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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以叫花姊姊推掉所有人的客人。就装作走错路,在丫鬟送茶的时候望厅堂里瞟了一眼。没想到,见到里面坐着的,竟是无忧公子。”
她的话甚至叫雷廷之也停住了查验尸身的动作,凌非寒皱眉道:“他们两人怎么扯在一块儿去了?”
沈白聿黑眸中光彩闪动,忽然微微一笑,道:“这却有趣。”
那边厢雷廷之已割破衣角,以手触及尸身上紫红斑纹,又翻看女尸手心,猛地皱眉起身,道:“不对!”
纪小棠这才注意到他脚边的尸首,她毕竟年幼,却是初次这么近见到死人,不由骇得小退了两步。
沈白聿的眼睛亮了,道:“这不是杜姑娘?”
雷廷之摇头,道:“绝不是。尸斑沉积呈紫黑,以手触之不褪,这是死了最少十二个时辰以上的人才会有的情形。”
凌非寒目露狂喜之色,道:“昨日到中午,素姨还同我在一起!”
纪小棠半转过身,想看又不敢看,正在犹豫。听这话虽也为凌非寒喜欢,却更觉疑惑,诧道:“不是杜姊姊,那又会是谁呢?”
雷廷之道:“我虽不知此人是谁,却知道她绝不是死于庙塌之灾,更可能不是死于这里。这具女尸背有尸斑,显见得死时或为仰面朝上,或在死后几个时辰内被人翻动为仰面朝上。看她喉间有勒痕,喉骨断裂,全身松弛,若我没有猜错,只怕是自缢而亡。”
凌非寒忽然,道:“该死!这是有人将一具尸体故意移至此处,弄塌庙宇,让我们上当的!”
沈白聿比他更快,已抬头四顾,厉声道:“杨班头呢?”
那三个差役本来正在闲话,被他喝得惊跳起来,茫然四顾,这才发现,刚刚还跟众人在一处的杨班头,已经不见了。沈白聿暗自叹气,大半夜都在盯着此人,结果却莫名其妙冒出了个纪小棠,就趁那阵喧哗,竟让他给溜了。
这时雷廷之凌非寒都心中雪亮,叫他们都深信下面埋的是杜素心的,除了杨班头,再无别人,之后的动机,也就居心叵测了。纪小棠见诸人脸色难看,也明白过来恐怕是自己误打误撞闯的祸,当即小脸就染上了追悔。
沈白聿却并不在意,他本就不欲留难杨班头,当下摇摇头对纪小棠道:“不是你的错。他是地头蛇,纵使没有你,若想跑,也会有别的法子跑掉的。”
凌非寒却忽地煞白了脸,惊道:“你早就知道!”
话并没有问完,沈白聿却一清二楚,回转了头看着惊疑不定的凌非寒,静静地道:“是。”
凌非寒怒道:“那你为什么不早……!”他才问出口,就竟自哑然——若沈白聿开始就告诉他,下面埋的不是杜素心,下面甚至可能没有埋着人,他便会相信么?——自然是不会的。所谓关心则乱,即便旁人告诉他千言,也不如自己亲见一眼。
沈白聿淡淡地道:“没有说,因为我自己也不能确定。直到方才,我才确定了两件事。第一,杨班头真的跟这件事有关;第二,杜姑娘现在一定还活着。”
雷廷之也已经想到了这点,沉声道:“不管杨班头背后是何人主使,大费周章地将我们引到此地,也许是为了调虎离山。叫我们浪费辰光,可能另有所图。”
沈白聿点头,断然道:“若这下面没有尸体,自然是虚惊一场;若这下面真是杜姑娘的尸体,事情就早早尘埃落定了。正因为下面真有尸体,且不是在找的人,我们才不得不继续找下去,直到确定杜姑娘的安危为止。”
纪小棠不以为然:事情未必这样理所当然,若杜素心真的已遭遇不测,那歹人也可以将她的尸首藏起,再叫他们东奔西走,求之不得。但望了望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凌非寒,她心中一痛,这煞风景的话自然咽了回去。
凌非寒呆在原处,喃喃自语道:“素姨究竟去了哪里?……她说从此再无恨憾,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白聿脸色一变,道:“你刚刚说什么?”
其他三人都给他吓了一跳,纪小棠自认识沈白聿,从没见他脸色如此铁青,如此难看。沈白聿扣住凌非寒的肩,疾声道:“把这两天来,杜姑娘可有何言行异常之处,你好好想一想。”
他冰冷的面色,叫凌非寒心头升起了模模糊糊、却又绝大的恐惧,他不由自主就将昨日始终徘徊在脑海的不祥之感说了:“前日晚素姨只是追问我向你练武的事,她开心得很,拉我说了好几遍,弄到很晚才去歇了。昨日……昨日一早她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心事重重。我怎么追问,却只是避而不答。叶神捕通知我们去凤凰集之时,素姨一语不发,整个人就像失了魂。路上走着,忽然又心事全无,仿佛前晚那般的开心欢喜,同我说了许多少时的往事。还说了几句话,让我觉得很古怪。”
沈白聿的目中也升起了模模糊糊的忧色,道:“她说什么?”
凌非寒手心出汗,忆道:“她说,‘寒儿此后武功大成,仗剑江湖,定是人人景仰的大英雄;这样,我此生便再无恨憾了’。”杜素心说这话时脸上的神色,凌非寒他从没在平时温柔少言的小姨面上见过,映着薄薄的春光,染红了她半边苍白的脸颊,神采飞扬,容光焕发。现在回想起来,那无限欢欣的话语后,隐约透出股子了无遗憾的决然。
现在凌非寒已是汗湿重衣,赶紧努力追忆之后杜素心还说了什么,究竟是说了什么……他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搅成一团乱麻,一时间竟完全思想不起,只是越来越不安。
沈白聿听完,话也不说,转身就走。见他面沉如水,纪小棠也不敢发问,赶紧扯了还在忧惧中回想的凌非寒跟上。
身无轻功,沈白聿走得不算快,但他大步如风,却走得很急,没几步就进了定阳城。街边三三两两,已有人摆摊吃饭,豆浆煎饼的味道飘了满街。纪小棠跟凌非寒跟在后头,顾不上这许多,只是越看沈白聿走的方向,越觉得熟悉。
沈白聿在一间还未开张的铺子面前站住了脚步,纪小棠不由得张大了嘴,抬头再看,上面果然写的清清楚楚,乃是“锦绣阁”三个大字。
抬起脚,哐啷一声利落地踹开大门,沈白聿跨进房去,朝惊怒地跳将起来的纪和钧劈头便喝道:“杜素心人究竟在哪里!”
纪小棠呆住了。凌非寒也呆住了。
沈白聿见纪和钧目露狐疑,直截了当地道:“杜姑娘昨晚是不是来找过你?”
纪和钧眯起眼瞅他,不瞧旁边已柳眉倒竖的宝贝女儿,过了片刻,才道:“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沈白聿摇头,道:“并不算多。但我会猜。”
纪和钧苦笑起来,道:“你可知道,我从前在江湖上的外号,叫做一言九鼎?”
沈白聿点点头,淡然道:“我并没有要你说出那件事。我只是想知道,杜素心人在哪里,因为她现在危在旦夕。”
纪和钧脸色变了,皱眉道:“不可能。且不说杜姑娘现在并无危险,何况我告诉她的那地方,本不该有人想得到才对。”
沈白聿的眼中出现了些许怅然,瞧了眼旁边的凌非寒,才终于道:“对一个人最危险的,有时候并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凌非寒如遭雷击,这一瞬间,杜素心那句话突地跳出脑海。她之后沉默了片刻,又微微笑了,脸颊泛红,慈爱地看着自己,柔声道:“……纵我粉身碎骨,也再无恨憾。”拉拔自己长大,如姊如母的小姨如此情重,凌非寒心中一阵感动,感动里,也有丝无法辨识的异样。
风声忽起,沈白聿已掠过众人出了门,凌非寒现在终隐隐有些模糊的猜测,目光一凛,跟在后头。纪小棠背地里使劲儿拧了老父一下,横眉竖眼瞅的纪大掌柜苦笑连连,两人却丝毫不敢怠慢,紧紧追了出去。
沈白聿才走了几步,凌非寒便已明白过来。也顾不得旁人,马上腾身上房,路人的指指点点中只管朝着城西狂奔。纪小棠一怔,想也不想就踩出云踏波步法,三步并作两步,紧赶慢赶。纪和钧来到沈白聿身边,两人对视,不由苦笑。
纪小棠全然忘了沈白聿无法施展轻功,甚至老父也在身边的事,胸口忐忑,不知将要发生什么,更一心只想追上凌非寒。她现在也知道杜素心的所在了——凌非寒疾驰的方向,正是城西有地道的小屋——如今之时,果然是个“不会被人想到的地方”。
凌非寒心急如焚,若不是怕误伤他人,只恐都要直接踩塌屋瓦落下去了。他咬紧牙关跳下房檐,一把推开屋门,大声道:“素姨!”
他一眼就瞧见了杜素心。
后者依然白衣缟素,单薄的身子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右手中还紧紧握着什么。凌非寒什么也不想,抢上去紧抱住她,只见素颜如雪,气若游丝,眉心有股骇人的浅碧色。凌非寒立刻点了她心口神堂心俞等要穴,大叫道:“素姨,素姨!醒醒!”
喊声极大,随后进门的纪小棠还惊得疾跑进来,却见杜素心竟真的嘤咛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此时,她眉心碧色已散,眼中却有丝幽幽蓝光。纪小棠忍不住惊呼道:“玉壶冰?!”
被纪小棠一语叫破这三大剧毒之一,凌非寒霎时心头冰凉,旋即斗志又起,连点她几大穴道,抚在背后的左手也配合右手动作,缓缓将内力送入杜素心体内,希图她片刻间不被毒气攻心,再另寻他法。
杜素心看穿他的打算,凄然一笑,柔声道:“傻孩子,既然知道是没用的,为什么不知道死心呢?寒儿,素姨以后再不能照顾你啦。”
她笑颜中并无哀恸,反而婉约非常,就连素日悒郁浓愁的模样都改了,竟像有些无忧无虑的神气,只余一派慈蔼温柔,真真是了无恨憾。
凌非寒已不敢去想是什么叫她如此解脱,既想打断,又觉不忍,几次张口都未能出声。
杜素心微笑道:“让素姨好好看看你,看看我的寒儿。只可惜不能见到你娶个漂亮的媳妇儿,生许多孩儿,还有听你叫我……叫我…………”
微笑间,她雪白的面颊已经有泪流下。凌非寒也不知不觉眼眶湿润,不住地摇头,道:“素姨,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娘,你瞒了什么我都不会在乎的。你为什么都不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话瞬间点亮了杜素心的双眼,后者脸上忽然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狂喜,杜素心双唇微张,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炽热的目光转瞬即逝,逐渐黯淡。情知大限已到,她猛地使出全身气力,只想去抚摸凌非寒的脸颊,细细看他一看。却不知自己集毕生之力的举动,在旁人看来只是手臂轻轻松了下。
这苦总算尽啦……杜素心迷迷糊糊叹了口气,慢慢阖上了眼,面带微笑,手中紧握的东西掉在地上,滚至墙根边不动了。
凌非寒的叫声也嘎然而止,倏然无声的屋内,他就那样抱着杜素心许久,感觉手中身体的体热渐减。杜素心撒手之时,纪小棠只觉心跳也少了几拍,无穷无尽的酸楚涌上,手脚重逾千钧。
突然间,凌非寒开了口,涩声道:“告诉我为什么?”
纪小棠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沈白聿纪和钧已到了自己身边。纪和钧眼见杜素心溘然长逝,如今凌非寒头也不回,眼也不抬,语声中只有空茫,他心中难过,却只得摇头道:“我已答允杜姑娘,此事绝不传外耳。”
“爹!”纪小棠气得发抖,她生平之中,还从未像此时般怒瞪过从小宠爱自己的老父。
纪和钧八风不动,只是摇头,道:“凌少侠,你即管恨我,怨我,怪我。却莫要非难杜姑娘,她只是……唉,她只是情非得以。”
凌非寒终于抬起了头,他俊美的脸已因伤心、痛苦和困惑扭曲,定定盯住纪和钧,一字一句地道:“那你告诉我,素姨究竟为了甚么情非得以,只有自戕方觉解脱?”
他目中有刀剑,有冰雪,亦有不曾滴落的泪水;刀剑使人痛,冰雪使人寒,泪水却叫人心伤。纵使江湖打混几十年的纪和钧,也禁不住在那狂恨的目光中侧了侧头,叹道:“我不能说。”
凌非寒胸口的无名业火因这句话烧得更盛。他年少便遭逢血案,亲眼见家人惨死,更一夜间失去了爹娘。若不是那晚杜素心拼了命来找他,奋不顾身地用身子护住了草丛中吓晕的他,甚至不能活到今日。这些年来,他苦练剑法,矢志报仇,凌家平辈们欺他孤伶无靠,长辈们讥嘲他不自量力。只有杜素心,也唯有杜素心,无论他想做何时,去往何地,意欲何为,一应相从。方才急切之下说视之为母,全是出自肺腑。然而就是如此至亲,也撒手西去。可悲的是,爹娘之死,尚有左风盗之累;杜素心之死,他竟全然不知道为何,甚至不知该恨谁。
这屋里虽有四个大活人,却静寂地像是没有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