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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松腾地站了起来,道:“监军大人既然早知道代州军会出兵,为何不告知殿下,殿下只有四万铁骑,加上荆将军最多不过七万,北汉军原本已经有十万军队,再加上虎狼也似的代州军,殿下岂不是败局已成,大人坐视此事发生,是为何故?”
我淡淡的看了宣松一眼,继续道:“宣将军可知道敌我两军所求者何?”
宣松强忍心中愤怒,道:“自然是战胜敌军,我军与北汉军已是誓不两立,北汉军若败,就是亡国之危,我军若败,数年之内无力北窥。”
我摇头道:“宣将军所说并不完全,北汉军想要取胜,可是他们不想要一场惨胜,大雍势强,北汉国力不足,我们若是败了,不需数年就可以东山再起,北汉军就是惨胜,二十年之内恐怕也无力南下,如今天下争霸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北汉若是国力骤降,就是我大雍亡了,也有别人来攻,所以北汉国主和龙庭飞想要的是一场大胜,而且还要损失越少越好。所以我军在安泽败后继续北上,就是踏入了龙庭飞预定的战场,他要在沁源歼灭我军主力,最好是将齐王殿下俘虏或者杀死,这样大雍伤筋动骨,北汉国力无损,他们就可以眼看着我大雍陷入和南楚的缠战之中,而他们可以休养生息,等到大雍国疲民弱,北汉军就可以南下西进,攻取大雍领土。”
宣松听得连连点头,道:“所以龙庭飞才会调动代州军,只因他手上的十万铁骑不能稳胜我军。”
我说道:“不仅如此,荆将军行踪龙庭飞焉能不知,他是故意不留后备军力,全军攻击齐王殿下,诱使荆将军不顾长途跋涉之后军队疲惫,立刻加入战局。”
宣松问道:“若是荆将军猜透龙庭飞诱使他攻击呢?”
我摇头道:“先不说荆迟是否能够看穿龙庭飞的心思,若是荆将军不进攻,齐王殿下必然损失惨重,到时候就是两军会师,也不能稳操胜券,所以荆将军是一定会攻击的,再说晋阳军不能轻动,而且步兵居多,荆将军也想不到会有一支强力的骑兵作为北汉军后援。所以这个陷阱荆将军是一定会踏进去的。”
宣松眼中闪过迷茫,道:“末将不明白,既然监军大人早知如此,为何不改弦易辙,稳步作战?”
我笑道:“这就要说到我军的作战目的,我军兵力强大,若是强攻北汉,虽然不免损兵折将,但是北汉终究是不敌我军的,代州军虽然骁勇,可是一来不能久离代州,二来毕竟只有万余人,所以我军如果稳步作战,不是大胜也是惨胜,这都无关紧要,可是北汉和蜀国、南楚不同,蜀人偏安,一旦亡国,就很容易安抚,虽然会有些不自量力之人想要复国,但是若不能得到强大力量的支持,他们是翻不起什么大浪的。楚人暗弱,一旦亡国,只要不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多半不敢反抗。唯有北汉,国主尚称贤明,军民上下一心,若是我军贪求速胜,只顾夺城拔寨,就是我军攻下了晋阳城,控制了北汉王室,也不能压制各地兴起的义军。所以皇上不担心我们落败,若是败了再战就好,若是不能全胜才是麻烦。若是敌军主力仍存,必然一城一城的据守,这就已经是不解之局,有些事情你不清楚,我们没有那多么时间,就是北汉军主力溃散了,只要留下一两成的余孽,那么将来我们面对的就是所有北汉人的反抗,那些逃散的北汉军就是火种,而且若是有龙庭飞之类的人物逃生,别说三年五年,就是十年八年,我们也难以征服北汉。所以我军要胜,就必须要将北汉军一网打尽,还要将北汉军的首脑人物全部成擒。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敌人诱到我们的战场,可是龙庭飞、林碧和北汉将军们不是蠢人,若想让他们入彀,就必须有足够的牺牲。所以齐王殿下必然会在沁源战败,然后才可以败退诱敌。而北汉军为了取得满意的战果,一定会紧追不舍,只有这样,我军的目标才会实现?”
宣松听得目眩神迷,良久才道:“原来如此,殿下可是已经知道其中关节了么,只是可怜我军惨死的勇士。”
我叹息道:“齐王殿下知道一些,但是并不完全,整个作战方略只有皇上和我清楚全盘关节,我以殿下将会战败相激,殿下作战之时,必然奋勇无比,这样才会让龙庭飞中计,但是到了将败之时,殿下久经战阵,又是胜不骄败不馁的性子,所以必然能够尽量保全实力撤退。宣将军,一局棋若没有两个国手对弈,总是难得精彩,北汉这一局棋,正因敌手高明,才会中我计算,若不是龙庭飞知道必须擒杀了齐王才算功德圆满,又怎会被诱入我们准备好的战场。这一迷局,北汉就是再有聪明的人也看不穿,身在局中,有几人能够超然物外。”
宣松已是心悦诚服,道:“请监军大人示下,末将应该如何行事?”
我指向地图上的一点道:“敌军追击,必然是凶猛无比,我军败退,也要做得十分严密,宣将军只需用出手段来,接应齐王和荆将军退到此处,就是大功一件,将军需要记得,敌军主将乃是非凡之人,将军败退之时越是尽心尽力,敌军越不会想到我军还有后手。”
看到我所指之处,宣松眼中闪过热烈的光芒,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
我微微一笑,又道:“北汉军水淹安泽之后,道路被毁,我连日令人整修道路,就是为了接应我军,一来是为了减轻伤亡,二来我们的准备越充分,北汉军就会以为我们求胜之心越强烈,就更不会想到我军败退会有什么别的意图。”
这时候,小顺子递过我的大氅,我接过披上,道:“既然宣将军已经知道局势,在下就要先告退了,江某无才,经不住战阵之苦,就先到后面等着诸位,齐王殿下身边有法正大师和法忍大师率各派高手保护,宣将军不必忧心,纵然是有些危险,他们也能保住殿下平安。”
宣松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想不到监军大人将临阵脱逃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不过知道齐王应该不会有生命之险,还是让宣松松了一口气,如今这里就是江哲官职最高,他要先走也是无人能够阻拦,或许这就是江哲强行留下自己的缘故,只因自己可以在他脱身之后率军接应齐王吧。
我当然知道宣松的心思,不过为了不再领略逃跑的痛苦经历,我是宁可临阵脱逃了,带着小顺子和赤骥以及那些神情不满的虎赍卫,他们多半都想上阵杀敌,我向准备好的马车走去。临上马车之前,我忍不住抬头看看苍穹,再过小半个时辰应该就是日落了,想必一更时分,齐王就可以败退到第一道防线,不过这几百里的败退路程并不好走,不过这一点我就无能为力了,行军作战,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如今种种布局已经如我所料,若是我军仍然落败,也只能说是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不过我却也不必忧心,北汉国力军力摆在那里,最多我们胜得辛苦些,留下的后患多些,难道还能让他们翻天么?忍不住想到龙庭飞,看他行军布阵,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可惜却是我的对手。忍不住低声道:“剪其羽翼,断其枝叶,缚其手脚,困其意志,此谓四面绝网,纵有翻天覆地之才,安能脱我掌握?”不知怎么,难言的疲倦涌了上来,这些日子殚精竭虑,仔细安排种种布局,唯恐有些什么事情改变了大局,如今总算是乾坤已定,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受我控制,我几乎是昏昏沉沉的上了马车,临上车前,我突然回头,对宣松道:“吩咐苏青,一定要尽全力截杀北汉军密谍,绝对不能让北汉军发现我军的布局,北汉军中段凌霄已经不可能亲自出手,秋玉飞也被拘留东海,剩下的人中应该苏青可以应付,就是有些不能应付的,齐王身边的高手也可襄助,急着,绝对不能让他们识破。”
宣松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道:“末将遵命,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还是快些休息吧。”
我抬头,看见小顺子、赤骥、呼延寿等人眼中都是闪过忧虑之色,我笑道:“怎么了?都是大惊小怪的模样?”
小顺子突然一声轻叹,将一粒药丸塞到我口中,我只觉得身心渐渐松懈下来,甜美的梦境向我袭来,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宣松心惊地道:“大人面色为何如此苍白,可是旧病复发么?”
小顺子冷冷道:“公子为了此战,殚精竭虑将近半载,如今诸事已经尽在算中,公子松懈下来,不免有些倦怠,宣将军,此战胜败,你关系重大,若是因为你的缘故让公子功败垂成,我定不会饶你。”说罢抱着江哲进入车厢,赤骥忧心地望了车厢一眼,坐上车夫的位置,挥起了马鞭。
望着远去的马车,宣松心中一阵愧疚,方才他还在腹诽江哲临阵脱逃,却全然没有想到令敌我双方按照他的布局行动,需要耗费江哲多少心思,他断然道:“立刻出发,我们去接应齐王殿下。”自有亲卫奉上甲胄马匹,宣松换了衣甲,策马扬鞭,向沁源方向奔去。
远方的战场上,李显几乎是一边断后压阵,一边低声暗骂,自己怎么会如此之蠢,当初想来想去,居然就没有想起代州军,林碧会来助阵,他倒是想到过,可是代州军会来一半以上,他可没有想过,毕竟代州军不出境,乃是人们心中的常识,而且谁都知道北方蛮人蠢蠢欲动,谁会想到林碧会如此大胆,带了大半军力南下呢?不过他骂得最多的还是江哲,全盘的安排李显还真得不大清楚,所以他心中有些没底,不知道后面的安排是否妥当,不由后悔自己当初被江哲三言两语激得只想和北汉军拼个你死我活,没有详细追问。这时候,荆迟已经从前军转来,前面自有雍军宿将开路,他也跑到后面相助齐王断后,策马奔到齐王身边,荆迟有些沮丧地道:“殿下,咱们妄称英雄,竟然被一个女子打得落花流水,这下可怎么办,回去之后怎么见人啊?”
李显也懒得和他解说,反正到时候荆迟自然就知道了,努努嘴道:“别愣着了,代州军又上来了。”
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凝而不散,代州军逼近雍军后阵,却不冲锋,只是游弋往来,不时用弓箭猎杀猎杀落后的雍军骑兵,偶尔还有胆子大的勇士冲入雍军军阵,厮杀一番再退去。搅得雍军不安宁,李显眼中寒光一闪,提着马槊亲自到了阵后,有了他压阵,雍军胆气立壮,也开始凌厉的反击。两军就这样纠缠不休,却都没有放慢速度,日影西沉时候,雍军前锋已经进入宣松布下的第一道防线。
两山对峙的山谷开口,是沁水的河道,河道两边是可以容得下骏马奔驰的崎岖山道,寒水幽鸣,两侧怪石嶙峋,这一带的群山都是石山,山上植被稀疏,岩石坚硬,难以穿凿,无法修建固定的寨垒,两侧悬崖峭壁,距离沁水足有数十丈的高度,虽然临水,却是取水困难,难攻可也难守,所以当初北汉军没有在这里固守,与其在这狭窄之处消耗实力,不如在平坦之处更可以发挥骑兵的实力。不过如今防守的是雍军,雍军的步兵用来防守临时搭建的工事最好不过,虽然因为种种限制,不可能长期固守,但是只要每一处守个一日半日,就可以拖延北汉军的进攻速度。而这一点也正是龙庭飞担忧的,他不希望当自己苦心孤诣地攻破雍军防线之后,却遇到雍军大量的援军。按照正常的方式估算,从兵败消息传到泽州,泽州集结兵力到发援军,至少也需要半月时间,这是事先有所预备的情况,但是也不无可能,因此龙庭飞带着北汉军主力匆匆赶来,和林碧汇合,若是不能将李显留在此处,就需要加速攻击,一定要在十日之内将雍军迫到安泽,这样才有可能完成全歼雍军的目标。
一个青衫儒将站在一侧的山峰上,山谷外早有严阵以待的雍军用弓弩压阵,接应雍军骑兵入谷,井然有序,全无一丝紊乱。这时候北汉军业已觉察到时间紧迫,他们的攻击也越来越猛烈,若非李显和荆迟两人亲自殿后阻截,只怕雍军后阵早被攻破了。血红的夕阳在天际欲沉还止,晚霞好似艳丽的血花一般凄艳,两军竭尽所能得苦战着,全然不顾牺牲,无数勇士的生命谱写成最壮丽的战火画卷。
雍军已有三分之一进入了山谷,就在这时,沁水上游出现了北汉水军的艨艟斗舰,顺着湍流的河水飞速冲下,船上的水军都是执盾携弩,显然是准备利用沁水冲入山谷,使用弩弓截断雍军的后路。远远望见水军的旗帜,北汉军都是声威大震,攻击也越发得心应手,雍军虽然有些不安,可是毕竟是百战雄狮,初时还有些不安,但是很快就稳定下来,只是退兵的速度似乎加快了许多,对北汉军的抵抗也不免松懈了一些。
就在为首的三艘战船将要接近谷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