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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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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三奇知道,布署已妥定,行动就要展开了。
  行动有两个。
  一是在铁手等进入海府的大堂之后,若发现情形不对劲,想退离海府,便立即发动。
  他们已连下七道埋伏,从大堂、花园、走廊、大厅、前庭、大门、石阶,越入内埋伏越强。
  他们知道这些极其厉害的埋伏,足以杀死“来客”,但仍不一定能杀得了一个人。
  铁手。
  所以他们更设下了专门对付铁手的杀手铜,其中包括了炸药。
  就算铁手能闯得过重重障碍,埋伏在海府外面的一百五十名弓箭手,还有门前足以炸死三十个人的炸药,也足以把铁手射成刺猬、炸成碎片。
  炸药引伏在门外,不怕毁损海府,就算伤及无辜,那也是跟海家无关的人,跟自己无涉的人,如果要负责任,那是官府的责任,可跟“天弃四叟”扯不上关系。
  所以巴三奇大可安枕无忧。
  这件事如果成功顺利,贼党一网成擒,他和刘单云都居功不少,要保个一官半职,安享余年,应当不成问题。
  ——当了半辈子的强盗,又当了那么多年的海府管事,终于能过一过官瘾,不也是人生一大快意事!
  当过贼的人特别喜欢当官,一如坐过牢的人特别爱惜自由,当过妓女的人特别渴望从良。
  巴三奇也不例外。
  他觉得很满意。
  他觉得他做这件事,一点也没有错。
  ——替官兵捉强盗,自己站在官面,牺牲几个道上的朋友,有什么不对?
  当然没有不对。
  只是有点不对劲。
  什么事让巴三奇觉得不对劲?
  巴三奇也说不上来。
  这件事情一旦开始进行,就有说不出的不对劲。
  黄金鳞手握兵权,联摄五县十九乡兵马二万七千人,统调七标计一营,再分为二路,一路精兵在海府前后设下重伏,一路主军则在“秘岩洞”周围重重包围,务必要一次尽歼这群逆党。
  顾惜朝统率武林同道,集“连云寨”主力和应召参与清匪行动的各路人马,配合黄金鳞主队布伏,这一战是志在必得,而且有胜无败。
  ——这些当然都没有不对劲。
  也许不对劲的只是:这件事一旦报官,黄金鳞第一句话就是问:“为啥你们要收留他们?”而顾惜朝问的是:“为什么你们不立即报官?”
  不过他们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好言安慰,大加奖掖,同时,黄金鳞与顾惜朝立即大事准备,那几天的缓冲时间,便是用以抽调布置,务使一战以竟全功。
  可是俟黄大督统和顾大当家一旦接管海府的布防设陷后,海府的子弟本也要参与应战,但均被调派为无足轻重的脚色,而且都被监视钉牢——莫非是黄大人和顾当家不信任海府的人不成!?
  想到这儿,巴三奇不禁有些忿忿,也有些悻悻然。
  ——如果不是我们告密,敢不成他们已翻搜到花果山去还搜不出个疑犯来!
  ——却居然防到我们头上了来!
  最令巴三奇愤愤不平的是:黄、顾二人显然没把他和刘老大当自己人看待。
  这就有点自取其侮了。巴三奇心里暗忖:他在屋里随便走走的时候,居然也有人拦阻他,说这里不能去,那儿不能走,姓黄的和姓顾的敢情把海老四的基业当成是他们的私邸了!?
  巴三奇心有未甘。
  他身为海府总管,说什么也得到处看看。
  他从门前石阶、越过门槛、走过前庭、进入大厅,再经过走廊,转入花园、到了大堂,大堂即是“设宴”之所在。
  鸿门宴。
  他所经过的每一处地方,都布下了杀手与埋伏,而每一处所在,表面看去,都如寿筵一样,喜气洋洋,连每一个细节:从寿帐到贺席、寿桃和甜点、礼盒和菜肴,全都布置得妥妥当当,钜细无遗,就像真的有人在做大寿一样。
  玄机就出在“酒’’上。
  当然会有人来拜寿。
  拜寿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不同的眼饰,代表着不同的身份,甚至用不同的口音,表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不过,他们其实只有一个目标:
  剿匪!
  据说这总布置的人是顾惜朝,巴三奇当了这么多年总管,看在眼里,觉得比真的寿宴更像寿宴,连他也有点佩服这个年轻人起来。
  ——一个年轻人能少年得志,受到傅相爷识重,的确有过人之处。
  ——再过一个时辰,这儿就要血溅寿筵,这儿就会变得杀气冲天、煞气腾腾。
  ——如果他们喝了那些特备的“酒”,乖乖的躺了下去,那么一切倒是兵不血刃就能解决。
  ——如果他们发现不对劲,必图突围,就算能冲得过大堂,冲得过花园,冲得过走廊,冲得过大厅,冲得过大门,冲得过石阶,也得在门外被射倒炸死!
  所以这个“祝寿行动”,万无一失。
  ——就只怕他们不来。
  来了,就回不了头。
  黄金鳞说过:他们不拟在筵上动手。
  筵上只喝酒吃菜。
  ——只要他们喝“酒”,事情就了结了。
  但问题还有一个。
  ——正主儿“寿星”,要是一直不出现,岂不令人思疑?
  吴双烛仍然誓死不肯协助官兵、擒杀同道。
  黄金鳞和顾惜朝都认为只有出动到海托山。
  凭海托山一向对这干“亡命之徒”的照顾,在宴上把“寿星”为何迟迟未出的事情圆一圆场,敬几杯酒,铁手他们是没理由不喝的。
  ——一喝就成事了。
  在酒里所下的,是当年“权力帮”中“八大天王”里的“药王”莫非冤所亲手配制的麻药。
  铁手内力再高,沾了也得要倒。
  ——倒了最好,省事省力。
  再过一个时辰,“祝寿”的人就要来到,顾惜朝提防他们到早了,所以提早布置停当,而在“秘岩洞”外,也有布下桩子,监视洞内的人出入。
  巴三奇看看天色。
  太热了。
  太干燥了。
  远处的白云沉甸甸的,只怕难免有一场暴风雨。
  他自己心间也像白云,很有些沉甸甸。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觉得这儿原本他是主人之一,现在已成了“陪客”,一切的安排,似都不由得他来作主。
  他想想还是不放心,亲自到大堂的筵宴前看看。
  大堂里已有许多“贺客”。
  可是他们一点“喜气”都没有。
  他们只是在“等待”。
  ——等待真正“祝寿”的人到来。
  巴三奇浏览了一会儿,特别检查杯子。
  ——酒没有毒,杯子才有毒。
  有毒的杯子,有特别的记号,旁人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所以酒人人皆能喝,有些杯子却碰不得。
  而且乱不得。
  巴三奇检查之后,觉得很满意。
  他已准备要离开大堂。
  ——他负责“接待”,理应站在大门前。
  ——海老四才是在堂前主持的。
  ——可是海老四还在跟黄金鳞密议,未曾出来。
  巴三奇要转身走前,掠起一阵风力,刚好把寿帐前的左边蜡烛吹熄。
  他想过去把它重燃,但立刻已有人用火种把烛火重点。
  ——连点一把火,都没有我的事!
  ——这些人似乎很不喜欢、也不希望有人走近寿帐一般!
  ——这儿本是我的地方,他们凭什么霸占!?
  巴三奇心头一懊恼,不禁往寿帐多望几眼,终于给他发现帐子下一小方角微掀,隐似拖着一条线。
  巴三奇好奇心大炽,佯作低头俯身系紧裹腿,却忽地闪近帐前。
  只听有人低声叱道:“停步——”
  叱喝的人是在暗处监视的霍乱步。
  巴三奇不理,一扳手已掀起帘子。
  他终于看到了帐里的事物。
  炸药。
  炸药在此时此境出现,实在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列炸药离那张主客的桌子极近,无疑是为这张桌子上的人而设的。
  一炸药一旦引燃,立即把座上的人炸得血肉横飞,本领再大也无用武之机。
  这种安排无疑很“绝”。
  可是巴三奇立时想到更“绝”的一点。
  要铁手这等“贺客”上座,必定会有“陪客”,否则,这些“寿酒”和“炸药”,都变得派不上用场。
  ——铁手等人不是在座上被迷倒,就是被炸死,毫无疑问的是件好事。
  可是巴三奇想到一件事,就不妙得很了。
  他想起海老四也会在座上。
  ——这种安排,无疑把海四弟当作牺牲品!
  ——他们牺牲得了老四,当然也不在乎多牺牲一两个!
  ——反正又不是“牺牲”他们的人!
  想到这里,巴三奇就有被欺骗的侮辱。
  他几乎要叫起来:
  ——这种事,咱们不干了!
  就在这时候,一条人影已贴近了他。
  这人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但神色间却带一点儿邪气,一股煞气。
  这人正是顾惜朝。
  顾惜朝微微笑着,神态温和,一看便知道他是一个讲理的人。
  就连他都觉自己是一个讲理的人。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讲理了。
  在这世界上,太讲理便很难活下去,纵能活着,也未必活得痛快。
  像他对付戚少商,便吃亏在“太讲理”上:在“思恩镇”的“安顺栈”里,他因得尤知味之助,已成功的控制了大局,早应该一得手就该先杀掉戚少商,以绝后患!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太“妇人之仁”了。
  他还决心“痛悟前非”,以后对人应该要心狠手辣一些。
  这一次的“寿宴”,已胜券在握,他人在暗里,监视一切,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目。
  所以他发现巴三奇发现了埋在寿帐内的炸药。
  他笑道:“那是炸药。”
  巴三奇强忍怒愤,道:“我知道。”他补了一句,“可是在这之前你并没有告诉我们知道。”
  顾惜朝笑道:“那是军情,军情机密,恕无法相告。”他也补充了一句,“何况,那是用来炸杀叛匪的,与你们无关。”
  巴三奇道:“可是,海老四也是坐在这桌子上,就跟我有关了。”
  顾惜朝笑意更浓,他用手去拍了拍巴三奇的左肩:“巴老前辈,在下怎会用炸药对付立有大功的海神叟呢,这炸药只是用来对付流寇,况且,那几个叛贼只要喝下了药酒,便已束手就擒了,根本用不上炸药。”
  巴三奇道:“可是,如果他们不喝,万一要用上炸药,你们可来得及通知海老四!?”
  顾惜朝微笑着看巴三奇,道:“你真要我回答?”
  巴三奇道:“人命关天,我理应知道。”
  顾惜朝道:“来不及。”
  巴三奇匆道:“那我去通知老四,叫他到时候及时走避。”
  顾惜朝叹道:“你要通知他?”
  巴三奇愕然道:“怎能不通知他?”
  顾惜朝笑道:“应当通知他,不过,可惜”
  巴三奇道:“可惜什么?”
  顾惜朝道:“你真的要知道?”
  巴三奇道:“请道其详。”
  顾惜朝道:“可惜来不及了。”
  突然间,一扬手,一道刀光,一闪而没。
  巴三奇只党胸前一麻,背后一辣,回首看去,只见一把飞刀,已钉在寿帐上,直夺入墙里。
  刀柄犹自轻颤。
  刀不沾血。
  ——这一刀,是顾公子的刀
  ——这一刀,竟是穿过我的胸背
  巴三奇只想到这里。
  想到这里,他胸上的血便激迸而出。
  顾惜朝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把他的袖帛按住了创口,不让血喷溅出来,袖子一下子便给涌血浸湿透了,顺手拔出一根小斧,一斧砍在巴三奇的额顶上。
  然后他跟身后的霍乱步道:“你找两个人,把他的尸首偷偷的运出去,往水里一丢,千万不要让海府的人发觉,这样,就算日后‘天弃四叟,还没死干死净,又捞着尸首,也以为是那干悍匪干的,不关我们的事!”
  霍乱步应道:“是。”即着人去办理。
  顾惜朝拿出一方白手帕,在揩抹自己指上的血,顺便揉活了手指上的血脉。
  ——今天要杀的人挺不少的,手指一定要灵活。
  ——想到这数月来的追缉,今天将会有重大的成果,他也不禁略感到兴奋。
  ——杀人本来就是一件兴奋的事。
  所以他要先开杀戒,祭一祭刀,点燃自己的杀气。
  他甚至不希望使用到炸药。
  ——如果他们死于自己的刀斧之下,一定更为过瘾!
  不过顾惜朝一向都十分理智。人可以做痛快的事,但不能做蠢事。像当日戚少商把自己引入“连云寨”,推崇备至,就是感情用事。感情用事,在他看来,有时候与“蠢”字同义。铁手等人武功太高,不能意气用事。
  ——蠢人的下场,就该跟巴三奇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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