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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78点钟的太阳-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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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那积克是鼻尖与眉端穿了金属圈的年轻人,门牙因营养不良已经脱落,皮肤粗糙结茧,手指关节红肿。
  他同其它讨饭的人一样,狼吞虎咽,未有时间闲聊。
  只听得子翔说:「芝儿,你精神欠佳,回家去待母亲照顾你。」
  芝儿抬起头,绿油油眼珠看牢子翔,「回家?好让亲爱的继父偷窥我淋浴如厕?」
  她走开了。
  张伟杰问:「附近可有卫生间?」
  子翔答:「看到前边的卡巴拿酒吧没有?你可以借用。」
  岳琪担心,「安全吗?」
  子翔笑,「有艳女同你搭讪,你别出声就是了。」
  张伟杰朝街角走去。
  岳琪说:「子翔,做这种义工,你自己当心,千万不可落单,还有,戴上薄胶手套,不要与他们太过接近。」
  子翔微笑。
  你又不是德勒撒修女。」
  子翔见食物派完,关上车后厢,同司机说,「收队。」
  「张伟杰呢?」
  张伟杰借用完卫生间,整个人轻松不少,正想回小货车,经过窄巷垃圾箱听到一阵呜咽声。
  他以为是猫,或是狗,并没有停下脚步。
  但是那微弱的挣扎声似游丝般钻入他耳朵。
  他是一个资深记者,对环境异常警惕,立刻自口袋取出笔型电筒,向垃圾堆照射。
  满以为会看见一只受伤动物,但是巨型垃圾箱边其么都没有。
  张伟杰再踏前一步,他看到一只黑色大胶袋蠕动一下。
  他实在忍不住,把电筒插在帽沿,用双手去解开黑色垃圾袋。
  袋口打开,他这一惊非同小可。
  若是人体残肢至多大叫一声退后呕吐召警,袋里血肉模糊,可是有小手小脚,张伟杰看到小小圆圆的头颅,这分明是个初生儿!奄奄一息的他张嘴哀鸣。
  张伟杰心灵受到极大震荡,他不由自主抱起垃圾袋,泪盈于睫,他听到自己轻轻说:「不怕不怕,叔叔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这时,义工找了过来,「张,张,你在哪里?」
  他们看到了张,也看到他手里的包里。
  「我的天,快召救护车。」
  「刚出生,脐带胎盘都在身上。」
  「谁会替婴儿做人工呼吸?」
  子翔答:「我会。」
  这时,连谨慎的李岳琪都觉得救人要紧。立刻脱下外套裹住垃圾袋。
  初生儿被捧到车尾放平,子翔一口一口为他做人工呼吸。
  她一张嘴已可以罩住幼婴小嘴小鼻。
  这时,救护车与警车已经赶到。
  护理人员接过弃婴,「他在呼吸,各位善心的撒马利亚人,你们做得好。」
  可是张伟杰的双手不住颤抖。
  那晚回到家中,已经三点多。
  张用热水淋浴,泡得皮肤发红,仍然去不掉那阵寒意,他喃喃问:「谁,谁丢弃新生命?」
  「比这新生命更凄惨的一个旧生命。」
  「简直不能置信。」
  「子翔说,不要问问题,能够做多少便做多少,千万不要问战区父母为甚么不节育,国家缘何不保护人民,风俗为何重男轻女。」
  「子翔好像非常镇静。」
  「义工队司空见惯。」
  「岳琪,试想想,我如果不是内急,又碰巧该时经过后巷,那小生命……」
  「是呀,这叫缘份,他命不该绝。」
  「谁,谁这样残忍?」
  「叫你别问太多。」
  第二天清早,子翔的电话来了,语气愉快:「幼儿救回来了,是男婴,重七磅十四安士,看护叫他雅各布布。」
  「我可以去看他吗?」
  张伟杰中午到医院探访他自垃圾堆拣回的初生儿。
  洗干净了,穿上衣服,雅各布布有一张苹果似面孔,十分可爱,同一般婴儿无异。
  穿着白袍的张把他抱在怀中,鼻子又忍不住发酸。
  看护轻轻说:「他有他的前程,社会署将交他给领养家庭。」
  「你们十分豁达。」
  「呵是,如不乐观,世界沉沦。」
  张略为好过,交返婴儿,回到报馆,愤慨地写了篇特写。
  总编辑却说:「阿张,佳节当前,不如做篇经济不景气下百货业走势以及何处可买便宜货。」
  张伟杰呆住。
  「街童、毒犯、弃婴、流莺……天天都有,读者已经麻木,不劳你这枝健笔。」
  张不出声。
  「鼓励市民出街消费才是正经。」
  张伟杰识趣地把特写收起。
  稍后岳琪知道了这事,劝说:「老总有他一套,新年快到,谁要看这种丧气报告。」
  张点头,「我是太幼稚了。」
  「子翔在市政厅开会后与我们吃饭。」
  容子翔在政府大楼又是另外一个样子:白衬衫、灰色套装,不苟言笑。
  她在会议上严厉评击建筑商。
  「在建议书上你们只列明爆石最低噪音,那又怎会足够?离地盘一百米处有一间小学,三百多个学生上课,幼儿园小朋友只得五六岁,难免会受惊害怕,骚扰学习,兼尘土飞扬,影响健康。」
  建筑商愁眉苦面,「市政府已经批准我们施工,机械亦已运到,忽然下令停工,敝公司损失巨大,太不公平。」
  「你必须提供最高噪音量。」
  「容女士——」
  容子翔掷回去:「毋需狡辩。」
  在后座旁听的学生家长齐齐鼓掌。
  建筑商悻悻然退下。
  容子翔收拾桌上文件。
  「容小姐。」
  她转过头去。
  有一个陌生人问她:「可否通融?」
  「通融甚么?」
  「容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子翔倔强地答:「我不明白你的话。」
  「容小姐,大家是华人。」
  子翔说:「法治国家,人人依法办事。」
  那人作最后努力:「容小姐,法律不外乎人情。」
  子翔不去理他,仰起头走出政府大楼。
  她年少气盛,根本没想过事情后果。
  那天晚上,岳琪在一间意大利餐厅里等了近一小时,还不见子翔,急得打电话到处找。
  「她从不迟到,去了何处?」
  忽然之间,张伟杰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他一听之下,猛地站起,掀翻了杯子,咖啡淋到双膝。
  岳琪问:「甚么事?」
  「子翔遇袭,重伤入院。」
  他放下一张钞票,拉起妻子的手,飞奔出去,驾车冲了几个黄灯赶到急症室。
  容太太也来了,可怜的母亲面青唇白,浑身颤抖。
  岳琪先死命握住她双手,「不怕不怕,我们都在这里。」 
 
  
 

(4) 
 
  说着,岳琪自己先怕了起来,头皮发麻,胸口作闷,直想呕吐。
  张伟杰是记者,他有他的人际网络,立刻与当值医生及警员讲了几句。
  岳琪看到他绷紧的双肩忽然松下,立刻知道子翔没有生命危险,可算是不幸中大幸。
  张转过头来,「我们可以去看子翔。」
  他们匆匆走进病房,只见有四五张病床,病人全体呻吟转侧,分不出谁是谁。
  容太太急了,大声喊:「子翔,应妈妈一声,叫妈妈一声。」
  他们听见有人微弱叫妈妈。
  容太太扑过去。
  只见一个人头上缠满纱布,手臂打着石膏。
  医生随即过来说:「容子翔大幸,脑部没有受伤,只在表皮缝了七针,左手骨折断,一星期后可望愈合。」
  容太太伏在女儿胸前饮泣。
  岳琪颤声问:「谁下这毒手?」
  警员进来说:「 目击证人。」
  「谁?」
  一个长发纠结、衣衫褴褛的女孩轻轻走近,「我。」
  岳琪认得她,「你叫芝儿,你是那个街童。」
  芝儿说:「下午五时左右,天色已黑,我正想买烟,走过窄巷,看见容小姐跌在泥地上呻吟,头部流血不止。我以为她性命不保,这时,她身边站着两名大汉,正想伸脚踢她,我抬起砖头,朝他们扔过去,大声叫喊,有人奔过来援手,那两人窜逃。」
  岳琪不出声。
  子翔救过的人终于救回她,因果报应。
  芝儿说:「我来看看容小姐。」
  医生说:「她可望完全康复,不过你,芝儿,你手腕上有割伤,让我替你诊治。」
  岳琪过去轻轻问子翔:「可以说话吗?」
  子翔点点头。
  「发生甚么事?」
  「下班后到停车场取车,被人自身后袭击,套上大布袋拖上货车,载到一半又推下车。」
  容太太害怕得簌簌发抖,「子翔,没有丧命算你够运,你父兄已经归来看你。」
  「哎呀,爸一定会骂我。」
  不怕死,只怕骂,岳琪不禁笑出来。
  看看时间,事发至今已有六个小时。
  看护说:「病人需要休息,明日再来。」
  容太太说:「我是她母亲,我留下。」
  岳琪说:「伯母请回家好好睡一觉,我陪子翔即可。」
  岳琪在长沙发上和衣而睡,一下子天便亮了。只看见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坐在她对面,见她醒来,向她(目夹)
  (目夹)眼笑说:「李小姐早,谢谢你帮忙。」
  岳琪冲口而出:「你是子翊。」
  这时张伟杰也到了,带来粥粉饭面当早餐。
  子翔醒来,惺忪地说:「好香,肚子饿。」
  岳琪连忙洗干净双手喂她进食。
  容子翊对妹妹说:「妈妈差点吓得心脏病发。」
  子翔张开嘴,又合拢。
  「不准你再做清兵,你可知多危险?」
  子翔不出声。
  「我与妈妈商量过,你跟我到旧金山工作,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子翔抗议:「不能叫凶徒得偿所愿。」
  「你打算怎样,发动义和拳?你得罪的是同胞,行凶的是洋人,这地方华洋杂处,复杂无比。」
  子翔说:「不如旧金山单纯。」
  「子翔,你管的闲事太多。」
  「儿童权益——」
  「很快你便变成那种到堕胎诊所外示威抗议的义勇军,见医生出来痛骂他们,可是这样?」
  子翔不出声。
  子翊叹口气,「你南下旧金山养伤可好,警方自然会缉凶。」
  接着,门一开,子翔与子栩齐齐叫一声爸。
  容先生也赶到了,他是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
  偏偏子翔说:「爸多了许多白头发。」
  果然,容先生笑:「生了你,担心得白头。」
  子翔讪笑。
  容先生十分客气,与张伟杰夫妇握手,道谢。
  「子翔,你妈叫我陪你去加州买层公寓房子,介绍男朋友给你,不准你再参加义工组织。」
  医生进来,「好热闹。」
  「她伤势如何?」
  「年轻,捱得住。」
  一星期拆除纱布,左耳上方缝针之处有一块秃皮,永远长不回头发,容子翔破了相。
  容太太把女儿软禁在家。
  子翔假装间歇性失忆,又抱怨左手失去效能,不便操作,总之处处与老妈作对,叫她心痛。
  岳琪劝她,「你别过份。」
  子翔把报纸一角给岳琪看。
  小小一段启示:「联合国保护儿童基金诚征义工」。
  岳琪放下报纸,「嘘。」
  「我被困在家中好比笼中鸟闷得窒息。」
  岳琪读下去:「阿富汗接巴基斯坦边界极需小学教师重新建立教育制度……」
  岳琪抬起头。
  连她都可以听到那种呼召。
  「琪姐,可是你也想去?」
  岳琪不出声。
  「留在报社不过多写一篇某电子网络公司又裁员一千之类,与跑到第三世界,亲手教会儿童识字的满足感不能比。」
  岳琪有点无奈,「教得了几个?」
  「教得一个是一个。」
  「子翔,告诉我,中东某地少一个文盲,于你来说,有甚么分别?」岳琪实在想知道。
  子翔想也不想便答:「地球能有多大,大家都生活得好才有意思。」
  「照你看,这些孩子也是你的邻居。」
  子翔说:「讲得对。」
  岳琪叹口气,「我带来两件消息,一好一坏。」
  「先说好消息。」
  「市政府押后国际建筑爆石建屋计划。」
  「好极了。」
  「警方却对你这宗袭击案失去线索:无目击证人,没有指纹、凶器。」
  子翔不出声。
  「容伯母说她时时夜半惊醒,噩梦中看到你倒在血泊中。」
  子翔略表歉意,嗯地一声。
  「子翊告了假等你去旧金山呢,别拗撬,好歹听大人的话。」
  说起子翊,子翔的精神来了,「他的正职是炒股票,即日入货抛货,何用告假。」
  「子翊投资术精湛,宛如夫子的徒弟子贡,百发百中。」
  子翔笑嘻嘻,「那么,让我做子贡的同学颜回好了。」
  容先生探头进来,「说些甚么,那样高兴?」
  他行李已经收拾好,打算回去打理生意。
  容子翔由父兄押着,南下开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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