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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杀手,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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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鹰填了,折成纸飞机又射了回去。

  “陈可诚,好普通喔。”女孩含糊地念着。当然是鹰惯用的假名。



  鹰从没想过自己除了当杀手跟种花,还有第三项才能,例如煮茶叶蛋跟泡黑轮。

  凌晨两点,便利商店很冷清。若非早知道这点,鹰恐怕不会填下那份履历。

  鹰穿着绿色的员工制服,坐在收银台后看一本叫“蝉堡”的连载小说。

  那是本只流传在杀手里的未出版小说,每个杀手能拿到的章节进度不一,有时顺序也紊乱参差,所以鹰常常看得莫名其妙,却又像饮酖止渴般无法放弃。

  “挪。”

  女孩拿着两盒鲜奶放在柜台,鹰起身结帐。

  “一盒给你。”

  “嗯。”

  鹰喝着鲜奶,继续坐下看小说。

  “你不爱说话。”女孩撕开牛奶盒的封口。

  “嗯。”鹰冷淡地随意应和,但其实脑中正努力找话讲。

  “所以你是个杀手。”女孩结论。

  鹰抬起头,阖上书。

  “哑巴也不说话,但哑巴不都是杀手。”鹰无法同意。

  “嗯,但一般人不会这样辩解吧?”女孩一副“呴呴,露馅了吧”的表情。

  鹰无法反驳,虽然很想再说几句话,但找不到话题继续的他只好又打开小说。

  “你可以问我叫什么名字啊,聊天其实不难。怪人。”

  女孩将鲜奶放进微波炉。

  “杨超宁。”

  鹰随意指着墙上的排班表。

  叮。

  “我在学画画,大二。”宁拿出热牛奶。

  “嗯。”

  “今天早上,我看见你种的东西发芽了。”

  “波斯菊。”

  “多久可以长好开花?”

  “看运气。”

  “开了送我一朵吧。”

  “我的花很贵,一朵要一百万,而且不吉利。”

  “难怪你不用工作。”

  “也不是这么说。”



  宁喝完了热牛奶就离开了。

  小说开始索然无味,鹰有点怅然所失。

  上次有这种感觉,是打开牛皮纸袋发现目标居然是自己欣赏的政治家时。

  鹰本打算在下个月将自己那票投给他,但最后还是将一朵黄花摆在某处天台。

  鹰从不觉得杀手的工作很高尚,所以也不须要有什么道德性的选择。

  他的板机很廉价,觉得自命清高的杀手最要不得。

  “如果有人付钱要我杀这个女的,我会不会扣下板机?”鹰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这是部电视剧,接下来的走向必然如此,而自己也必然不会开枪,于是展开一段风花雪月之杀手挽歌,无数廉价的眼泪在荧光幕前落下。

  “所以还是开枪吧。”鹰自言自语,然后笑了起来。

  他曾在报上的卡内基专栏里看过一句话:人所担心的事,有百分之九十其实都不会发生,所以别把时间花在根本不会困扰自己的虚设上。



  时针走到六点,鹰才回到租处,回到瞄准镜后。

  宁还没睡醒,所以鹰的无聊慌持续蔓延。

  鹰将竹编躺椅拎出房间摆在阳台,坐在上面看第十七遍小说。

  八点,宁醒来,睡眼惺忪走到阳台刷牙。

  “早。”宁竖起拇指。

  “嗯。”鹰也竖起拇指。

  “要不要听歌?哈啾!”宁打了个喷嚏。

  “好。”鹰点点头。

  宁走回房间,搬出两个喇叭在阳台。

  是首韩语的歌曲。

  “这首歌叫花。”宁漱口,说得更含糊了。

  鹰听着听着,一夜未曾阖眼的他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杀手实在不该睡在阳台,如此容易被狙击的地方。

  但鹰呼呼大睡到下午。

  等到鹰睁开眼睛,对面阳台那首歌还在放。重复又重复地放。

  打了个气味不好的呵欠,鹰困顿地赖在躺椅上,头发凌乱。

  宁已经不在。

  鹰夹着拖鞋回到房间,弯腰,瞄准镜轻易穿透了被风吹拂的卡通窗帘。

  木架上,一幅新的、未完成的画。

  凌乱却利落的炭笔痕迹,轻轻勾勒出画中人物的姿态。

  躺在阳台椅子上睡着的鹰。



  此后,鹰便常常躺在阳台上睡觉。

  阳光很舒服,风很舒服。

  重复阅读断裂跳脱的的小说章节也很舒服。

  醒来后,鹰会揉着眼睛走进屋内,到瞄准镜后察看宁最新的进度。

  从炭笔草图到色块涂抹,一天一天,鹰的轮廓、神采慢慢浮现。

  但躺椅上熟睡的鹰手中的小说,却变成了一把手枪。

  与其说宁的直觉很妙,不如说宁的偏执很天真。

  “不是吧?”鹰眯起眼睛。

  他发觉宁所画的那把手枪,跟自己惯用的手枪非常接近。

  艺术家的神秘加上女人的第六感,真是不能小觑。



  有时鹰也会在深夜的楼下便利商店里,买两盒牛奶。

  宁的那盒,他会先撕开封口,拿到微波炉温好。

  牛奶喝完,鹰便离去。

  因为他实在不善于找话题。

  某天寒流来袭的深夜,不只是店里,连街上都不见一个人。

  鹰呼着白气,将牛奶递给柜台后的宁。

  “你是不是想追我?”宁接过热热的牛奶。

  “还好。”鹰也不知道。

  “还好?”宁瞪大眼睛。模棱两可也不是这样的吧。

  “还可以。”鹰越说越奇怪了。

  “喔。”宁哼哼。

  鹰不再回话,就这么站在杂志区翻报纸,一张又一张摊开,兴致盎然读着。

  宁在柜台后看着明天要考的西洋美术史,下巴黏在桌上。

  外面的寒流让气温降到七度。

  一个小时过去。

  “南亚的大海啸已经死了十七万人了。”鹰终于开口。

  “喔。”宁无精打采。

  鹰只好继续翻着另一份报纸。

  半小时后。

  “才三天,罗伦佐儿的父母已经收到六千多万捐款了。”鹰啧啧。

  “为什么不是五千万或七千万,而是六千万啊?”宁快睡着了。

  鹰深思,但无法得到“就是刚刚好卡在六千多万”这答案之外的答案。

  很冷。

  那夜就这么过去了。



  巷子里的阳光跟风都恰到好处,阳台上的波斯菊长得不错,花茎已成形。

  而鹰也接到两张照片。

  一张是乱搞大哥女人的古董商人。

  四天后,鹰到花店买了一朵向日葵,配合正午的烈日时分。

  一张是爱放高利贷的当铺老板。

  鹰在天台放了一朵玫瑰,夕阳火红。

  死神餐厅。

  “你真是高手。”雇主满意地交付尾款。

  “还好。”鹰看着刚刚切好的牛排,好像有些大小不一?

  鹰开始觉得,扣板机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以前更乏味了。



  “你今天抽烟了。”宁趴在阳台,鼻子抽动。

  “嗯。”鹰翻着小说,他只在杀人时抽烟。

  鹰有时候会狐疑,是不是自己是因为戒不了烟,所以才没有停止接单。

  如果是,自己就太变态了,应该考虑退休。

  宁的喇叭还是放在阳台,还是那首叫做“花”的歌。

  “纽西兰有研究,听音乐的母牛会挤出较多的奶。”宁。

  “嗯。”鹰。

  “我猜植物听音乐,会长得比较漂亮。”

  “说不定。”

  纸飞机划越两个阳台,降落在在鹰手中的小说上。

  是演唱会的DM。

  “下个月十四号,这个整天唱歌给你花听的歌手要来台湾开演唱会。”

  “嗯。”

  “票钱你出。”

  “好。”

  宁的邀请总是跳过问号。很适合鹰。

  鹰看着日历。

  这年头还会用日历的人,大概只剩习惯倒数别人死期的杀手了。

  下个月……二月啊。

  “到了应该谈恋爱的时候么?”

  鹰摸着那个自己未曾过过的节日。

  如果是,应该要把账户给停了。

  这是鹰在当杀手前一刻,对教他扣板机的“师父”所作的承诺。

  多年前,离地三百多公尺的天台上。

  高处的风特别大,将师父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

  “当杀手,绝不能说〃这是最后一次〃。若说了,十个有九个回不来。”师父站着,观看鹰拆解枪具。

  要当杀手,得先熟练杀人后的全身而退。杀手可以失手,但不能不逃掉。

  快速拆卸枪具,在有如仪式的过程中和缓扣板机后的心跳,也是“能否成功逃脱”的重要课题。

  “嗯。”鹰答。

  “唯一全身而退的例外是,达到自己第一次扣板机前许下的心愿。”师父看着远方,鹰的动作已不需他担心。

  “嗯。”鹰。

  “达到了,就得退出。”师父蹲下。

  “嗯。”鹰已经组好,将分离的枪具都放妥在方形枪盒里。

  “退出后就别再拿枪了。说真格的,要不死,当杀手的都会存到好一笔钱。这么好赚的工作,多干一次都嫌无聊啊。”师父感叹。

  “嗯。”鹰扣上枪盒。

  “所以鹰啊,你要许什么愿呢?”师父端详着鹰的眼睛。

  “……”鹰沉吟。

  “别许太难的,像师父这样到四十多岁还在干杀手,实在是很丢脸。”师父又叹气。

  “……师父,你许什么愿啊?”鹰好奇。

  “遇到喜欢我、我也喜欢的女人啊。”师父皱起眉头。

  ……

  然后鹰许了跟师父同一个愿,因为他想了一个小时还拿不定主意。

  但鹰还没看到小说结局,那感觉要断不断的,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了。

  不,还有。

  鹰很笃定地看着阳台上蔚蓝的天空。

  “要不死,此刻的师父,一定还在哪里杀着人吧。”鹰笑道。

  上次在纽约布鲁克区的街上巧遇刚杀了人的师父,两人相偕去喝咖啡,鹰才知道师父后来出了柜。

  当定一辈子杀手的悲命啊。



  每次鹰结束一次任务,就会从信箱里收到一份“蝉堡”的章节。

  他没理会过这份小说怎么总知道他的新住所,因为每个杀手都会在任务结束时收到一份连载的章节。

  这连载的小说像是装了追踪导弹似的,如影随形跟着每个杀手,让这些最需要隐密,也最自信能够隐密自己的杀手族类,感到匪夷所思。

  上次鹰在执行任务时,遇到另一个杀手。

  很巧,他们受雇自不同的委托人,却都指明同样的目标。

  要杀一个人,就要观察那一个人的生活惯性,研究出最脆弱的那个“点”,并思考那个“点”所需要的种种条件。

  风阻,光线,角度,警局的距离,与逃脱路线。

  而两个杀手都因专业因素选了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天台,默契地笑了笑后,两个杀手聊了起来。

  杀手共同的话题便是蝉堡的最新进度,还有相互补充彼此阙漏的章节,两人大肆批评一番,又开始猜测故事的结局。

  最后目标出现。

  “怎办?”对方笑笑。

  “自己做自己的吧?”鹰苦笑。

  于是两人同时扣下板机。

  鹰从大衣掏出一朵花,放在天台角落。

  “原来你就是那个爱种花的鹰。”

  “嗯。”

  “我是玩网络的月。”

  “嗯,这阵子你很出名。”

  之后就分道扬镳,各自寻着计划中的路线离开,各自细嚼这难得的相遇滋味。



  宁是不是喜欢鹰,鹰不知道。一幅画并不能解释比一幅画更多的东西。

  不过宁喜欢逗鹰说话,这是可以确定的。

  某一次,鹰从躺椅上醒来,走进屋子从瞄准镜里观察那幅画的进度,却看见宁正拿着油彩画着自己的脸,然后拿了颗苹果到阳台。

  “你的脸。”鹰指着自己右脸。

  “嗯?”宁假装不知。

  “被画到了。”鹰暗暗好笑。

  “喔。”宁抹了抹脸。

  鹰继续翻着自行用订书机钉成的百页小说。

  黄昏了。

  宁看着含着花苞的波斯菊,咬着苹果。

  “票我买好了。”宁看着鹰。

  “嗯。多少?”鹰。

  宁比了个四。

  鹰折了架纸飞机,送了四张千元大钞过去。

  这阵子,他已经学会折纸飞机的二十一种方法。

  有的折法能让纸飞机飞得稳,有的折法能让纸飞机飞得奇快,有的折法可以让纸飞机飞得颠颠晃晃,有的折法能将风阻降到最低。配合不同的手劲与姿势,纸飞机跨越两座阳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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