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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捉住伊尔谜的长发,慢慢把玩起来,西索的眼中闪过冷冷的寒意。
“不过,我可不是小狗。”
几缕黑发应声而断。
*** *** ***
“别,别杀我!”肥胖的男人颤抖着后退,退到墙边无路可走了只好跪下来求饶。
一屋子的尸体中,站着黑发的死神,死神手中的钉子在灯光下闪耀着光芒。
一步步地逼近男人,伊尔谜的脸上毫无表情可言。
地上跪着的男人也算是有着辉煌人生的人物,此刻他所有的骄傲都变成了乞怜,眼泪鼻水一起流出来,身体剧烈地发抖。
这个人,和那些人,有区别么?
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有区别么?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钱么?我有很多钱啊!你要的话,我都给你!”
歪歪头,伊尔谜放弃了思考。
“只要你放过……”
男人未说完的话被扑面的钉子扎死在咽喉。
人类和动物,有区别么?
闷热的夏季,隔三差五的就会下几场暴雨。
冒着雨走到一扇门前,正准备按门铃时,伊尔谜突然想起不对,面前的这间房子并不是自己的家,而是西索在A市的房屋。
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不是应该直接回家去么?
伊尔谜的手指停在雨幕之中,一厘米之外就是门铃,可是却像是隔了千万里的距离。
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任务结束之后不回家而直接来这里?
这里不是他的家,他的家绝对不会这么狭小和拥挤;他的家在枯枯戮山上,是城堡一样的建筑,有着原野般广阔的森林,绝对不会像面前这扇木质门一样脆弱;他的家豪华而安适,仆人众多,绝对不会让他只有睡沙发的份。
那么,为什么会习惯来这里?
因为知道……
因为知道,无论什么时候,这里都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西索和小狗,有区别么?
撤回手指,在雨中沉默了很久之后,黑发青年抹抹脸上驰骋的雨水,转身离开了房屋。
杯中的酒比发色还要鲜红,像是人类的血液。
屋内的沙发上,红发男人正喝着酒,身边的女人蛇一般地缠在他肩上撒娇。
“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了。”
低头吻上女人的红唇,男人细长的眼睛慢慢眯起。
“没有。不过你今天先回去吧。”
*** *** ***
“老哥,你看!我又做出新的炸弹了,这一次可是我改变了设计的得意之作……”
糜稽吵闹的声音让伊尔谜真正有了已经到家的感觉。
“爸爸和爷爷呢?”
“出任务去了。老哥,你看你看,我这个炸弹啊,在操作方面……”
“妈妈呢?”
“也出任务了。还有啊,关于炸弹的爆炸威力……”
“其它人呢?”
“去给老妈帮忙了。对了,我差点忘记说,这个炸弹最棒的就是它的识别系统……”
……
家里的天花板一如既往的宽阔和高大,灰绿的砖瓦纵横交错,不经意间看向头顶,总觉得那些历史古老的砖缝中透露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寒意,像某种爬行动物的眼眸。
躺在平坦的床铺上,看着空中跨越的灰绿色屋顶,枝蔓一样缠绕着铺开,在枝蔓之间,有双眼睛看着他,死死地看着他。
伊尔谜知道很久以前那双眼睛就在那里了,一直看着他,一刻也不放过他。
“你是谁?”
语言在空荡的房中迅速地消弥无踪,没有得到回答。
伊尔谜并不相信鬼的存在,要不然他会认为那双眼睛就是揍敌客前几任或者更久以前的亡魂。奇牙很怕鬼,伊尔谜想着如果告诉他这个家有鬼存在的话,大概他会更早就选择离家出走。
揍敌客家族先代的亡魂?也或者是被揍敌客家族杀死的亡魂?那怕是用整个枯枯戮山来承担也无法容纳的人口吧。
伊尔谜笑了,满山死人幽灵的场景啊,还真是滑稽,他不经意地想到如果西索见到那种场景大概也会笑出来吧。
他突然停了下来。
伊尔谜很少笑,而且每一次笑时,脸上的表情也不会真的变化。奇牙曾经带点恶意地说,大哥的本事真的可以去表演腹语术了。他确实是控制情绪的高手,或者说他的情绪并不需要控制。当他突然停止笑时,表情仍然没有变化。
他缓缓地抬手,手心上的纹路清晰地刻着生命线和事业线,一样的冗长。
他曾经听有人一脸凛然地说什么杀人太多会招报应,而当时听见这句话的西索用一张扑克牌顺利切断了对方的咽喉。
报应么?那是什么?
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还活着,健康得让人认为死神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因为他们本身正是死神。
世界上存在两种人,一种天生就要被人杀,一种则注定要杀人,而他,只不过在二分之一的概率中恰好成为了后者。既然一出生就是杀人的命运,那么也就不会有所谓的报应。
他并不喜欢杀人,也谈不上讨厌。因为他是职业杀手,讨厌或者喜欢,这些他并不需要拥有,任何一种情绪都有可能置他于死地。
伊尔谜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可避免地,他又想到了西索,那一个人啊,无论是讨厌或者喜欢,总是那么明显而嚣张地表现出来。
他曾经以为他们是一样的生物,对,生物,他们总是不被别人认为是人类,只是会动的生物,也或者是野兽,嗜血而残忍。他们杀人,他们除了杀人还是杀人。不过,他和西索是不同的,至少他不会和西索一样有兴致四处寻找猎物,然后杀了他们之后站在尸体边露出血腥的微笑。他的猎物由客人决定,他杀了人之后会迅速地离开现场,所谓的尸体,对于他而言就是不会动的肉块罢了。
——如果有人出钱,你会杀了我么?
——会。
会么?伊尔谜突然有些犹豫了。现在想起当时的对话,他竟然会有一种想推翻原案的决定。不能说他从来没有产生过要杀死西索的念头。如果能让那种红色的血液流出西索的身体,让那双嚣张狂妄的眼睛镀上死亡的阴影,那种画面有时会鼓动他内心潜藏的一些难得的兴奋。每当这时,他会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成为应有的职业冷静外貌。
杀了西索么?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点子呢。
可是……
之后呢?
只不过是那栋狭小的房子内,不会再有人给他递上干毛巾而已吧。
还有呢?
西索会成为不会动的肉块,和多年前他失去的那只小狗一样,变得冰冷而僵硬。
对了,那只小狗叫什么来着?
西索和小狗,有区别么?
等西索死了之后,多年过去了,他还会记得他的名字么?
突然地,伊尔谜发现,杀掉西索其实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情。
*** *** ***
壁炉的火熊熊燃烧着,黑色的猎犬伏在一旁静静休息,但是,那双金色的眼睛并没有闭上,随时警惕着有敌人的靠近。它的主人席巴坐在松软的座垫上,高大的身体自然伸展开来,每一根坚硬的线条都显示着他的强大。
红色的火光映在男人的眼中,闪闪发亮。
“听说最近你一直没有接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伊尔谜。”
伊尔谜的眼睛微微抬起,看着面前的父亲,很久才慢慢回答。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是这样么?”
“是的。”
“只是这样么?”
“……是的。”
席巴微微笑了。
“那就好。如果累了的话就休息,不过……”男人的声线陡然降低,“不要想一些多余的事情。”
迎上男人的眼睛,伊尔谜选择了沉默。
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不知道父亲究竟在想些什么,而那些也是他不用去知道的事情。与此相反的,席巴却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然后,切除他所有错误的想法,指明正确的道路给他。
现在呢?他仍然不了解父亲,而父亲又真的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吗?
伊尔谜知道,席巴的手中长满了丝线,每一根都牵着自己的行动。他不能反抗,也没有想过要去反抗。他也曾经试着按着父亲的要求,学着和父亲一样在奇牙身上绕满丝线,可是失败了。那个幼小的弟弟用所有的力气挣开他的束缚,毫不回头地奔向了朋友的身边。
那种决然和坚定啊,是伊尔谜完全不能理解的,也或者是完全羡慕的吧。
羡慕?伊尔谜慢慢品味着这一个陌生的词汇,他为自己想到这样一个词而感到惊讶。
难道自己最近的修为越来越差劲了?居然会产生这样一种无用的情感。
似乎没有察觉到伊尔谜的迷惑,席巴径自伸手抚摸起身边猎犬的皮毛,黑缎子似的皮毛在炉火的映衬下显出一种近乎诱惑的色彩。
伊尔谜曾经见过席巴以同样的姿式抚摸奇牙的头发,而后者总会笑得很开心。他也曾经无意中听父亲说过奇牙的头发细细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他也经常试着用手去摸摸奇牙的头,而每一次感到的只有奇牙无法遏制的颤抖。
父亲的手是什么样的温度呢?他从来就不知道。
他的记忆中曾和父亲的手接触过的段落很少,而每一次都是训练中他被击倒的那一刻。
人类的手是什么样的温度呢?他也不知道。
从很小开始,他所接触的人类只有训练他的人以及被他杀的人两种而已。
他不知道人类的手是否和他曾经拥有的那只小狗一样,温暖而柔软。
他不知道。
伊尔谜堪堪收回了已经驰骋太久的思绪。
他握紧了双手,他需要一些东西来遏制住心中陌生而喧嚣的鼓动。
“爸爸,可以交给我一些任务吗?”
*** *** ***
喧嚣的街道,红男绿女肆意流窜,城市的浮华收敛于一瞬的霓虹闪烁。
光亮的大路四周总绕着黑夜的暗巷,那些是与光明无关的短剧上演的舞台。
破败的残楼空窗,仿佛干尸上的一个个黑色眼窝,瘾君子和色衰的流莺共享着几张油漆脱落的长椅。垃圾堆中有东西在蠕动,走近看,原来是两个翻找食物的流浪汉。一只细瘦的手臂从地上横躺着的模糊人形伸出,口中隐约喊着几个字符,大约是“救救我”之类的。路过的几个七彩发色的暗娼不屑地对着地面吐上几口浓痰。
这便是伊尔谜走进暗巷时映入眼帘的场景。
堕落和无望,这是和他以前经历过的鲜血横飞的修罗场完全不同的地狱。
走过一滩横流的污水,伊尔谜的脚步终于因为腹部的剧痛而停了下来。
靠着一面涂满秽语的墙壁坐下,他检查起自己的伤口,最初做的紧急处理已经完全失效,血液不断地从伤口渗出,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按住伤口,伊尔谜缓缓施入念力,试图控制伤势。巷子口匆匆奔跑过几个人,发出嘈杂的响声,伊尔谜迅速敛住气息,很久之后才放下心来。
不是追兵。
应该已经摆脱了,他暗暗想到。难怪觉得这次任务怎么这么简单就成功了,原来是陷阱。请来那么多高手对付揍敌客的杀手,对方还真是下了血本啊。虽然逃了出来,可是,按照这种状况,怕是无法活着回去了。
血,再一次地涌了出来,抬起手,满手都是红艳艳的一片,红色的液体顺着手腕滴落。
他不怕死,从他开始这项职业开始就有了迟早会死的觉悟。只不过,像这种困死在暗巷,蚊蚁般的死法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
几个人影在巷角处蠢蠢欲动,大概是想等他无法抵抗了,冲过来杀了他抢走钱财。
这些人是以往的他从来都不屑一顾的,阴沟中的老鼠,翻不起大浪,不可能成为他的目标。可是现在呢,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坐着,随时提防被这些老鼠咬死。
他想笑。
人死之前会想些什么,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现在,他开始思考。
他以为他会想到他的亲人,他的家族,结果,他什么都没有想到。他的记忆变的混乱不堪,他的亲人的脸庞都变得模糊一片,分不清谁是谁。
一只瘸腿的癞皮狗来到他面前,闻一闻,然后失望地走开了。
一息火光迅速地从他眼中掠过,然后消逝无踪。
他很小时候第一次出任务后,曾经在回家途中从河中救起了一只小狗。
它有着光滑的黑色皮毛,还有一双柔软的眼睛。小狗被救起来后,扑棱扑棱地晃晃脑袋,抖抖身子,温顺地跪在伊尔谜的面前,并用那双褐色的眼睛看着他。伊尔谜准备离开时,它就马上摇头晃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