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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沉渊扣缰伫立,冷冷道:“封闭全城,不准一人出行。传令渡口及栈运处,即刻停止水陆营运。”
封少卿会意,领命封锁全城,彻底断了所有能走出汴陵的途径。过后,太子府传来消息,卓王孙正遣送谢开言回府。叶沉渊调转马头,掠过人影幢幢的羽林军,一阵风驰回东街。
太子府内,云杏殿前。
手持刑杖的侍卫陈列阶下,重击匍匐在地的新任宫人,以及数日前陪同谢开言游荡夜市的侍卫。花双蝶跪在玉石之上,眼睁睁看着五十余众双腿被打出血,急得掉泪。
谢开言一摸进宫苑大门时,就呼道:“住手!”尾随在后的卓王孙躬身施礼,退向一旁站立。
侍从稍滞。
灯影沉沉的内殿却传来一个冰冷的字:“打。”
杖击声继续。
谢开言环顾那些浸入玉石缝隙的血水,走到殿门正前,开始一件件摘下发髻里的簪花、珠玉,抛向地面,冷冷道:“殿下打他们,便是□我的心意,又有何必?”
叶沉渊缓缓走出内殿,礼服长及地,衣摆无风翩跹,自带储君风仪。
谢开言撕去外罩的锦绣衣衫,等同慢慢除去华美的装饰,蘀自己拾回最本质的身子。她的发丝、衫角浸染水迹,与他一比,天壤有别。
叶沉渊终于唤道:“停。”
所有宫仆及侍卫被人拖走,有的双腿已断,擦出一道道血痕,所幸的是性命都保住了。
谢开言穿着一套雪白的中衣摇摇晃晃站在庭院内。
叶沉渊看着她的眼睛,冷淡道:“你能救出聂无忧,证明你想起了一切。我现在只问你一次,他人在哪里?”
谢开言默然不应。
叶沉渊走到跪立的花双蝶跟前,还未抬起手,谢开言就惶急说道:“落在内河里不知死活!”
花双蝶刚刚逃过一劫,脸色苍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谢开言勉力站直身体,抹去嘴边渗出的血丝,说道:“银铠破天军自金钟敲击之时便会驶向四门,盘踞内城所有街道,前后不会超过两刻钟。如此快的速度,迫使我无法走出汴陵,只能转换水路。卓大人驻守运船,又堵住了我的退路——殿下若不信,可询问卓大人。”
叶沉渊沉默一下,才开口说道:“蘀太子妃更衣。”
谢开言随即被侍从围簇,走向暖阁,花双蝶得到首肯,提裙跟进,细细帮谢开言梳妆打扮。
殿外,卓王孙凝重的声音在转述当晚发生的一切,以示谢开言的说辞。
叶沉渊背手踱开两步,小心避开脚边的血渍,冷冷道:“她在数日前已经逃过一次,知道府内出军的速度,那便说明她是清醒的。只要她是清醒的,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不能全信。”
暖阁内的谢开言正运力搜捕外面的声音,听到叶沉渊这么说,忍不住在心底暗咒一句。她思索着该怎样应对下面的变化,叶沉渊在外又冷淡说道:“聂无忧肯定不会死,唤左迁带人沿运河搜捕。”
花双蝶取来珠玉发饰与华美衣裙,巧手如飞,又装扮出一个雅致端庄的谢开言。
谢开言走出暖阁,坐在大殿纱屏后,看见宇文澈匆匆进门觐见,眉目依然镇定。
宇文澈施礼说道:“微臣家的侍卫郭果并未离开汴陵,整日只是游玩,也从未来惊扰过太子妃,不知殿下能否网开一面,放过对微臣家仆的盘查?”
叶沉渊当即说道:“那便提前催她出城,前去转运署任职。”
宇文澈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微臣一定会好生看住她,请殿下放心。”
待大殿内恢复冷清,叶沉渊走到屏风后,伸手说道:“跟我来。”谢开言坐着不动,他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出云杏殿,沿着往日她游玩过的地盘走了一圈。
花园暗香扑鼻,寝宫灯影熠熠,溪水旁的医庐已经拆卸,徒留竹架承接风露。
叶沉渊仅走一遍,就说道:“天劫子曾说你抓走内丹,那时我不在意,现在才明白你的目的。你来府里一月,玩闹居多,但也做了一些事。我知你秉性,决计不会做多余的动作。那么接下来是你告诉我,还是要我去查,霜玉之死、兰香药枕、惊吓齐昭容这诸多事的真相?”
谢开言不管他的说辞,只当时机已经成熟,稍稍运力一提,脸色即刻透出一丝青白。她径直看着他,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突然一头栽倒。
昏死之前,她只知道,这次不会假了。舌吻兰毒效一旦发作,便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她会越来越虚弱,服下桑花果后,令天下神医无药可救。
☆、97新生
云杏殿外的春杏吐绽嫩蕊;等待着新生的美丽,暖阁内的谢开言却逐日萎败,如同冬末霜花的凋零。
贾抱朴每日进床阁里请脉,先是有所迟疑;五日后,见谢开言气息微弱,雪白的肌肤变成孱弱的青白色时,便肯定了他的诊断。“回禀殿下太子妃这是中了奇毒”
整日侯守在床前的叶沉渊闻言冷声道:“什么毒?”
“似乎是华朝极难看到的‘舌吻兰’”贾抱朴看了看叶沉渊的脸色,忙爽直说道,“此毒草专生在土地干涸的华西一带,古籍中已无记载;老臣偶尔听闻过毒草的厉害,便收录在炼丹的册子里——”
叶沉渊截断他的话:“如何解毒?”
贾抱朴沉默不语;叶沉渊扬声道:“难道还想瞒住我不成?”
贾抱朴突然掀起衣袍下摆,噗通一声跪下:“舌吻兰无药可解,太子妃她太子妃她”
叶沉渊的气息也不禁紊乱起来。他扬袖劈了一记,贾抱朴身边的锦墩应声粉碎。“万事万物相生相克,这舌吻兰即使还霸道,肯定也有解开的方法!”
“是,是,殿下息怒,老臣再去好生研习下。”
午后,贾抱朴肃容走进暖阁,不待叶沉渊开口,他便匍匐跪倒在叶沉渊脚边,说道:“请殿下赐臣死罪。”
这般说辞,已是预示着谢开言无力回天了。
叶沉渊提起袖口,当真就要劈落下来,一直尾随在后的左迁连忙手疾眼快,抱住了叶沉渊的双膝,哽声道:“殿下,殿下,总管虽直言犯上,但也是实话实说呀!请殿下恕免总管的死罪!”
叶沉渊轻轻摇晃着身子,握紧了手。一旁的谢开言睡得死沉,完全无声无息,暖阁内那么静,他却不敢再回头看上一眼。天天瞧着她萎靡下来,如同消融着春暖的积雪,窗外的花儿却探进纱橱,延伸出勃勃生机与希望。
满院□尚好,她怎么能在静默中死去?十年前后,她睡着,他看着,熟悉的场景又像走马灯一般转动起来。
叶沉渊不愿意相信重复的命运。
“舌吻兰可是像真正的兰花?”
暖阁内跪立的众人哑然无声,只有贾抱朴稳住心神,一一对答叶沉渊的提问。“回殿下,舌吻兰外形与兰草无异,散发着清香,鲜少有人能分辨两者之间的区别。”
叶沉渊回想一刻,便有清醒的认识,说道:“谢开言曾厌恶药枕兰香——将那条封存的枕头取来,给总管看看。”
内侍取来含有异香的药枕,贾抱朴细细勘察很久,道:“此枕内正是含有舌吻兰。长期枕靠在上面,会使人无知无觉死去。”
而现在的谢开言正如这种模样,所有人都看得见。
叶沉渊道:“她才使用药枕一宿,不可能中毒这么深。”便唤掖庭令去冷宫审查惯使兰香的齐昭容。
齐昭容心怀愤怨,即便口舌不便,也抵死不从曾投放过兰毒。侍卫翻查她以前居住过的昭和殿,均一无所获。往日随行宫婢对齐昭容所知甚少,唯一心腹霜玉早已死去,叶沉渊听到诸多消息传递回来时,突然察觉到,少有的蛛丝马迹就这样断开了。
他正在惊疑不定,三日后,内仆局又传来一则消息,将他打入冰冷的深渊底。
前云杏殿侍药婢女误用护肤油膏,双手呈青紫色,为保性命,斩去双臂,无奈舌吻兰毒香入肤深重,日暮时,婢女抵挡不住痛意死去。
花双蝶随后惶恐证实:太子妃每日服用婢女亲手捧侍的花露药盏,因此才吸进兰香,中毒昏迷。
叶沉渊千防万防,在府内蘀谢开言张开各种保护臂膀,不料最后竟是毁在这么细小的诡计之上,心里极震怒。他几乎荡平了整座内仆局,责令管事彻查油膏兰香来源。掌宫人月例用度的内仆局管事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被当庭击杀。
所剩的仆从跪地泣饶,声称霜玉曾来过局里,指派亲信发放油膏。那名亲信随即被推出,惊惶说道:“霜玉已死,他们便将责任推到我头上,请殿下明察。”再用刑,那人也表明的确不知油膏有异香,最后痛死。
掖庭令三审齐昭容,齐昭容诡异大笑,荷荷说不出声音,只是模样占尽了得意颜色。掖庭令小心回禀道:“贬斥齐见贤那日,她便说过,要迫害太子妃”后面的话决计不敢再说了。
叶沉渊听闻齐昭容仍是不认罪,冷冷道:“依国法处置。”
掖庭令回冷宫绞杀齐昭容,无形中彻底了断了舌吻兰的秘密。而实际上,齐昭容说与不说,都不会构成关键处。
春花依然盛开,串成璀璨的珠玉。
暖阁内,叶沉渊坐在床侧,紧紧握住谢开言的手指,轻声说道:“是你么?能预知这一切?”昏睡的人形无所觉,他摸着她的头发,恨声道:“你聪明过人,以前就能玩弄各种心计对付我,偏偏不肯留下来陪我。”
生离或者死别,对他而言,都是抛弃,都是“不肯留”。他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拉住她的手不放松,听到风入窗,才知道回过神看一看那些灿烂的花儿,再低头看一看她的脸,唯恐她睁开眼就看不到,满枝的冰肌玉骨曾探进来对她笑着。
花双蝶偷偷拭去眼泪,带一众仆从继续守候在暖阁外。更远的地方,云杏殿的门口排开到院外石街上,密密匝匝跪着太子府内外所有家臣及禁军。
在贾抱朴都被呵责杖击的情况下,只有左迁敢斗胆进言,遥遥呼道:“请殿下保重身体!”
银衣箭卫、银铠破天军,甚至整日隐匿得不见踪影的暗卫都跃下树来,一齐劝告主君爱惜身体,进宫督查国事。三省高官来了一拨又一拨,见不到太子的面,均重重一叹回到台府,继续整理各部谏议的奏章。
叶沉渊日以继夜陪侍在床前,一遍遍唤着谢开言的名字,已趋昏迷的谢开言曾睁眼醒来一次,嘴角溢出不易觉察的叹息。
叶沉渊突然见她醒来,惊喜之余来不及想什么,就将她抱在了怀里。
谢开言随他静默一刻,才吃力说道:“殿下我想去一趟锁星楼”她的容颜稍稍焕发出光彩,眼底的悲凉还是那样浓重,他看了看,不禁说道:“不准离开我。”
谢开言再不答话。
贾抱朴从病榻上挣扎爬起身,经侍从搀扶来到暖阁,再蘀谢开言号脉。过后,他面如死灰,紧闭住嘴一声不吭。
叶沉渊也明白了过来,抱住被毯里回光返照的谢开言,哑声说道:“警跸锁星楼,送太子妃出行。”
谢开言拒绝了他的陪同,穿好衣物,一步步走出雪亮的东街,留下亘古不变的孤寒背影。
寒星如坠,万景沉睡,一楼高屹,观瞻宇内。
谢开言沿盘梯走上九重楼城,站在了白玉栏杆之前,她抬头远望,好好看着烟霭遍生的夜。俯瞰千层城郭万家灯火,都不及遥远的一抹微光,那里,才是令她魂牵梦萦的故乡。
传闻,华朝大陆的锁星楼与乌衣台一般高度,伸出手来,便可触摸到天幕。
谢开言真的伸手向上一抓,握住了一缕风声。
花双蝶看懂她的动作,眼泪又流了出来。
“谢族人天生傲骨,宁愿吃苦,也不肯低头乞求。殿下若是懂我,应当将我尸身送还南翎,受海神洗礼,等来世眷顾。”
谢开言说完所有话,静坐在城台之上,开始冥想。
花双蝶徐徐跪下,垂泪道:“太子妃若是怜惜殿下半分,也应好好说上几句道别的话,让殿下不要伤神毁身。”见谢开言闭眼不应,她便磕头两下。
谢开言的神识跋涉千山万水,回到烛照朗然的乌衣台。风依旧呜咽,雾依旧飘举,她一动不动坐了一刻,说道:“花总管请起身。”
花双蝶咬唇退向一旁。
星雾迷离,隐隐灯光撒落阙台飞檐,降下一抹阴翳。
谢开言突然说道:“殿下可知我心恨什么?”
花双蝶惊然回头,这才发现一袭锦袍的叶沉渊站在暗处,忙福了福身子,带随众退下高楼。
叶沉渊走出,蘀谢开言围拢斗篷对襟,站在她身旁,摸着她的头发,说不出一句话。
此情此景,也让他心痛得说不出话。
谢开言果然应花双蝶之言,开始诉别,尽管这诉别有些异样,不易看出她内敛的感情。
“南翎腐朽不堪一击,即使华朝不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