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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庄地寻着雪找脚踪时,却见院里的雪扫得干干净净,哪还有个影子。
阴云(18)
他不声不张回到上房,心里,却存了不少纳闷,他确信这贼非同一般,脑子里瞬间也想起过二拐子,但又被他在窑上的事实否定了,那么便是院里的下人。东家庄地正在思忖怎么跟下人开口,媳妇灯芯忽然进来了。见公公愁眉不展,灯芯猜想一定跟那影子有关,大着胆一问,果然是这事,而且还偷了钱。灯芯佯做吃惊地表现了自己的气愤,借故离开上房,一进自个屋,便气气地诅咒起二拐子来。
知道二拐子是奶妈仁顺嫂的儿子,是在她跟二拐子见面后不久一个夜里,那晚奶妈给命旺喂完药,坐在里屋跟她拉家常。奶妈仁顺嫂十六上嫁到沟里,男人青头是下河院的屠夫。青头是个一棍子打不出屁的闷罐子,脾气反倒倔得很,动不动就拿仁顺嫂出气。仁顺嫂稍敢泄出些不满就亮出刀子吓唬。青头猪宰得好,炕上那事儿也抓得紧,一天不做他就哼哼。仁顺嫂先是受不惯,常常设着法儿不让他得逞,后来他提着刀把仁顺嫂绑炕上,边做边唤,让你躲,躲了初一还能躲十五?仁顺嫂在他身子下完全没了做人的感觉,像一头等着挨宰的猪,除了恐怖就剩下等死。青头在二拐子四岁那年意外地吐血而死,死时他正在绑一头大花肥猪,喷出的血溅了大花猪一身。下人们认为他杀生太多,孽气太重,让阎王爷提前收走了。东家庄地倒显得大方,说他给下河院宰了一辈子猪,赏他一口松木棺材,还把仁顺嫂收进下河院。仁顺嫂那时刚刚小产,肚里的娃儿已有七个月,是她碰头抓脸往青头棺材上扑时不慎弄掉的。下河院三房松枝正好生下命旺,身子虚,没奶,她的奶正好派上用场。
奶妈仁顺嫂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灯芯她是个不幸的女人,她到下河院做奶妈那年正好是灯芯现在的岁数,言语里不免多了份同病相怜的气息。灯芯却牢牢记住了青头死于意外吐血这个事实。当然对奶妈的不幸她也表示了适当的同情,她说,生成女人,只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仁顺嫂马上表示响应,说,种不好庄稼是一年,嫁不好男人一辈子。少奶奶灯芯从奶妈仁顺嫂口里多多少少了解了些二拐子,但她的话总是闪烁其词,让灯芯摸不到底。
关于二拐子和奶妈仁顺嫂,很长时间里都是少奶奶灯芯想解开的谜。她并不是执意要弄清奶妈仁顺嫂怎么就钻进了公公被窝,其实这事儿她说完也就扔了过去,不就一个被窝吗,爱钻钻去,总有钻不动那一天。这么想时她心里竟奇奇怪怪浮上一层对奶妈仁顺嫂的嫉妒,不过也是眨眼的事,她会很快用法儿将它压下去。她要知道的是别的事,她相信掩藏在奶妈眼里的秘密远比跟公公睡觉多得多。
可是奶妈仁顺嫂总是话刚开个头便惶惶地收了口,再问,她就死劲地摇头,咬住嘴唇,不说。
包括二拐子,奶妈仁顺嫂也像有甚么忌讳似的,很少主动谈起她这个儿子。倒是打下人们嘴里,偶尔能拾些话把子。不过,听到的总是跟想要听的差得远,连那晚抱她下轿的正是二拐子这么重大的事,也是跟二拐子有了几次秘密来往后,才突然地从那双手上断定的。之前,她还常常夜半三更突然地醒来,抱住枕头,坐炕上怅想,那双手,到底是谁的呢?
灯芯已经确信,二拐子从煤窑回来了。竟敢瞒我!她想起再三跟二拐子交待过的话,一下山,无论有事没事,定要第一个想法子赶来见她,她心里急着哩。这屠夫家的,竟然这么快就敢撒谎!灯芯一气,竟也学下人们一样,骂二拐子屠夫家的。不行,我得找到他,得赶在公公知道真相前找见这挨刀的。她相信公公不会放过他,下河院历来的做法都是惩贼甚于惩娼。娼可以压,可以捂,贼却不能。
灯芯丢下手中的活计,只身出了大门。现在她在沟里已有不少眼线,那些得到过她恩惠的沟里女人早把她当成了贵人,隔空不隙就把秘密送到她耳里。一听灯芯打听二拐子,马上有人说出了地方,几个女人还亲自带她走进中医李三慢的药铺。
二拐子没想到灯芯会找到他,一时傻了眼,嘴嗫嚅着,却说不出话。灯芯笑盈盈问,还玩?二拐子摇摇头,却不肯马上出来。他输红了眼,偷来的钱差不多又光了。灯芯看出他心思,冲中医李三慢说,他输了多少?李三慢报了数字,正好值一头牛。灯芯说,记我账上,把钱给他。中医李三慢犹豫着,不是他信不过灯芯,他舍不得把到手的钱拿出来。灯芯又说了遍,见李三慢吞吐着,她火了,一把掀翻牌桌,冲一同来的女人说,给我砸了这铺子。几个女人本就恨死了李三慢,屋里好不容易有个钱,眨眼间就让不争气的男人送到了这里,见有下河院的少奶奶撑腰,胆子立时壮了,瞬间工夫,李三慢的铺子就一片狼藉。中医李三慢气得嘴都歪了,瞪住灯芯,却不知说啥,他不可能扑上去打她,更不可能扯上嗓子骂她,他是中医,他要在下河院少奶奶面前保持良好的修养。正砸着,李三慢的老婆扑出来,这是一个刁蛮的女人,一扑出来便撕住灯芯,不叫人活呀,下河院要逼死人呀,天爷睁眼呀,让它断子绝孙呀……
阴云(19)
啪一声,一个嘴巴严严实实裹住了她的嘴,少奶奶灯芯眼里喷着火,她要教训这个不懂教养的女人。
李三慢老婆挨了打,一时怔住,不过很快就又想起了撒野,她打算豁出去,锋利的指甲已瞅准目标,决心要烂掉下河院女人这张俏脸儿。在沟里,李三慢老婆是有名的母老虎,歪得很,谁家要是敢跟她吵嘴,三天三夜间能骂,骂得你一家老小出不了门。李三慢老婆刚要动手,同去的女人扑过来,拦腰将她抱住,一使劲就将母老虎摔倒了。她挣扎着还想起来,眼里是不甘心的屈辱,是鱼死网破的气概。灯芯不屑地望住她,她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女人,这种女人甭看外表凶,内心里却虚空得很。她轻笑了一声,用极轻蔑的口气说,就这么个又嫖又赌的烂货男人,你犯得着吗?这话像宰猪刀一样捅到李三慢老婆心上,她跳起来说,你血口喷人,我家三慢从来不嫖。
是吗?灯芯从容地望了眼僵着的李三慢,盯住他老婆说,你去问问沙河沿上的小寡妇,她要是说没你再骂我不迟。说完拽了二拐子往出走,刚出李三慢院子,就听身后响起猪挨刀的声音。
到了这份上,二拐子再也不敢撒谎,只能跟灯芯说实话。说完,垂下头,等着挨罚。少奶奶灯芯并没骂他,连怪都没怪一声,亲手倒杯水给他,说,玩了一夜,也该累了,喝口水。二拐子惊讶得不敢相信,但他确实渴了,玩了一宿,还没沾过个水渣子,端过杯子就灌,灌完,二拐子嘴一抹,一气就把南山煤窑的事说了。
二拐子说的是南山窑头杨二跟管家六根合伙偷着卖煤的事。
南山煤窑是下河院最大的产业,比之菜子,它的地位更显重要。煤窑是庄地爷爷手上置下的产业,经过几代人努力,到现在已具相当规模。想当初,为这座黑金矿,庄氏三兄弟明里是合着劲,一个心儿往大里大里做,暗里,却又各怀心机,以至于后来闹出那么一档子惊天撼地的事,也让菜子沟下河院差点遭受灭门之灾。当然,这些事儿少奶奶灯芯还不知晓,中医爹跟她也没提过,中医爹跟他提的,是东家庄地手上修新巷的事,那可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就冲这一档子事,就没人敢小瞧东家庄地!它让下河院在沟里沟外同时发大财的若干家财主中一下突了出来,成了方园百里乃至在凉州城都能数得上名号的头家大院。下河院真正的威名,还是因了这座新巷。要知道,在险峻巍峨森林密布的南山老鹰沟里,挖那么一座新巷,怕是官府都少能做到。而下河院仅仅凭着东家庄地的智慧和一干人没命的苦干,花了三年时间就把它修成了。难怪当时的凉州府都要惊动,若不是沟路险要,土匪出没,加之南山更为崎岖,州官老爷一定是要坐了八抬大轿亲自上南山看看的。只可惜因了人手的缘故,下河院不得不把它交给杨二看管。早些年杨二还能按跟下河院议定的数目把银子拿来,这几年却借故老巷煤越来越少,花销大出煤少,将银子拖了又拖。东家庄地明知杨二跟他玩心眼却又想不出办法,谁让下河院人丁稀薄一代不如一代呢。
少奶奶灯芯还未嫁到下河院便对南山煤窑充满了好奇,这都怪爹那份渲染。中医爹一说起南山煤窑,眼里都放出金子。他口若悬河,手舞足蹈,完全没了当中医时那份自持自重,激情勃勃的样子能把灯芯吓着,莫不是中医爹吃了什么,忽然间癫狂了?按爹的说法,老巷非但煤没少反而正到了煤头上,收不来银子是有人借煤窑算计庄地,他们从巷上拿走的怕是比交到东家庄地手里的多得多。少奶奶灯芯让二拐子留心的正是这事。
自从少奶奶灯芯跟他做了安顿,二拐子便一个心讨好杨二,一个心盯着杨二,将他卖的煤一车不落记了下来。
灯芯听完,没一丝吃惊的表情。事情早在她的料想中,只不过经二拐子一说,心里便不再抱侥幸罢了。她的难题同样在下河院没人。那么大一座窑,不是三两下就能把难心事儿解决掉的。这么想着,她的心暗下来,很暗,没来由就冲二拐子发起了脾气,你个断双手的,交待的正事儿不做,赌,赌,你也不怕把命搭进去!
二拐子正在激动处,少奶奶灯芯怔想的时候,他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盯在她身上。他是由不得自己,自打那个暗黑险阴的夜晚他的手窜过她的身子后,这身子,就一直藏在他心旮旯里,想撵也撵不走。二拐子撵过,真的撵过,一想她是下河院的少奶奶,他狂想着的心立马会涌上一层暗,比乌云暗,比南山的煤山还黑,那份暗是他一个下人的儿子不能承受的。二拐子在轿子里摸过不少新媳妇,在沟里也抓过不少女人的奶头,可那是闹着玩的,顶多也就图个开心,多少解解馋。但这身子,不一般,真不一般,具体哪儿不一般,嘴笨的二拐子说不出,但夜黑里睡在南山上他想得出。二拐子正咽着唾沫咂摸着,少奶奶灯芯的骂就出来了。
阴云(20)
二拐子抖了几抖,惶惶地把眼神收回去。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他说。
量你也不敢!少奶奶灯芯跟了一句,就觉这阵儿发脾气有点早,不是时候,遂忍下火,道,你今儿个回去,天天下趟巷,挖煤的事要说也不难,赶年后能学到个啥地步跟我回个话。
二拐子猛然抬起头,你是说……
我啥也没说,路在前头摆着哩,想咋走你自个看着办。说完,少奶奶灯芯气气地掼了下火炉上的紫铜茶壶。
我懂,我懂,少奶奶你放心,我这就回去,天天下趟巷。二拐子还想说,灯芯制止了。你把拿的钱放下,早上哪儿出这阵就从哪儿出,往后……那条路给你留着。
这一句话,给了二拐子太多的东西。
他来不及细品,忙忙放了钱,倒缩着出了门,哧溜一个影儿,从墙上消失了。
灯芯这才去唤丫头葱儿,跟她说,你把这钱给奶妈,就说我在院里捡的。
中医李三慢因二拐子输钱的事不仅让沟里几个女人砸了药铺,还让自家女人险些抓坏了下身。一听男人跟沙河沿的小寡妇不干净,狐臭女人立刻掉转目标,将恨发泄在自家男人身上。狐臭女人生来就一副悍相,她一身狐臭本来就弄得在沟里人面前抬不起头,人们见了她,三里的路上就能躲,现在又听说男人跟小寡妇有染,一下就觉活不成了。她疯狂地扑向发呆的男人,先是拿尖利的指甲抓他的脸,抓脸不过瘾,趁男人护脸的空儿,猛就撕住了下身。我叫你提上东西乱跑,你个长矛挑着剩下的,你个替死鬼家的!
中医李三慢鬼哭狼嚎,他可以治得了一沟里女人的病,独独治不了狐臭女人这泼悍病。狐臭女人要是发起歹来,是能把他当虱子掐死的。她力气大,心狠,下手毒,总之,他不是对手。
一场恶战结束后,李三慢在药铺里睡了五天,女人不管他吃不管他喝,说有本事这阵就提着烂东西搬沙河沿去,看那个骚货还要你不。中医李三慢连痛带气,差点一命呜呼。幸亏他有治跌打损伤的秘方,自个配了药,乘没人时偷偷脱下裤子,往命根子上抹。
要说狐臭女人也还心轻,没往要命处抓,只是在裆里猛抓猛撕一番,关键处还是手下留了情。
伤痛刚刚松些,能下来走转了,李三慢就想找灯芯算账。不,这次他想直接找东家庄地。他倒要找老东西问问,他娶的是媳妇还是母夜叉,愿赌服输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