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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样,他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孙羽!
孙羽看得出香祖楼目光里的含意,他横剑当胸,左掌拇指食指轻捏着剑脊,缓缓地移向剑尖。
“银剑不过是标帜,我杀人很少用它,犹其是对付高手,我用的通常是第二口剑.短剑!”
香祖楼的目光突缩。像是说:“我不知!”
孙羽拇食指陡弹,剑嗡的龙吟。“没有人知道,知道的都已死亡!”
香祖楼的目光又再瞪,询问的意味更浓!
“你放心!”孙羽沉着声,郑重地,“我应承得过你的事情就必会替你做到!”
香祖楼瞳孔顿散,那右掌暴翻,突然拔出了咽喉嵌着的短剑!
剑拔出,他蹩着的那口气亦吐了出来。
他狂吼;“多谢!”
声断气绝,头向旁边歪了下去!
血已从他的咽喉标了出来,溅湿了桥板,却没有溅及他胸膛的衣衫,所以孙羽并不着急去拿那两张银票。
他没有摇头,更没有叹息.仿佛就无动于衷。
他从容不迫地拾回剑鞘,套好银剑。再走到香祖楼身旁,扳开他右掌的五指,将短剑取出,拭去血,小心地放回左靴的靴筒里。
他的眼瞳还是那么的峻冷,他的举止还是那么的镇定。
但到他的手抓着那两张银票从香祖楼怀里伸出来的时候,他的手竟然起了颤抖。
几乎同时的,他的眼瞳也起了颤抖。
他忽地用力握住了那两张银票,握得是那么的紧,手背的筋也根根露出了!
孙羽喃喃地说:“应该说多谢的到底是你还是我呢……”
他长叹,抬望眼,潇潇雨已歇,快三更了。他终于站起了身,举起了脚步。
凄凉的灯光,长长地映着他的影子。
他就踏着自己的影子,走向黑暗的深处……
灯,银灯,富贵灯。
灯旁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人还不过二十来岁,很年轻。很漂亮,那肤色也的确是如霜如雪。她右手斜拈着玉匙,拨弄着文王鼎里烧着的香,左手轻托着香腮,半边身斜倚着雕禽桌子,幽幽地坐着!
灯光从旁射来,替她在脸上添下了淡淡的灯影,人于是显得更美了。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她眼里的春意却方浓。
风忽地穿窗,吹过了灯旁。
灯火摇曳,那文王鼎口冒出来的轻烟也摇曳。
轻烟飘忽地缭绕于灯光中,还未飘到她面前,她厌恶得已先皱起鼻子,随即撮唇吐了一口气。
轻烟给吹散,远远地飘了开去,但很快又凝聚,随风飘了回来!
她的鼻子于是皱得更深,摇摇头,没有再吹气,只是叹息:“春风……”
才两个字出口,已有“人”替她接下去:“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声音发自她头顶半空,那里没有人,有的不过是一只栖息在架上的绿鹦鹉。
那绿鹦鹉张着嘴,“帏”字的袅袅余音尚徘徊在舌缝间!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唉,不是李白的“春思”诗末两句?
好一只鹦鹉,居然还会念唐诗,像这样的鹦鹉,又有多少只?就花上百来两黄金,对富贵人家来说也是值得的。
即使是巧合,也值得欣赏!
但她似乎并不欣赏,她没有再作声,只是抬眼望着那绿鹦鹉,眼中连半丝笑意也没有,有的只是不悦之色。
轻烟这下子又飘到了她身旁。
她的眼随即垂下去,更不悦!
只可惜,鹦鹉或许还会畏惧她的目光,烟?万万不会。
她拂袖,烟飞散,但香气早已蕴茵小楼,那却是拂也拂不开的。
香,很香,什么香?檀香!
绿鹦鹉,檀香,不就是“锦衣侯”香祖楼所爱的东西么?
檀香的香气醉人,能言的鹦鹉也应讨人欢喜,但她分明厌恶到了极点。
怎么她偏又要坐在鹦鹉下,檀香旁?
没有人会愿意做自己厌恶的事情,要自己厌恶的东西,除非是迫于无奈!
灯是孤灯,她人也是形单只影。
小楼的门掩着,她本来可以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但她还是坐在鹦鹉下,檀香旁!
小楼里不错是没有别的人,但她的心头却束缚着无形的枷锁,有人抑或没有人,对她来说都已无差异,亦无所谓迫与不迫。
她嫁的是喜欢她的人,是必然会迁就她,更不会让她冷落闺中。
她嫁的若是她喜欢的人,必然她会迁就,日久成自然,不惯的也惯,哪怕鹦鹉学舌耳边,檀香缭绕眼前。
所以男人要娶妻子最好还是选择那真心喜欢自己的女人,女人要嫁丈夫最好还是选择那真心喜欢自己的男人。
无疑那是片面的感情,但男女间的感情开始时试问又有多少不是片面的。
问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知道被人喜欢同样也是幸福的人似乎少得很…”
不是喜欢她的人,也不是她喜欢的人,那她嫁的到底是怎样的人?
说起来毕竟是喜欢她的人,只不过也是与众不同的那种人!
那种人轻财好客,是人们眼中的大丈夫,大英雄。对朋友,那种人总对得住,为公义,那种人甚至会不惜洒热血,抛头颅。
要是在乱世,那种人是必能叱咤风云,即使在承平,那种人亦不难江湖快意。谁要找朋友,都会先考虑那种人,是以那种人朋友绝不会少到哪里去。
也就因为朋友多了,那种人顾得朋友,已再无暇理会自己的妻子。
也就因为朋友多了,那种人无日不是前呼后拥,永不知道所谓寂寞,更不晓得寂寞的痛苦。
当酒酣耳热,抱铜琵琶,执铁绰板,与朋友带醉狂歌大江东去的时候,那种人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妻子孤零零寂寞闺中,方试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做那种人的妻子,的确不容易!
也用不着旁人说话,那种人自己始终会故态复萌的,要是给挑拨两句,才入家门又出家门还好,为了证明自己的丈夫气慨,难保就他乡作客几月,由着那做妻子的五更千里梦,一日九回肠。
并非是无情,不过那种人更怕被人取笑!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达人所耻,壮士不为,也就是那种人的信条。
或许有日那种人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会感到后悔,却恐怕已是若干年后的事。
那悠长的日子,又岂是容易过的。
但无论如何,做那种人的妻子还是要规行矩步的好,否则,后果是必不堪设想!
大丈夫难保妻子不贤不孝,是很久就已经有的说话,家庭里发生了什么,都不关那种人事,更只有同情,不会被非议。
又岂知对得住朋友的人,未必对得住妻子……
“锦衣侯”香祖楼也就是那种人,她也就是“锦衣侯”香祖楼的妻子,舒媚!
寂寞了多少夜,她自己也不清楚,但香祖楼留在家里的日子有多少,她却可以数得出来。
今夜,她又在寂寞地等待。她已不在乎!
当然她是可以自己去休息的,但今夜不同,怎样她也要等下去,直到三更。
那之后,她可能不用再等,也可能永远地等下去,更可能就算她想等也没有命等了。
她并不是赌徒,但比起任何赌徒她毫不逊色,只因为她不独倾尽多年的私蓄来做赌注,还准备着必要时赔上自己的生命!
三更……二更也过了,三更还会远么?
她,也是那么想,眼里的不悦不觉已退尽,然后,她笑了,她是笑自己竟傻到在生那檀香,那鹦鹉的气,不是么,那许多年来都已忍了啊。
她笑着又再用玉匙拨弄文王鼎里烧的檀香。
笑中却透着苦涩的意味,她真还有心情来笑?
那檀香已没有多少,越烧也就越淡!
帘外,雨已歇,只是檐前依稀还水珠点滴。
渐渐的,檐前那滴水声也听不到了。
小楼里不由就更静。
更鼓声终于又传来,三更!
她默数着更鼓声,不知不觉地放下了玉匙,站起了身子。也就在这时,小楼那虚掩着的门突然依呀的被人推开!
“谁?”舒媚失惊的转过身去,面色已变,声音甚至也岔了。
“是我,潘玉!”推门那人应声着,蝴蝶也似地手舞足蹈地闯了入来,随即又将门掩上,还下了闩。
“差点没有给你吓破胆……”舒媚抬手拍着胸口,忽的又低声叫了起来,“是什么时候,你怎能到这里来,还不赶快出去,让他回来看见,可不得了……”
“他若回来,二更左右就应该回来,到三更仍不见人,你以为他还会回来么?”
潘玉笑了,他不笑时已像是在笑,笑起来更见风流倜傥。
他也的确很英俊,年纪怕已有二十六七,但笑起来却只像二十二三。
他表现得很开心,差点儿没有变成了蝴蝶,飘舞着,他滴溜溜地转了两个圈,人已在舒媚面前!
舒媚怔怔地望着他,忍不住又问:“那你真的敢肯定?”
“下手的要是别人,我不敢,但是‘银剑杀手孙羽’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孙羽乃是职业杀手中的杀手,杀人对他来说简直就比吃白菜还要容易,他既然应承今夜三更前了事,姓香的就断不会活过三更;何况那姓于姓崔的今夜都没有追随左右,孙羽要解决他还不简单吗?”
“你倒很清楚孙羽,认识他?”
“不认识,但我的黄金白银认识。”
“你的?”舒媚的嘴唇翘得好高。
“嗅,是你的,但你的我的又有什么不同,难道你我还要分彼此?”
舒媚噗哧的笑了。“人家跟你说笑,你怎的就当真了。”灯光下,她笑起来显得更漂亮,潘玉几乎看呆了,他涎着脸随着亦笑:“谁当真?”
“要不是怎的说得那么老实?”
“口里老实有什么紧,手不老实就成了。”说着潘玉的手已很不老实地搂住了舒媚的纤腰。
舒媚忽的皱起了眉头。
“你又怎样了?”潘玉好不奇怪的。
“我怕……”
“你还怕什么?”
“二叔跟三叔他们……”
“什么二叔呀三叔的,又不是姓香的嫡亲,结拜的罢了,他们最好就少管闲事,否则,有他们瞧的,我总不相信孙羽会有生意也不做!”
“又找孙羽?那可要很多钱!”
“为了姓香的那厮。不惜耗尽了你多年的私蓄,但姓香的既然死了,你还用得着担心钱银的问题?姓香的如今没有兄弟,遗下来的财产不消说也就是你的,你可知他的财产共有多少?”
“我倒没有留心到,你以为?”
“前些时,我私下给他计算过,天哪,险些没有给那些数目字胀破我的脑子,如果拿那银两来折合,十六档的算盘用起来倒还马马虎虎!”潘玉的眼瞳刹那间像光亮了好几倍似的。
舒媚对此却仿佛无动于衷,忽然她问:“你计算得那么清楚,不是为了他的财产……”
不等舒媚说下去,潘玉已连连摇头,连连否认:“不是,不是……”
他毕竟是聪明人!
舒媚重新展开了眉头。“不管你怎样,我这次却完全是为了你……”
“我知我知……”潘玉由摇头变成了点头。他那头斜斜的越点也就越近。很快的他嘴唇已贴近舒媚耳边,语声于是变得更轻柔:“三更也过了,还再说下去,不怕春宵苦短么?”
舒媚的脸颊不由红了起来!
潘玉嘴唇贴得更近,语声更低。
他又说了什么?舒媚的脸颊更红了!
随即,潘玉将头移开.但手并没有松开。舒媚半张着口,似乎还要说什么,可是语声尚在咽喉里打转,她的人已给潘玉抱了起来!
床就在那边,潘玉将舒媚抱过去,放好,反手卸下自己的衣衫,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他那双手当然不会就这样停下来,随着他那双手的移动,舒媚那衣衫亦从晶莹如白玉也似的肩头缓缓地滑下。
里头是鲜红色抹胸,但她的脸颊似乎更红,她埋首潘玉胸膛,媚眼如丝,好不容易说出那么两个字:“吹灯……”
“哈,我险些儿忘掉了。”潘玉口里尽管说,心里其实是不愿意的,但舒媚既然吩咐到,他也就只好听了。
他将那替舒媚退下的衣衫往旁边的椅背搭好,带笑转过身,还未举步,满面笑容突然僵在那里!他身后,舒媚几乎同时也呆住了!
两个人,四只眼,就勾勾地望着那盏银灯!银灯仍然是那盏银灯,但灯旁舒媚方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不知何时已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黑色的密钮夜行衣,就连面也用黑布蒙着,只露出闪亮的双睛。他是在望着潘玉舒媚两人,目光很锐利,像剑.利剑,似是要穿透两人的心!
他右手按着膝头,左手却是搁在桌上,掌心之下压住一柄带鞘长剑,银剑!
看到那柄剑。潘玉就真的眼也直了!
“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