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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随我来。”
“谢谢。”
逍遥公子仍在进食,样子好可怕。似乎,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食物。
其实逍遥公子的样子一点也不可怕,脸上有平和的笑意。
当然,人进食时,样子的确很难看,一万个人中,找不出一个进食时令人产生美感
的人。
她的心境让她觉得逍遥公子可怕,甚至任何事物都十分可怕。感觉中,她的心快要
跳出口腔了,胃抽动得难受,身躯抖得更厉害了。
“请进。镇定些,张姑娘,我的菜肴不是人肉做的。”逍遥公子向她笑笑说:“没
有害怕的必要。你是客人,作客期间你是安全的,除非你自己故意制造不安全的情势,
我是一个好客的主人。”
她觉得咽喉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说不出话来,木然地迈步入房,脚沉重得迈步困难
吃力“请坐。”逍遥公子食毕离座,在壁下的环椅主位前伸手肃客就客座。
中间隔着茶几,她脱力地坐下,再不坐,她真要支撑不住倒下了。
“昨晚姑娘与令兄来过,在下就寝了,未能接待,十分抱歉。”逍遥公子见对方一
直不开口,只好尽主人之谊找话说。
“我不……不得不来。”她总算能把话说出了。
“以令兄黑衫客的名头、声望、履历来说,在下该算是后进,贤兄妹造访赐教,在
下不胜荣幸。”
“昨晚我……我兄妹鲁……鲁莽了些。”
“咱们道上的朋友,都是夜间活动的特殊族类。贤兄妹昨晚夤夜前来,乃是极为正
常的事。张姑娘的来意……”
“我希望与公子谈谈,单独的谈。”她努力克制不安的情绪,说话恢复逐渐正常了。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虎视耽耽的小孤身上。
“婢仆前无秘密。”逍遥公子委婉地拒绝:“小孤是我的亲信,有什么话姑娘尽管
说。”
“这……”她的脸色更苍白了。
“你有难言之隐?”
“小妹妹……”她向小孤用恳求的声调说:“可否请……请回避一下?谢谢你。”
小孤表面上心硬如铁,手上手下都不饶人,其实内心并不真的硬冷。由于张姑娘神
色凄惶,态度也客气,小丫头油然生出同情心,不等逍遥公子示意,淡淡一笑向门外走,
在门口转头再瞥了张姑娘一眼,默默地走了。
“张姑娘,你面对的不是一头吃人的老虎。”逍遥公子惑然说:“你到底有何见教?
要谈些什么?”
“我……”她觉得心脏要停止跳动了,身上在冒冷汗,咽喉卡得更紧了。
“谈阎知县的事?”逍遥公子单刀直入。
“是……是的。”
“你打算……”
“和……和你谈……谈条件……”
“谈条件?”逍遥公子一愣。
她从腰间的荷包内,掏出一张银票,用抖索的手展开在茶几上。
是宝泉局的官票,河南府宝泉局开出的,天下各地宝泉局皆可十足兑换,不抽厘金,
折色银与出票款已先付的官票。
面额是一千五百两纹银,算是高额官票了。
“家兄虽然是邪道人物。”她的情绪逐渐稳定,可以面对事实了:“但从不做丧心
病狂的事,不滥取不义之财。这是我家仅有的财产,在公子爷来说当然不屑一顾,但我
兄妹已是罄其所有了。”
“张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逍遥公子一头雾水,不胜迷惑。
“另一样……另一……”
“什么另一样?”
“我。”她勇敢地说,但原本苍白泛青的脸,突然出现奇怪的红潮。
“你?”逍遥公子更胡涂了。
“公子爷不向颜知县下手,请收下这张银票。公子爷如果肯鼎力保全颜知县,颜知
县所有的财物都是公子爷的,外加这张银票,和我。”
“咦!你的意思……”
“为奴为婢为侍,我甘心情愿跟你一辈子。”
逍遥公子剑眉深锁,虎目神光炯炯,逼视着这位提出过份要求的美丽女英雄。
所有的人聚会真定城,除了他是适逢其会之外,都是为抢劫阎知县而来。
阎知县是所谓赃官,被革职的赃官。
而这位张姑娘,却为了保全赃官,提出这种痛苦的条件,为了什么?
“一生一世,我都感激你的恩德。”张姑娘一字一吐,脸上的红潮已退,重新恢复
苍白。
“张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事吗?”逍遥公子神色凛然,一字一吐。
“我知道我做的事,我等你的回答。”
“我要知道为什么。”
“请不要问。”
“这……”
“我知道公子爷是花花公子,我知道我今后的处境和结局,我决不会后悔,绝无怨
尤。”
“我的天!我的口碑这么坏?”
“我不介意,是我命该如此。”
“我一定要知道原因。”他坚决地说。
“抱歉,我不会说。”
“令兄怎么说?”
“家兄已是走投无路,他同意我的作法。”
“不说明原因,我不能答应你。日下真定城内城外群魔乱舞,目标全在阎知县,就
算我有三头六臂,也无能为力。而且,我的身份地位、名号声誉、为人道义、财富声势,
都不许可我这么做,我岂能冒大不韪保护一个可恶的众矢之的?”
“公子爷……”
“不要说了。”他沉声说。
“你……”
“我不能答应你。”
“我只好走最后一倏路了。”张姑娘拾起银票离座,挺起胸膛向外走,在房门口止
步回身,脸上有漠然的神情:“我们在院子里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从屋顶向下跳的人,是金笔秀士敖世纶。
院对面的墙根下,站着一个獐头鼠目、留了八字灰胡的糟老头,右手支着一根四尺
长铁手杖,鼠眼阴冷的光芒闪烁,不住盯视着夏姑娘的房门。
金笔秀士是从夏姑娘的房顶跳下的,大白天飞檐走壁在屋顶走动惊世骇俗,这位侠
义门人未免太过招摇,肆无忌惮。
房内的夏姑娘误以为是逍遥公子来了,其实不是。
糟老头吃了一惊,眼神一动。
“阁下。”金笔秀士伸手,用食指向糟老头钩动,表示要糟老头离开墙脚走过来,
神情相当轻蔑。
“年轻人,你叫我?”糟老头怒声问,眼中冷电炽盛,冒火了。
糟老头手中的铁手杖相当沉重,不可能隐瞒练武人的身份,何况糟老头根本不想隐
瞒。
“不错。”金笔秀士冷冷一笑。
“老夫认识你吗?”
“你应该认识我金笔秀士的。”
“老夫为何该认识你?”
“因为你本来就认识我,知道我正打算要严狗官的命,两你却是严狗官的保镖之一,
先期前来真定潜伏探道的狗腿子,这几天早该打听出我金笔秀士为何而来了,何必反穿
皮袄装佯?”
“老夫根本就没把你金笔秀士当作一回事,只留意其它可能有威胁的人。这家店共
有五个劲敌,其中没有你,你还不配。”
“你生死一杖侯五常吹起年来了,反常啦!来吧!松松老筋骨,在下要打发你滚蛋。
你的杖,我的笔,一长一短,一强一险,正好各擅胜场,优劣互见,看谁是真正的胜
家。”
双方相距不足五尺,杖一举便可击中要害。而金笔秀士的金笔仍在囊中,垂右手背
着左手,一派满不在乎的懒散劲,不像是面对强敌,倒像是和老朋友半途相遇,高兴地
驻足话旧。坐死一杖口气虽硬,其实心中发虚,竟然不敢突起发难袭击。
“你根本不值得老夫计较,只有你老爹妙笔生花,才配与老夫打交道。”生死一枚
阴阴一笑,反而将手杖挟在胁下:“老夫替严知县保镖,是堂堂正正的活计,虽则老夫
不是白道人士,但并不能禁止白道以外人士保镖。你敖家是侠义名门,老夫不信你敢冒
大不韪,拋开武林道义,扮强盗或黑道人公然向保镖挑战寻衅。赶快滚蛋吧!年轻人,
这不是你侠义门人该来的地方。”
姜是老的辣,一顿锋利的话把金笔秀士套住了。
“哈哈!在下知道你奸猾过人,诡计多端,以为你真的聪明机警,岂知仍是老笨驴
一个。”
“什么?你……”
“你想想看,在下为何公然现身?”
“你想激老夫……”
“在下公然叫破你的身份,你还能在这里鬼混吗?哈哈!在下用得着用金笔戳穿你
这名狗的心坎?”
“你……”
房门开处,纵出一身碧蓝的夏姑娘。
“好哇!狗官的保镖混到这里来了,正好乘机拔除。”夏姑娘娇叫,人到、声到、
剑到。
生死一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迎面一杖点出,势沉力猛有如电耀霆击,挟忿出手
凌厉万分,轻灵的剑真不敢与杖接触,接触势将折断。
碧蓝的猛扑身影在杖尖前消失、重现,反俯生死一杖的左侧背,像是鬼魅幻现,闪
动太快了。剑光如匹练,剑气及体。生死一杖经验老到,人影在杖尖前消失便知不妙,
杖向下一沉,杖尖着地,人飞腾而起,借刀向前飞翻,间不容发地避开一剑穿胁的厄运。
两空翻上升两丈余,登上了瓦面。
“你们最好放手,不然死路一条。”生死一杖在瓦面上阴森森地说:“老夫只是一
个跑腿的,主事的人一个指头,也可要你们死一百次,后会有期。”
夏姑娘一击落空,确是有点心中懔懔,但于心不甘,猛地飞跃而起。
但生死一杖的“后会有期”四字末出口之前,身形已向另一座屋顶电掠而走,势若
星跳丸掷。等姑娘升上瓦面,生死一杖已远在第三座屋顶上了。
“追不上了,姑娘。”下面的金笔秀士笑笑说。
夏姑娘飘落的身法,轻灵妙曼极为出色。
“好!飘逸超尘,轻功中的极品,凌空凝气,点尘不惊,姑娘的造诣,年轻的一代
中无与伦比。”金笔秀土情不自禁喝起彩来。
夏姑娘嫣然一笑,黑亮的水汪汪明眸不住打量他。
“敖秀士夸奖,足增本姑娘十倍身价。”夏姑娘显得十分高兴:“阁下就是大名鼎
鼎的金笔秀士?幸会幸会。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一代侠义道年轻俊彦,果然
名不虚传。生死一杖横行天下卅年,凶名昭着,目中无人,在敖大侠面前,竟然不敢出
杖,可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敖大侠真替年轻的一代子弟增光。”
“好说好说。”金笔秀士居然相当客气:“姑娘是为狗官而来的?”
“不错,可惜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殊途同归。”
“昨晚是敖大侠在屋上观战?”
“对。姑娘的剑术阴狠奇奥,可惜急功心切,让那位扮老妇的姑娘有机可乘,确是
失策。”
“黑夜间有所顾忌,我不想发生意外,所以不愿出杀着。下次碰上她!哼!敖大侠,
何不至客室小叙?咱们谈谈狗官的事。”
“抱欢,在下有事待办,不能稽留,再见。”金笔秀士抱拳一礼,含笑走了。
以他的身份声誉来说,怎能与来路不明的黑道女人在一起相聚?所以借故告辞,其
实他对这位明艳照人的姑娘颇有好感。
夏姑娘冲他的背影阴阴一笑,眼中的冷电炽盛。
剑出销,张蕙芳姑娘的激动情绪冷静下来了。
逍遥公子站在丈外,目不转瞬打量这位行径怪异的小姑娘,用眼睛、用心灵,来探
索小姑娘的内心。
他看到了些令他心灵震撼的、心中生寒的东西。
那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感觉,破釜沉舟与天地共沉沦的悲壮气势,出现在这位小姑娘
身上了。“为什么呢?”他问,剑眉锁得紧紧地:“我们没有任何仇恨。”
“我知道我理亏,但我是不得已。”小姑娘的嗓音完全变了,变得僵硬刺耳,有金
铁交鸣的味道:“所以,我如果杀死你,我也死。”
“有必要吗?”
“我没有脸活下去,我做了世间最愚蠢的事,与及不该做的事。我只能说,我抱歉。
不论结局如何,我都欠你一份情。如果有来生,来生我再还你。”
“张姑娘,理智一点好不好?”他苦笑:“把原因告诉我,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
我一定会帮助你。比方说,我可以不向阎知县下手,但我不会要你的银票,一千五百两
银子还不够做我的零用钱,我的荷包里,经常有宝泉局与天下四大钱庄的公私大额银票
庄票。”
“难就难在我不能告诉你,那会引起更大的灾祸。乔公子,你最好用剑。”
“这……”
“因为你的折扇,很难挡得住我决死一击。”
小孤出现在他身旁,捧着一把剑。
“爷,她有难言之隐。”小孤的星眸深处神情复杂。
“我知道。”他取过剑神色特别庄严。
“小孤经历过深沉的痛苦,她可能也有同样的痛苦。”
“你撑过去了,她……”
“爷,求你给她一次机会,就像过去给小孤、卓叔、小羽、甘叔夫妇一样慷慨。”
小孤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在考虑,而且慎重考虑,你放心。”他向张姑娘走去。
“我知道我是理亏的一方。”张姑娘脸色难看已极:“但情势不由人,我只好有一
步走一步,得罪了。”
“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肯承认自己理亏的,你是一位好姑娘,我希望……”
“我放肆了,接招!”张姑娘横定了心,不再多浪费唇舌,立即断然挥剑进攻。
剑是好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