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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尊严,不是被列为降民的下六等品阶,也不是当华朝骑兵冲杀过来时,他们束手无措只能引颈受戮。
“我知道,我知道。”
接着,神情灰颓的谢飞给郭果揭示了一桩秘密。
七年前南翎国破,叶沉渊走进乌衣台,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谢飞,将他带到华朝进行医治。谢飞万念俱灰,不断寻死,叶沉渊南征北战之余,督促太医用珍贵药材续着他的命。谢飞抗拒来自政敌叶沉渊的援手,最后一次重残自己。叶沉渊赶回万笀山庄,对他说道:“谢一还没死,想看到她就活下去。”至此,谢飞才停止自戕,在心中保留着那点希望,等着谢开言的归还。
有时叶沉渊会来这座小楼里,隔着帘幕看着谢飞。谢飞转过身,留给他一道孱弱却坚定的背影。两个男人即使同处一室,即使能面对面,也没有交谈。
谢飞将功力全部渡给谢开言,形同废人,虽未遭到囚禁,但因身体原因,他也走不出去。每天需要进补,用珍药续命,如果不是为了再见谢开言一面,恐怕他早就一头撞死过去。
郭果战栗不已,拉住谢飞的衣袍不放手,哭道:“叔叔不能想着死!姐姐还需要你!你说姐姐是你的主心骨,你有没有想到你也是姐姐的希望啊!”
谢飞拍拍她的头,叹道:“我知道。我会好好活着,看着她扶植起一个全新的谢族。”
郭果抹去眼泪,低嚷道:“这样做才是对的!”
谢飞道:“你回到宇文家后一切如故,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谢一既然执意留在太子府里,不和我们相认,肯定是因为重要之事。你去告诉谢一,再想见到我,就堂堂正正走回乌衣台,我在刑律堂前等她。”
郭果慌道:“太子既然不限制叔叔来去,叔叔为什么不去找姐姐?”
谢飞长叹:“谢一重情义,我留在她身边,只会加重她的负担。而且她自小对我过分依靠,缺乏磨砺的机会。现在她已经长大,能独当一面,就让她自己朝前走吧。”
郭果想了想,握紧小拳头,说道:“叔叔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让姐姐心里有个期盼,就像叔叔那样活着,常想着这个念头,就会心无旁骛朝前跑,争取早点跑到乌衣台。”
谢飞拍拍她的头,叹息着不说话。
郭果又道:“那——叔叔的药丸怎么办?我知道叔叔走出这座山庄,身子肯定要受累。”
谢飞淡淡敛眉:“不要紧,你告诉谢一一定要回乌衣台,我会撑到那一天。”
郭果撅嘴:“叔叔难道不知补药的药方?”
“知道。”
“那叔叔开出药方,我去想办法凑齐药材。”
谢飞摇头:“不必了。”
郭果不依,作势要哭:“叔叔答应过我要活下去!”
谢飞走到窗前,远望寂寥星天,叹道:“谢一身上有毒,时常痛苦,我不愿独自轻松,想陪着她一起痛。”
郭果真的哭出声音:“你们两个都是倔脾气!”
“我能为她做的不多了。十年前,我逼着她死守南翎、死守谢族,曾请出三道脊杖,将她杖刑三十,她痛得晕了过去,没有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这几年我一直在想着她的答案,想着若是她能回来,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走进乌衣台,在列宗牌位前焚香禀告,悬空百年之久的族长一位后继有人。”
郭果抽泣:“叔叔的脾气还是像十年前那样硬。好吧,我一定会跟姐姐说的。”
两人随后谈及到谢照,谢飞曾一度迟疑,在郭果追问下,他才说道:“二十年前北理国发生宫乱,皇后当时未有子嗣,毒杀了其他嫔妃的孩儿。陈妃将阿照装扮成女孩送进聂府,才逃过一劫。聂宰辅的儿子叫聂无忧,游玩时无意说出家里多了个妹妹,引起皇后猜疑。皇后知道聂家只有一门远亲,生了个女儿,攀附起来,也只能算是聂无忧的表妹,所以才派人查看。聂宰辅为了保住阿照性命,将她连夜送出,写信向我呼救。我与聂宰辅有故交,因为收留了阿照,让他随身侍奉谢一。”
郭果杵着下巴颏,撅嘴说道:“难怪我小时候就觉得阿照很难接近,原来他不是我们谢族人呀。”
谢飞敲敲她额头:“那你呢?”
郭果拍着胸口:“我虽然是一一捡回来的孩子,可是我对谢族忠肝义胆,皇天后土都看得见!”
“阿照难接近是因为怕你抢走了谢一,不是他傲气。”
“什么嘛,明明是他小气。每次一一亲我一下,他就要撵我走,还给我取外号,叫‘口水郭果’”
谢飞听着百灵鸟一样的声音叽叽喳喳诉说着往事,暂时忘却了伤痛,沉浸在往事回忆中。郭果陪着谢飞,安抚他心伤,交待完所有事,先离开了万笀山庄。从第二天起,她就着手准备着谢飞的补药,但凡觉得名贵的,她都要抓来尝一尝。宇文澈见她不生离开的心思,由着她捣鼓药材。
五日后,谢飞缓缓走出万笀山庄,步伐如常,像是外出散步一般。门口值守士兵并未阻挡,看他远远下山无意返回后,才关闭了山庄大门,将消息传回太子府中。
谢飞着一身黑袍,穿过汴陵繁华的街道,穿过一棵棵五彩求子柳树,走向了前城。冬末的景色如此秀美,都无法牵住他的目光,将要出城时,他才看到元英正门前一左一右立了两道华衣身影,正抬手示意,恭送他离去。
左迁朗声道:“先生可是要四处走走?”
谢飞迎着阳光走出汴陵。
封少卿追随着他的背影,道:“请先生保重身体,期待再能见到先生。”
“不劳记挂。”谢飞径直离去。
走出五里官道,文谦赶着马车候在了一旁,老远就作揖道:“别来无恙,谢飞。”
谢飞躬身还礼,道:“文太傅一如往常慈眄在下,在下受之有愧。”
文谦拈须笑道:“好了,我们就不用讲这些客套话了。果子已经告诉我你的病况,我特地来载你一程。”
“太傅想陪着我回乌衣台?”
“正是如此。”
谢飞走过去把住文谦的手臂,相视一叹:“十年前也是我们并肩看着谢一走出乌衣台,十年后又要一起等她回来,深觉有缘。”
文谦笑道:“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把老骨头就退一退吧。去乌衣台等着,总归不会错的。”
两人结伴远行,时不时谈论一下南翎往事,心胸于十年之前,已有很大不同。千万斤的担子已经转移到小辈身上,如今他们只是辅助者,不再是责令人。文谦知道谢飞深藏于心的隐痛,不住开导他,诉说一些谢开言的趣事,用郭果抓来的补药好生看顾着他的身体。
谢飞似乎坚信谢开言会回到乌衣台,开始了坚定的等待。
太子府内熏染一层暖香,华灯熠熠绽放,妆点出新年
前的热闹气象。
冷香殿依然冷清。
中书省送来第四次的谏言奏章,声称北理国再度催请公主李若水的婚事,倘若不能联姻,极易引起北理国的疑心。正值密令调兵前期,太子府的一举一动十分关键,为了避免冲突,请叶沉渊稳妥处置婚事。
叶沉渊唤贾抱朴进殿,出示奏章,说道:“总管有何高见?”
贾抱朴拢着袖子,慢吞吞地笑了笑:“殿下是在考校老臣吧?这可算是老臣上任的第一件要事,处置得不好,会被全府的人笑话。”
叶沉渊不置可否,只说道:“全权交与总管处理。”
贾抱朴躬身受命,外出一趟,派太子嫡系进言,追封谢颜为公主,将她辗转嫁到了北理国。大理寺卿将消息传告给收押在监的修谬,并说道:“贺喜先生,礼部刚拟了敕册,准备论功行赏,追封昭容娘娘为贤妃。”
试探的语气刚落地,修谬看着大理寺卿手上的红案白酒,就淡淡说道:“这是殿下的意思?”
大理寺卿笑了笑:“太子府新入一名妃子,新任一名总管,好事连着来,殿下怎么可能想着赐酒给先生?”
修谬拂袖冷哼:“那就是贾抱朴的意思?”
大理寺卿依然温和微笑:“贾总管与先生心意相通,不需先生指点,也能按照先生行事风格处置好各种事。所以说,先生让出位子,成全贾总管的威名,可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修谬长长一叹,没有说什么。以谢颜李代桃僵联姻,的确是他的行事风格。没想到贾抱朴也能参透到精髓,将这种手段延续了下去。那么如此看来,不管是他或者是贾抱朴,都能辅助到太子府,只是他继续活着,势必要引起贾抱朴的构隙。再追究下去,会牵连到齐昭容的赏封。毕竟他和齐昭容,殿下只想保存一个。他催促谏议大臣进言婚事,未曾预料到是这种反噬的结果。
“殿下用人果然精准。”
修谬最后一叹,抬手饮下毒酒,用自己的退让换取了齐昭容的富贵。
☆、81玩闹
冷香殿内熏香袅袅;烛火高燃。
继贾抱朴处置好联姻事宜后;叶沉渊又下了谕令:“赏赐齐昭容珠宝珍玩;上书礼部蘀她写一份表奏;将昭容德仪推行至后宫。”
上月华西受灾,齐昭容领旨前往边远之地分发善款,因是首领之女的身份;她安抚躁乱的老派势力;比谁都有说服力。散落的牧民见华朝带兵带粮助援,纷纷平息动乱,强健者跋涉来到连城镇,充盈了边防军营力量。
消息传回;叶沉渊按功行赏。
齐昭容风尘仆仆赶回太子府;心腹婢从霜玉连忙诉说大半月来的动荡,语意直指谢开言的专宠、贾抱朴的上位、北理国的催婚,甚至还包括了一桩麻烦事:殿下等昭容去了趟华西,擢花双蝶为执事总管,分管后宫事宜。
听到权限被分去一半,齐昭容忍不住冷笑:“谢开言这才入府几天,殿下就急着蘀她布置人手,难道是怕我吃了她不成?”
霜玉劝道:“娘娘息怒。好在太子妃已经傻了,对娘娘构不成什么威胁。娘娘只需暂时忍让,等殿下登基成了新帝,宫中那些老臣自然会跳出来反对一个傻子做皇后,到那时,娘娘不就顺理晋升一级,成了我们的贤妃娘娘?”
一席话说得齐昭容绽放笑颜。过后,她想起什么,连着问:“谢开言真的傻了?”
霜玉抬袖掩唇笑道:“经过太医、贾总管等多方诊断,太子妃的确是呆傻了。娘娘放心吧,连殿下都认了这桩晦气儿,不再派太医给太子妃把脉了。”她并不是完全知晓内中曲折,但为了安抚到主子,就迫不及待地试了试。
齐昭容完全放下心来,笑道:“老天真是长眼啊——只是可惜了修谬先生。”
入夜,齐昭容装扮一新,着烟翠纱裙,挽碧珠发髻,娉婷行至冷香殿,向叶沉渊请安。殿内偏冷清,她一走进,盈盈下拜,纤腰上爬升一抹粉红胸衣,溢出淡淡兰香。左迁看她衣装,连忙躬身退向殿外等候。
叶沉渊挥袖拂了拂飘散过来的暖香,放下奏章,说道:“你父亲那一派的老骑兵还有多少人?”
齐昭容怔忡而立,这些军机大情是她未曾关注到的,但她知道殿下肯定不会空问一句,只好咬咬唇答道:“好像不多了。”
“都已安家落户?”
齐昭容低头:“是的,与本地女子结婚的多,子嗣都是混血。”
“驯马技术如何?”
“精良。”
“强过连城马场?”
齐昭容踌躇:“不及连城。”
那便是驯马技艺及骑术比不过盖大那一批人了。连城镇安置了边防军营,与北理国接壤,想要活用骑兵,仍需加强操练,只是驯马者不好找。
叶沉渊念到此处,低头翻开奏章,淡淡道:“去歇着吧。”
“可是殿下,见贤想——”
叶沉渊抬高了声音:“退下。”
齐昭容咬住唇,匍匐行礼,还未起身,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句清亮的叫声:“啊——!”
叶沉渊当即丢下奏章,离开御座,疾步朝外走去。紫袍下摆堪堪拂过齐昭容手背,擦过一丝淡凉,如同以往的衣香熏染。她伸手一掠,却不能抓住任何实物,徒留一份飘渺雾气缱绻在指尖。
不禁恨恨想到:“就是傻了也占了殿下全部心思,我一定要慢慢弄死你。”
谢开言所住的寝宫叫云杏殿,内置暖阁清池,移栽花木于窗,整饬得秀丽堂皇。花双蝶每日寸步不离地陪着谢开言,发觉精力不够,于是安插了两拨人值守。
谢开言吃饱之后就死睡,睡醒就四处晃荡,大多表现得安分。只是她喜欢出其不意,一旦等全府昏昏入睡,陷于一片寂静时,她就翻窗跌落花园中,躺在草披上碾来碾去。花双蝶不敢熄灭灯盏,怕欺黑伤着她了,凡能揣度到的地方,都安置了灯彩与值守宫女。能做到如此详备,也是与谢开言的奇行怪思有关。
五日前的清晨,花双蝶还来不及睁开眼睛,近侍女官就哭着跪倒床前,额头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