷老实的海崴也有这么多情的时候。
星期六傍晚海崴打电话来叫我去“蔓珠莎华”,那天是钟雅的生日。我赶到店里时,见海崴站在钟雅身后替她系上一条项链,走近细看,发现那个坠子是一只金缕丝编就的钟,随着她的晃动隐约地发出些动听的声音,很可爱。想起那晚海崴在电话里说的话,心里有一些恍然。
我递上途中买的一大捧鲜花:“生日快乐,小雅!因为是要送你的,所以从别的花店里买来,不见怪吧。”
钟雅接过花,对我淡淡一笑:“谢谢,怎么会见怪,是你有心了。”
海崴在餐馆订了包间,我们三人刚刚落坐,他出去接电话,回来时再三向钟雅道歉,说有事便匆匆走了。
钟雅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我不断与她说笑,聊些生活中的趣事,免她感到冷清,她渐渐放开,很活跃欢快的样子,与平日的淡然略有不同。
“项链好漂亮!这坠子像个小铃铛。”我有意地问起它。
“海崴昨天买来送我的生日礼物。”她轻轻地说道,半晌又低低地说了声:“他对我很好。”
“是啊,你们是老乡,他一直很关心你,想把你照顾好。”我认识海崴时他就是个心底纯真的男孩,正因为他这种无私的善良,使我们成为了朋友。
“他……我只当他做哥哥看待。”钟雅暗示地低声说。
我一愣,怎么和海崴说的话如出一辙?
“你不喜欢他吗?但他似乎很喜欢你。”我很为海崴惋惜,但感情的事谁也勉强不来。
“我……”她犹豫不决,垂下头,“我喜欢的不是他。”
我回味着她的话?“我喜欢的不是他。”那么,她喜欢的是谁?
悄悄地,钟雅的一只手搭在我的手上,她仍然低垂着头:“我喜欢的不是他。”我忧喜参半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握住她伸来的手。
“钟雅,我也喜欢你!”直到说出口时,才觉得一直以来我真的很在意她。
她对我开心地一笑,贴靠过来被我拥入怀内。
我看着对面海崴只坐了几分钟的椅子,心里有一份对朋友的深深愧疚,他一定很喜欢钟雅,可是我们却伤害了他。我一边体会着新尝到的快乐,一边暗自思忖如何向海崴说明。不意中抬头看到对面墙上的镜子将我身后镜中的情景模糊地折映过来,钟雅的脸伏在我的肩头,脸上神情冷漠,毫无笑意。
第二天,海崴早早地出门,说要陪钟雅到郊区去照看花田,我被母亲留在家中接待外地来的亲戚。偶然闲聊时,母亲说海崴曾很开心地私下告诉她,他有了一个非常相爱的女朋友。
我回到房里思量着,海崴为什么要对母亲那样说呢?看钟雅对他的态度分明不象一对相爱的男女,他是否误解了钟雅对他的那种兄妹式感情?但他又明明对我说一直把钟雅当妹妹看,何以去向母亲说他有了女朋友。
一时间想不明白海崴的心思,希望他早早回来向他问个清楚。
但这一晚因陪亲戚吃饭,我喝醉了。
迷迷糊糊地感到被人推动,勉强睁开眼时身边只亮着一盏台灯,不知是什么时间,海崴坐在我面前,皱头紧锁,手里拿着一支烟。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他抽烟了。
“你……回来啦,怎么不高兴?……钟雅说……不喜欢你。”我口齿不清地对他说,明明心里知道不应该这样说出来,但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一直对她……女朋友。”他的话在我耳边若隐若现,听不真切。我的眼皮沉重得象一块钢板,如果不是他再重重地推了我一把,险些又睡过去。
“醒醒,我有话跟你说!”他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想告诉我,“你以后不要去找钟雅了。”
“呵呵……”我懒洋洋地笑他,“钟雅跟你摊牌了?你吃醋了?”
他凑近我压低了嗓门很用力地叫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能不能清醒一会儿,听我说。”
我抱住他的手臂,一股内疚涌上来,几乎有泪要流。“海崴,兄弟!对不起!我知道你喜欢她,我也喜欢她,可是看着你喜欢,我就没说……一直没说。可她说她喜欢的是我。”说完短短这几句话,心里如释重负,该说的终于都说了出来,身心都大放松,睡意更加沉重。
“我要再去……等我回来……就告诉你!千万不要……”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越来越远。
第二天宿醉未醒地去上班,依稀记得夜里醒来时曾对海崴说过很伤他感情的话,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但海崴却没有露面,早晨听母亲说前晚他回来很晚,到我房里说过话后又匆匆离开了。
我零星地记起他说过要我别再去找钟雅,记得他紧锁着的眉和手里的烟,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连续一周,海崴没有出现。我和钟雅保持着电话联系,没有见面。她虽然与我更亲近了些,但仍有些淡然,我习惯了她以往的那种疏离,不以为意。我想向她询问海崴的事,却又担心她以为我疑心,因而几次想开口,却没有说出来。
周末钟雅独自回到郊区花田去,海崴仍然没有回来,周一上班时看到他桌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我再也忍不住打电话给钟雅约她晚上在花店里见面。
“海崴有没有找过你?”我在花店门口遇到钟雅,她怀里抱着那株“蔓珠莎华”,腾出一只手去开店门,看上去很吃力。不知为什么那么娇美的单株植物,她选了那么大的一只花盆,也许只是因为这只花盆也是那种浓艳的红色吧。正想伸手帮她,她却后退了一步,不让我碰它。
“最近没见到他。”她把钥匙留在门上,我替她打开门。店里有着花店特殊的清香,与以往来时闻到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