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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星辰坠-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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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子承父业,李家沧海军后继有人,老将军这一生戎马也不算枉然。可是儿子这样子,他怎敢安心把这份家业交付出去?用不了几年光景就得被败光了不可!老人于心不忍!
  老将军离开梨木太师椅,起身站定,身形竟比常人都要高出一头,腰背不见丝毫佝偻。虽然腿上病根隐隐作痛,老将军仍能面不改色,难得不用披甲,穿上这绫罗绸缎缝制的精美袍子,竟觉得浑身不自在。
  见爹爹起身,李轻裘也站了起来——他李球儿虽然恶名在外荒诞行经在梵阳贵族中是出了名的,可对这个执掌十五万兵马的爹爹,打心眼里敬畏爱戴。
  父子两相视而立,老将军身形高大,比起儿子仍要高出半头。他伸出一只粗粝大手,扶在儿子肩头,语重心长道:“儿啊,你娘死得早,当初爹爹跟着大军辗转征战,丢下你娘亲一个女人在家里苦苦支撑,生你时难产死掉,爹爹连你娘最后一眼都没看上。心里一直有愧,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娶女人,对你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捅破了天,都有老爹给你撑着,只想把那时候欠你娘两的,都补回来这么多年,从没有责骂过你半句,都随你性子来。可是这一次,听爹爹的,行么?”
  老人脸上皱纹纵横,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直视儿子好看的眉眼,李轻裘逆着父亲目光看去,看到那双苍老的眼眸里隐隐有莹光闪动。他感觉到父亲放在他肩头的手在颤抖,抑制不住的,像赤条条置身在冰天雪地中的颤抖战栗。他抬起手,握住了父亲放在他肩头的手掌,竟是如粗粝砂石般扎手——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没有这样好好摸一摸父亲的手,这双握了一辈子铁枪长刀染血森然的手掌,也是温暖的啊。
  李轻裘竟有些于心不忍,抚着父亲粗粝手掌,俊逸的面庞上毫无纨绔放浪,沉静至极,柔声说道:“爹爹放心,儿子这次就听你的,把那宁正公主给您娶回来!”
  老人抿起嘴唇,连连点头,喉结上下颤动,许久才哽咽出一个‘好’字。这个兵戎一生,靠血腥杀伐起家的老将军,此时面色如一段丝绸般柔软,好像一个生活富足垂垂衰老的富家翁,看到儿孙绕膝头,看到子嗣大出息,这一生都算活够了。他们这些拼死拼活一辈子的老家伙,不就是为了儿孙后代才这么拼命的么?
  可是老将军倏然间将手从儿子手中抽回,挺起胸膛,面容重新变得磐石般铿锵冰冷,那股杀伐果决的气势又回到他身上,整个人如一杆森然长枪,须发张扬。
  老将军转身甩袖离去,没有再看儿子一眼,大步流星朝中堂外走去,与方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柔情判若两人。变化快的让李轻裘措手不及。
  快要跨过中堂大门时,老人像是想起什么,说道:“玩到年底就回来,你姐重锦也回来,咱一家三口好好过一次年。”
  李轻裘默然点头,应允下来。李重锦是他姐姐,已嫁出去多年,也不知现在如何。
  李重锦,李轻裘,他嘴唇嗫嚅,无声念叨着这两个名字。重锦轻裘,皆是上佳的暖身衣料,质地轻盈,保暖贴身。人老了,身子不如年轻时耐冷抗寒,就得靠这样的衣物御寒取暖。可是自己的爹爹还是孑然一人,还是要整日操劳,重锦轻裘,一双儿女皆不在身边。爹爹看似无限风光威武,内心冰凉苦涩,又有谁知?
  轻裘暖骨,重锦暖血。
  心若冰凉,又该如何温暖?
  “爹爹老了”李轻裘看着父亲高大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色中,轻声自语道。
  他走到父亲坐过的太师椅前,缓身落座,期望能感受到父亲些许残留温存。指尖无意碰到圆滑梨木,凉的彻骨。
  他半坐半躺,闭上眼睛,好似睡着,脑中却浮想起自记事起这十几年与父亲的点点滴滴。支离破碎的回忆喷薄而出,脑海乱如麻,竟这样独自坐了一夜。
  离开儿子,老将军如孤魂野鬼般游荡在空荡荡的李家豪宅中,穿过中院前房,直直走到大门前,神色忧虑。借着两个大红灯笼的光亮,从怀中掏出一张丝帛锦书,字迹走笔龙蛇,左下角那一方鲜红蠡印,触目惊心。
  这是已恢复原职的御殿炎将军亲笔书信,要他交出沧海军兵符,十五万李家沧海军统归御殿炎将军调遣。那方蠡印,正是帝国兵权最高虎符印记,见虎符蠡印如见皇帝,不得忤逆。
  可是老将军怎舍得交出苦心经营二十载的军队?这封书信在他手中已有数月,迟迟未给回复,而加盖虎符蠡印的书信一而再再而三被送到西南,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老将军感到莫大的压力。
  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他将那张丝帛锦书揉成一团,紧紧攥住,沉声自语道:“儿啊,爹爹苦苦支撑,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你也要争口气了”


 第六章 梦境

  尚吉城,梁家大院。
  星辰裹紧袍子,懒懒散散漫步在宅子里,头顶圆月高悬,青石地面上落下一大片黝黑影子,明澈夜空,星星却稀稀拉拉看不到几颗。
  每到这种夜深极静时,心烦意乱睡不着,就跑出来看看星空。月朗星稀,他的名字叫星辰,却看不到多少星星。
  作为一个身世优越的富家膏粱子弟,总觉得自己没法真正高兴起来。白天在尚吉城里带着小五和六子两个伴从逛青楼进酒肆赌马听曲儿,身边围满了嘴脸阿谀的虚伪家伙,笑得放肆爽朗,面容癫狂,在万众瞩目中一掷千金,心里甚是舒坦。可到了晚上,一个人孤零零的,又莫名失落,与白日几乎判若两人。
  清冷月光勾勒出梁家豪宅高耸华贵的飞檐高瓴,四周房屋黑黝黝的,唯独他站的这一方稍有月光,举目四望,如同身陷囹圄,压抑感更甚。
  来到尚吉城数月,梁家宅子总是人丁不兴,除了管家和两个伴从外,别的仆从几乎很少露面,就算无意中被撞见,也是神情严肃身体僵挺,带着一股军伍的肃杀。
  还有姐姐梁月心时常不在家,整个大宅子里就是他一个人的?白天眼看着一个人被杀,心里惊慌,想找姐姐聊聊,被告知她不在家,仍需几日才能回。
  死气沉沉阴森森,这个宅子太过清冷。
  星辰忍不住打个寒战,颤抖了一下,与透骨寒的夜无关,他早就发现自己根本不惧严寒。他只是又想起那个被一刀斩了脑袋的耍马老黄,无头尸身喷着血栽倒在地,未能合上眼睛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到他面前,与他眼睛对视在一起,毫无生机。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俊秀面颊——那时候自己脸上沾了点滴血迹,滚烫灼人。
  修长的双臂抱在胸前慢慢踱步在黝黑院子里,不知不觉,竟来到那一院枯萎风信子前,借着凄冷月光,一院枯枝败叶更显惨淡。
  枯枝败叶留着作甚?还不如挖了换上时令花卉来的赏心悦目,种什么不好,偏偏要种这一院蔚蓝风信子?如今已入秋,这满园风信子再要开花,只得等到来年开春。只是一院花卉而已,何必苦苦等待再度抽芽开花结果?挖了栽新的装点庭院,哪有那么多酸腐文人感春伤秋无病呻吟?
  富家子弟心性薄凉,自不理会草木皆有灵这一说。哪怕路有饿殍,与他何干?
  看惯了大红大紫姹紫嫣然,淡雅草木岂能入了他的眼?
  星辰嘴角泛起冷笑,探出脚,狠狠踩在一株风信子上,垫了玉片的靴子狠狠碾压枯萎茎株,脚底碾揉,茎杆寸断。收回脚,那被踩的倒伏在地的风信子竟又缓缓挺直花茎立了起来,只是更显破败而已。
  “哦?”少年冷哼一声,再度狠命一脚踩下,力道更甚,枝叶折断的轻响在寂静夜晚响亮如炮竹。收回脚,饱受蹂躏的枝叶依旧缓缓恢复,挺直得更加艰辛,却顽强不倒。
  公子心性显然没那么好,见状脸色厌恶,飞起一脚,坚韧靴子将那株风信子连根踢出,夹带着根须上的泥土飞出好远,撞在墙壁上跌落下来。这株风信子总算遂了他心意,没有再爬起来,只是那鲜活根须上泛着晶莹,在月光下分外璀璨,生机远未断绝,若是埋进泥土,难保不会春风吹又生。
  星辰竟有些索然无味起来——现在沦落的都要和一株破败植物较劲了?
  哑然失笑。
  月朗星稀,一道道流云从月端缓缓飘过,尚吉城是座不夜城,只是今夜难得这么早消停下来,满城灯火通明,却是不同一般的寂静。难不成是什么大人物要入城,满城宵禁?
  大人物要在城里闹腾,也与他没关系,尚吉城里的大人物还少么?
  一个人孤寂的在院子里踱步,睡不着时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周围一片寂静,空无一人。可越是这样死寂,越是觉得不安,仿若有人躲在暗处悄悄盯着自己一样,看着他百无聊赖的游荡,甚至看到他方才赌气一般蹂躏那株可怜植物。
  总想做点什么事情,却不知道做什么,就算知道自己像干什么,他又有那个心力去折腾么?总觉得自己活得没有目标,身边总有用不完的金钱,两个伴从总能想着法子带他去城里热闹处玩乐,就这样打打闹闹疯疯乐乐,没什么负担,没什么要操心的事情——就像别人圈养的宠物。
  宠物,只要给自己找乐子,这样看着他的人也会觉得欣喜,宠物就是为主人活着,从不是为自己而活。
  没错,自己现在这样的日子,真的和别人的宠物没什么两样可是谁又是自己的主人?谁又有资格当他的主人?作为一个养尊处优心高气傲的纨绔子弟,他怎么甘心当别人的圈养的动物?
  星辰又无声自嘲的笑了笑,满脑子荒诞可笑的想法。他有显赫的身世,他的家族掌管梵阳一半的盐铁河道运输,帝国各个方面都有涉及,说是富可敌国也未尝不可。只是父母太过忙碌,无暇顾及,才将他和姐姐安置在尚吉城,已有数年未见过父母,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可他们承诺过,只要有空了,不在忙碌了,就把他和姐姐接回家。星辰现在只是在等而已。
  只是有些过往的细节都既不太清楚,比如父母之上的长辈,比如关于家乡的回忆,再比如来到尚吉城之前,自己难道没有一个朋友么?这两个形影不离的伴从也出现的突兀,仿佛睡了一觉起来,这两个家伙就挤眉弄眼的说他们叫小五和六子,以后就是少爷的伴从,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总觉得自己脑子一团乱麻,稍稍一想过往的事情就头痛欲裂,那些关于自己身世的回忆很模糊,像一张薄透熟宣般,吹弹可破。可记忆下的是什么?又无从得知。
  而且时常会做些荒诞可笑的梦。
  他梦到过自己站在一座笼罩在云雾中的城里,整座城就像漂浮在云端,像仙境,云雾缭绕,而城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很高很高,仿佛站在那宫殿顶端,伸手摘星也能如愿,持着弓弩,连天上的神仙也能射杀下来。在梦中,他很想很想走到那座高耸入云的宫殿中,那里仿佛有什么在召唤他,在向他招手,在等他去解救,那座宫殿里囚禁着一个与他血肉相连的人啊!可刚一迈步,身边就满是穿着黄金铠甲,头戴饕餮兽盔的身影,这些身影都握着华贵锋利的宝剑,对着自己举起来,要把他脖子砍断,隐在黄金面纱下的脸发出桀桀的笑声
  他还梦到过自己在极北的广袤草原上,骑着高大的蛮族战马,身披亮银锁子甲,握着锋利战刀,率领无数蛮族武士忘我厮杀。他与蛮族的君王一起纵马狂奔,率领武士横扫整个草原,将一面面狮子旗折断,换成张牙舞爪的白狼旗。他们一条明澈宽阔的河水边痛饮蛮族美酒,勇敢的武士们围成圈将他们围起来,大声唱着蛮族古老的歌谣。而远远的,有一个穿着雪白狐裘小袄,炽烈的石榴红色马步裙的女孩正柔柔的看着他们微笑,她满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一只簪金钗子在阳光下闪着明媚的光。他伸出手,仿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要触碰到女孩儿的脸庞。可还不等他的手抬起,女孩胸膛上蹿出数支凶险的箭镞,暗红的血沾满纯白的狐裘小袄,女孩嘴角溢血,栽倒下去。他拼命嘶吼,可周围的武士们只是唱着庆祝胜利的歌谣,没有人理会他,他的嘶吼只是无声的张嘴
  还有一个梦,他梦到自己成了将军,拥有无数忠诚的将领和武士,他带着军队一路纵横捭阖,执意要将他的军旗插遍整个天下。一路不知死了多少人,他不管这么多,只是擎着旗向前冲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死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回首望去,身后横尸遍野,而他的战旗飘荡在天际云端。大旗随风飘扬,被血染的猩红叠猩红,而旗上有一字触目惊心,铁画银钩一个‘夜’。夜字战旗遮天蔽日,整个天下都被这样写着‘夜’字的战旗覆盖,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而他,只是孤家寡人而已。
  这样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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