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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是他有点小钱攒了点银两就花得一穷二白,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而另一个年轻人,更沉稳成熟的皇甫景澜总是冷着眼看万俟流年的小把戏,他看不惯他的幼稚和冲动,看不惯他有了今天不管明天的享乐做派。
那时候跟着万俟流年和皇甫景澜离开觅露森林来到人世间,总觉得万俟流年像个心性活泼的弟弟,只要她开心,不管什么事都会毫不犹豫去做,而皇甫景澜更像个谆谆教导的兄长,告诉她人世险恶人心不古,要小心防备。一个像热情跳动的火焰,一个是沉稳盘亘的冰山,就像两个极端。
若真要她选择一个的话,她会选择万俟流年,那总会变着法子让她开心的年轻人,一直都尽其所能地将他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保无保留地献给自己,从几文钱一个的木偶糖人,到几十两银子的镯子裙袍,到一座瑰丽繁华的城阙,一个以她名字命名的天下
她记得那时只是说,咒术师被世人以为是妖术,是不详的邪术,因此咒术师很容易被世人迫害,寥寥无几的咒术师生存在南方一望无际的神秘森林中。
皇甫景澜皱着眉头说,那就一路当心,跟紧我们,别随意使用咒术,别让人发现。
而万俟流年握紧拳头敲得胸脯咚咚响,豪情万丈地说,他要让这天下以梦梵命名,要让世人奉你为神。
皇甫景澜冷笑,斥了一句异想天开。
万俟流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要做天下的皇帝,要建立梦梵皇朝,要把这座天下送你。
犹如誓言的话语,没有豪气万丈的陈词,没有握拳高呼的慷慨,像泉声叮咚淌过,鸟雀振翅飞掠的轻柔蜂鸣。
那时候她只觉得,就算万俟流年说要杀了天上的神,她也会深信不疑。
这天下终究还是没能以‘梦梵’命名,一分为二,梦阳与梵阳。
成为帝王的万俟流年与皇甫景澜终究抱着遗憾死去。
现在,这个同样有着‘万俟’姓氏的年轻人,正做着与先祖一样的事情啊,没有野心,没有狂热,只是想捧起这座天下让她能笑一笑而已。
脾性与万俟流年如出一辙,竭尽全力将自己能拥有的最好的东西,毫无保留地献给她。
不管她喜不喜欢想不想要,这份真心她不忍随意抚了。
“嘭——”一朵巨大华丽的烟火炸开,这朵烟花比先前的都要大而艳丽,火光是耀眼炫目的银白色,炸裂开来的烟火没有消散掉,反而一生二,二生三,层层递进,愈燃愈盛,犹如星火燎原,点燃了整片夜空。
皇后目光沧桑,望着漫天绚丽,喃喃自语:“流年逝去了谁?”
车乘停了下来,风雷骑统领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沁水园已到,请陛下与皇后娘娘移驾。”
林夕皇帝提袍起身,琉璃龙翔袍在盛大烟火的照耀下璀璨夺目,即位已七年,这年轻的皇帝已拥有帝王威严,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无可匹敌的至尊之意。
他走下马车,两列高举着万俟皇旗的武士夹道跪伏,天边的烟火之光落在他们明亮的甲胄上,仿佛他们整个人都是钢铁铸成般坚硬沉着。
皇帝没有兀自向前走去,他落脚下马,缓缓转身,对皇后扬起手,眼中笑意盎然,气运溃散而显得死气沉沉的脸上有了些许生机。
白颜皇后怔了一瞬,莞尔一笑,莲步轻摇,将手放入皇帝掌心,任他牵着走下车乘。
他们比肩而立,周围满是忠诚的武士,天空绽放着绚丽的烟火,将星光披戴在肩,好似降临人间的神祗。
这是皇帝与皇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盛装出行。
跪伏在地的夜青山低垂头颅,心中苦涩更甚。
不止一次觉得这女人是祸乱苍生的妖孽,夜明山当初为了这个女人,将当时还是左丞相凌风烈的女儿降为妃,不顾家族长老和凌国公凌风烈的竭力反对,硬。立这个女人为王后,剥去已经四岁的夜渊鸿夜国世子之位,立夜星辰为世子。
七年前,林夕皇帝为了这个女人,杀了夜氏全族,不管不顾掳了自己臣子的妻子作皇后,尽管皇后态度淡漠,连个皇子皇女也未降生,可皇帝偏偏为她痴迷,甚至要为她鞭笞天下。
这等祸水红颜,岂能留在世间?
可他又怨恨不起这女人,她从来都未开口要过什么,淡漠得像神仙,可痴迷她的人都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
看到皇帝难得展露笑颜,显然心中欣慰,夜青山看着被皇帝挽着手的白颜,真想冲上前去一剑刺死她,然后对着她的尸体问一句:就忘了你夫君就是被这皇帝杀死?就忘了你的儿子现在还逃难在外?
可他不敢,林夕皇帝给了他一切权势,地位,财富,也能轻描淡写将之收回,让他重新变成一条家破人亡的流浪狗,他只能乖乖为皇帝,为帝国尽心尽力尽死,做一只忠犬。
他突然一凛,猛地抬起头,视线与皇后那双清冷的眸子撞上,他赶忙低下头,生怕心思被这高深莫测的女人看穿。
在烟火的间隙中,他隐约听到了一声轻笑,而那双清冷的眸子仍未挪开视线,在凝视着他。
皇帝循着皇后目光望来,呵呵笑道:“风雷将军辛苦了,我出行一趟,有劳风雷铁骑。”
“陛下言重,末将职责所在,万死不辞!”夜青山沉声答道,他仍是低着头,因为他感觉到白颜依然在看着他。
猛地,他感觉像有一只飞鸟窜进了胸膛,又像被迫灌进了一大口冰水,浑身颤抖,片刻后,舒泰如常,那股奇异的感觉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可他清晰地感觉到白颜对他施了法术。
“将军莫要担心,不碍大事。”白颜皇后轻声道。
夜青山明白,这话是对他说的,君臣尊卑有别,他无法质问,只能硬着头皮沉声道:“谢皇后娘娘关心!”
皇帝领着皇后朝沁水园深处走去,这座隶属于皇族的林园被点缀一新,四季常青的树上缀满通红的小灯笼,无数侍女仆从恭敬而立,站在暗处屏息,生怕叨扰到天之骄子般的两人。
白颜脚步停了下来,纤细的手从皇帝掌心滑落。
皇帝转过头,看着落后一步之遥的皇后,看着她绝美动人的身姿,一步之遥,像隔了整条银河。
他嗓音沙哑迷惘,轻声问道:“梦梵?”
皇后的目光突然迷离起来,她的目光像是穿越了三百年岁月,犹如三百多年前在觅露森林里的那一场初见,她尚天真单纯,他尚一无所求。
她突然泪流满面,却嘴角带笑,敛袖欠身施了一个万福,接着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拥住了皇帝,用淡漠如冰的白颜绝不会说出口的娇柔嗓音,细腻温柔地轻声唤道:“陛下!”
第118章 北辰元年
茗禅二十一年,除夕夜,梵阳爆发了宫廷政变。
当时茗禅皇帝正设宴群臣,皇宫里中歌舞升平,一派安乐祥和,甚至极少有人注意到御殿月华候陆妙柏在饮了一杯酒后便悄然退席,而苍老威武的御殿炎将军整个晚宴都手不离刀,独眼目光锐利,这两名梵阳庙堂上文武百官之首的重臣都表现地与新年晚宴的安康和谐气氛不搭调,他们的异样完完全全被盛大的宴会以及新春的喜庆掩盖。
已被封为睿王的大皇子眉宇阴翳,心事重重,失了势在必得的太子之位,大皇子郁郁寡欢,就连身边谄媚恭维的大臣也少了很多,兀自饮酒苦叹,三皇子也不在席间,常年授命在外戊守边关的三皇子不喜这种场合,而最喜热闹的宁正公主竟也不见踪影。
这场晚宴看似歌舞祥和佳肴丰美,但家国家天下的皇甫氏都未能聚首,实则冷清得很。
钦天监门下的保章郎已报至三更,新年即将开始,一声声鼎乐之声从钦天监处的巨大铜鼎上传出,悠扬不绝。
翩翩儒将王钟离端着酒盏喃喃自语,“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这一晚,不会太平。”
他将目光挪向那年纪轻轻便坐居高位的北辰将军,这被城主大人选中的年轻人啊,这么些天,你究竟在筹划什么事情?
夜星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举起杯盏,对他报以微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王钟离也洒然一笑,陪而饮酒。
那当初在尚吉城城主府胆小怕事,连楼阙边沿都不敢去的年轻人,现在分明坐在帝国的权利中枢间,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当真是后生可畏。当年他因战功被封官拜将,与这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同处一堂,被敲打震慑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隐隐有些觉得,这些最见不得年轻人出类拔萃的官场老狐狸,对北辰将军怎么隐隐有些畏惧!
与北辰将军紧挨着的便是来自泸州王氏的从一品殿阁首辅大学士,这个当年背着棺材上朝,痛斥李暹十二罪责而名声大噪的鲠骨清流,不惜进死谏,只求庙堂清明,现在坐在年方二十的北辰将军身旁,竟有些唯喏紧张,眉头紧皱神情阴翳,面前摆满佳肴珍馐,不见他动一筷子,只是端坐在那里,双眼紧闭养神。
倒是刚迈进梵阳庙堂不久的北辰将军气定神闲,举杯啜饮,目光闲适扫过宴会群臣,甚至有些倦怠缱绻。想必他以前还是梦阳夜国的世子时,这般的场面见过不少吧。先前在尚吉城时,王钟离就觉得这自称商贾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气态不俗,一般商贾世家很少能有这般贵气,商人习惯用钱买尊敬,买荣誉,买地位,浑身充斥着暴发户的铜臭臭味,世袭贵族身上那股典雅贵气无论如何都是用钱买不来的。
梦阳五大诸侯国中军力最盛的夜国世子,这般显赫身份,究竟遭遇了什么,才流落到梵阳,屈尊到战场上厮杀,拼来一个从四品的北辰将军?一个北辰将军,真能满足你的野心么?
三更天的鼎乐声已定,茗禅皇帝起身举杯,气态雄浑,面对殿中群臣,正欲豪情致辞,剑眉突然冷冽,瞥见大殿正门走来一道穿着紫金龙袍头戴平天冠的身影。
紫金龙袍,帝王专属,当今梵阳皇帝正端坐朝堂设宴群臣,怎能容下第二个僭越穿龙袍了人?
茗禅皇帝冷声问道:“泽宇,你这是要作甚?”
已贵为太子之尊的二皇子缓缓走上大殿,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仰头凝视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平静说道:“父皇老矣,无心皇位,就由儿臣接下。”
皇甫茗禅突然冷笑一声,“朕还未到知天命之年,正值盛年,何谓之老?”
他走下铺着华贵毯子的台阶,蹙起眉头凝视儿子,“泽宇,你是我所有儿子中,最具反骨的,本以为给了你太子之位,你就能安心本分下来,为何连这点耐心也没有?”
太子平静地看着他的父亲,双目空洞地睁着,没有半分畏惧。
皇帝突然怒声呵斥,“你不是泽宇,泽宇的眼神不是这般,你这逆贼,伪装得了泽宇的面容,装不出他的眼神!来人,给我拿下!”
他狠狠将手中的杯盏掷在地上,官窑出产的华美瓷杯摔得粉碎,本以为会是无数武士冲入殿中,将太子拿下的,但杯子落地声已平息,依旧无人回应皇帝的命令。
“父皇已经老了,老得都未能发现你身边的金吾卫全被囚禁了,这座大殿也被我的武士包围,就在你们饮酒贺新春的时候,我的帝都城防军武士接管了整座帝都。”二皇子淡漠说道。
皇帝眼中满是隐忍的怒火,他冷冷说道:“连帝都城防军都调来了,你当真是筹划了很久,你私养的两万帝都城防军就是为了今天?”
“原来父皇都知晓。”太子轻笑一声说道,“请父皇退位,莫要让儿臣为难。”
“笑话,你让朕退位,朕就得退位么?殿里这么些文武大臣,岂容你一个黄口小儿放肆?”皇帝怒极而笑。
“请陛下退位!”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皇帝怒视而向,瞧见是一个从六品勉强有资格参加这般盛宴的光禄寺署正跪地叩首,却是拜向太子方向,但那句‘请陛下退位’,的的确确是说给他听。
“一个小小的署正也要谋反么?你可知在梵阳谋反是要诛九族的死罪?朕这就革去你官职——”
“请陛下退位——”又一道逆反之音响起,这次跪地拜服的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参议。
如惊蛰春雷惊起虫蚁无数,接二连三,一道又一道声音如惊雷,“请陛下退位——请陛下退位——请陛下退位”
从五品的武官委署前锋参领,正五品的步军校,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翰林院侍读学士等人也面朝太子跪下,口中生生念着逼皇帝退位的言辞。
皇帝如遭雷殛,踉踉跄跄向后退去,难以置信得看着这些离座跪拜的臣子,看着被大臣们围在中央,面无表情的儿子,第一次觉得这个并不被他看好的儿子如此陌生可怕。
犹如星星之火燎原而过,原本静观其变的大臣也跪拜下来,念着‘请陛下退位——’
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