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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枫见他神色憔悴,便告辞道:“大哥珍重,那么晚上我就不来辞行了,你放心,最多五六日我就能回来,到时候一定会来寻你,在江淮,我一人可以来去自如,绝不会被雍军发现的。”
蔡临点点头,转身回内室去了。当夜官枫趁着夜色离开了广陵,大雍水军只有一营,防范得并不严密,所以官枫顺利地潜入高邮湖,游了一夜,登岸向南而去。
十月二十四日,蔡临酣睡了一晚之后,修面整饬之后,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青衣,他本是出身名门,也曾有过功名,虽然改了武职,却仍是不脱文人气度,穿上青衫,不似是浴血守城的武将,倒像是游学的文士一般,混不似前几日的狼狈模样,望望铜镜里面消瘦但是精神奕奕的容貌,他微微一笑。用过早饭,众将和广陵官员已经在外等候,他望了众人一眼,笑道:“诸位不必担忧,率众顽抗者,是蔡某一人,雍军若要问罪,自有蔡某当之。”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见蔡临如此神情坦荡,众人也都放心许多。
巳时初,蔡临令人开了北城门,自己率众将和广陵官员步行至雍营请降,此时,裴云早已得到禀报,对于这个抵抗大军半月之久的南楚将军,他心中颇为敬佩,为了表示敬意,他也带了众将列阵出迎,双方相距二十丈才停下脚步。雍军众将望着蔡临,都是暗暗称奇,这人看上去倒像是一个白面书生,想不到竟然能够在雍军猛攻之下苦守孤城半月。
蔡临望望前面气度森严的雍军军阵,淡淡一笑,他本是世家子弟,书香门第,从来都是崇文轻武,只有他读书不成改学剑,更是违背父命进了军旅,只可惜自己才能平平,以至于兵败至此,还有何颜面请降苟活。他一举手,止住南楚众将步伐,独自上前,距离雍军军阵数丈,他方站住,望向雍军主将裴云,朗声道:“裴将军,蔡临痴心妄想,率众抵抗贵军,半月之间,血溅孤城,将军如有怪罪之意,蔡临一身担之,尚请宽宥广陵军民。”
裴云也高声道:“两国征战,理应如此,裴某不才,也不会因此事报复广陵军民。”
蔡临朗声一笑,拔剑出鞘,副将黄城只道他要献上剑印,表示投诚之意,便捧了将印过来,孰料蔡临引剑就颈道:“蔡某乃是南楚之臣,没有请降的道理,今日以死谢罪,身后之事,便由黄副将作主。”说罢,在裴云“不可!”声中引剑自绝。鲜血滴落,蔡临身躯仆倒于地。
南楚中人都是惊愕万分,黄副将更是大叫一声,扑到蔡临尸身前痛哭流涕。雍军众将纵然原本心存恨意,此刻也是怨尽恨消,望着蔡临尸首唏嘘不已。
良久,那副将泪尽而起,取了蔡临血剑和剑印上前拜倒道:“末将南楚淮东军广陵大营副将黄城,谨代广陵军民,向淮南节度使裴将军请降,唯请将军宽恕士卒百姓,末将等皆任凭将军处置。”
裴云下马上前,接过剑印道:“大雍淮南节度使、平威将军裴云,谨代吾皇接受广陵军民归降,将军且宽心,裴某不会妄杀广陵军民泄愤。”
那副将叩首道:“末将叩谢将军宽宥。”在他身后,广陵众将和官员都拜倒谢罪。至此,淮东之战最血腥的一幕终于过去。
裴云宽慰广陵投降众将官员之后,返回大营,正准备安排进军扬州,这时候有楚州信使送来卫平的书信,裴云打开一看,眉头紧皱,将信件交给众将传阅。
杜凌峰随侍在侧,也看了书信,他性子最急,惊叫道:“怎么可能,荆长卿明明已经下在大牢,尚有家眷牵累,居然一家人都消失无踪,这怎么可能呢?”
张文秀、何郢和其他将领也是面面相觑,裴云淡淡道:“一个荆长卿倒是不算什么,不过此事说明我军过于急促了,传我将令,何郢随我先取扬州,文秀负责将淮东各镇都清洗一遍,凡是和南楚关系紧密的人都要盘查清楚,不可再留下后患,不妨留下一些空隙,让那些忠心南楚的官员百姓南逃,这样淮东也清静些,皇上的意思,是要稳守淮泗口,即使不能顺利渡江,也不能再失去淮东。”众将轰然应诺。
雍军在广陵修整三日之后,裴云率军赴扬州,十月二十九日,雍军兵锋到了扬州郊外,扬州郡守弃城而逃,雍军兵不血刃攻取扬州,至此,淮东全境陷落。
第十三章 冷月无声
淮东消息断绝,南楚大将军陆灿自请主淮东,主政尚维钧不许,雍军据扬州,虎视京口,军报入建业,尚维钧惊恐莫名,乃许陆灿军权,陆灿督九江大营三万众,舟船两千五百艘,陈兵京口,对峙雍军。
——《资治通鉴…雍纪三》
十一月初二,雍都,长乐公主府邸,临波亭之内,进入十一月,长安的深夜已经是非常寒冷,更何况前几日还下了一场雪,可是江哲却偏要临湖赏月,怎不令小顺子头痛,一大早他便令人将临波亭里面的火龙烧得暖暖的,当江哲从寒园来到临波亭之时,亭内已经是温暖如春,不过看着江哲寂寥黯淡的神色,小顺子不由一阵苦恼。自从大雍南征开始之后,江哲便是隐居在府中,哪里也不去,除了在寒园读书,就是在临波亭发呆,这些日子,不仅婉拒了李贽的召见,就是李显、石彧等人也一概不见。小顺子自然明白江哲为何如此,大雍南征乃是迟早之事,只是众人都没预料到,一旦成真之后,江哲竟会如此消沉。
良久,江哲突然吟道:“久为劳生事,不学摄生道。年少已多病,此身岂堪老?”
小顺子听得心中一惊,诗词中涉及生老病死,往往易成诗谶,江哲早年殚精竭虑,以致华发早生,几乎吐血而死,可不是“久为劳生事”么,“不学摄生道”虽然略有偏差,这些年他也开始修练一些养生的功法,可是碍于天资,实在是进步不大,“年少已多病”自不待言,若是“此身岂堪老”这句再应验了,岂不是一语成谶,想到这里,小顺子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上前道:“公子何出此言,若是公子觉得在雍都不能安居,不若我陪公子回东海去吧?”
我淡淡道:“这一次皇上攻略江南,并未和我商量进军之策,你可知这是为何?”
小顺子眼中闪过利芒,道:“莫非皇上对公子已经生出疑忌之心,所以才故意将公子排除在外,这次大军征南,理应设立平南行辕督管各军,若是如此,齐王殿下乃是众望所归的平南行辕元帅,可是皇上也没有下旨设立,莫非皇上对齐王殿下和公子的交情生出不满了么?”
我摇头道:“皇上是否疑忌齐王还未可知,但是就连齐王也没有提议筹建行辕。至于对我,皇上若是真的生出疑忌之心,是断然不会露出这样的形迹的,他只是担心我留恋故国,不愿难为我罢了。更何况平汉之后,皇上心中已经生出骄矜之心,他以为灭楚易如反掌,三路大军五十万人马齐头并进,江南不过二十万精兵可以和大雍一战,自然是一战成功,玉石俱焚。不仅是皇上,就是齐王殿下和诸位将军,也不免存了轻视江南之意。我之忧虑,俱在于此。”
小顺子拊掌道:“公子对江南之事了如指掌,莫非这一战大雍将会损兵折将么,既然如此,公子为什么不向皇上说明情况呢?”
我苦笑道:“有些时候,事情若不摆在眼前,是很难让人相信的,皇上和诸臣商议平楚之事时,即使以石彧的稳重,都说出‘南楚内有权臣擅权,且有凤仪余孽为患,将相不和甚矣,虽然有大将如陆灿者,也断无立功于外的道理,我军循序而进,纵然不能一战平楚,也可攻略淮南,占据蜀中,夺取襄阳,令南楚只能倚长江苟延残喘。’这样的话来,可见大雍上层已经失去了冷静。反而是南楚,虽然陆灿受制于权臣,却是上下同仇敌忾,戮力同心,这一战,大雍必然败于南楚。我已经上了密折给皇上,说及此战胜败尤在两可之间,劝其不要急于兴兵,可惜皇上将密折留中不问,显然是不同意我的意见,或者还会以为我是不忍见故国兵燹,所以危言耸听,其实大丈夫岂可瞻前顾后,我受大雍十余年恩养,又受皇上如此厚爱,又怎会蛇鼠两端,不知抉择。”
小顺子疑惑地道:“公子,且不说石相所说是否能够实现,但是南楚将相不和,又有凤仪门从中作梗,这的确是事实,陆将军虽然军略出众,可是尚不能掌控全部军权,难道这样也可战胜么,秦将军稳重老练,长孙将军深沉多智,裴将军勇毅果决,三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将帅之才,陆将军一人如何可以取胜。”
我叹息道:“尚维钧的确是误国之人,可是南楚国主赵陇是他的外孙,他将南楚江山当成自家之物,所以一旦局势危急,他定是全力支持陆灿,至于战胜之后的倾轧排挤,那倒也不必细说,只不过那时对大雍来说已经太迟了。说到凤仪门,我颇有后悔之处,当初放纵凤仪门余孽,实在是因为她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我当真不该放过韦膺,只是碍于当时局势,不得不尔。此人虽然心狠手辣,被名利仇恨所羁绊,以至于家破人亡,流落南楚,可是此人毕竟是韦观之子,又受凤仪门主看重,当真是才华过人,目光如炬,他竟在痛定思痛之后选择了陆灿作为辅佐的对象。这些年来,若无他从中转圜,以陆灿的为人品性,早已和尚维钧两败俱伤。陆灿和我不同,我喜欢以权谋用人,凡是我的属下,就算是对我尊敬爱戴,也要将他生死完全掌控,一旦生出违逆之心,便可断然处置,陆灿以诚信用人,纵然是属下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只要无害忠义,他也就用之不疑,所以韦膺可以为他所用,有这样一个人替陆灿消灭政敌,排忧解难,陆灿才能在南楚屹立不倒。”
小顺子惊讶地问道:“韦膺此人,果然这般厉害么?”
我微微一叹,道:“此人厉害之处,还在你我想象之上,自从图谋东海不成之后,此人不知怎么和陆灿达成了某种默契,这些年来,尚维钧和凤仪门都对陆灿用过手段,俱是被他化解,兵部司闻曹多次使用计谋,想通过南楚内部的权势斗争陷害陆灿,也都被他消灭于无形,此事大雍上层尚不清楚是韦膺所为,是我遍阅司闻曹的文书和天机阁的密报,才从蛛丝马迹中发觉的。唉,陆灿能够任用韦膺,此诚为我所不及,韦膺能够不介意陆灿和我的关系,也是我预料不到的。”
小顺子想了片刻,道:“公子,昨日皇上令人送到寒园的军报,葭萌关和襄阳都已经开战,虽然尚无进展,可是这两地守军绝对无暇旁顾,淮东大局已定,而南楚朝廷才有应对,陆灿调动九江大营镇京口,不过一月之间,南楚已经失去淮东,这样的战局公子尚觉得不安么,若非南楚朝廷掣肘,陆灿怎会如今才领兵出战,如今淮东屏障已失,陆灿纵有回天之力,怕也是无可奈何。”
我移开望向冷月的目光,回过头道:“你可知道,这一次陆灿没有及时出兵淮东,并不在皇上意料之内,陆灿用军之时,往往会临阵决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也是他当初有胆量袭取葭萌关的缘故。你说他为什么会甘心在建业拖延时日,为什么裴云禀报说淮东和建业之间消息断绝?”
小顺子心中一惊,道:“公子曾说陆灿心性光明。”
我淡淡道:“为将者必要心狠手辣,陆灿对敌对友的确光明正大,可是他的手段也未必慈和多少,否则当年也不会安排截杀我的计划,更何况还有韦膺在他身边。”
小顺子思忖片刻,轻轻一叹。我继续道:“淮东地势险要,河流交错,最适合水陆作战,南楚水军熟知地理,擅于用舟师在江河中来去奔袭,若是陆灿和裴云在淮东交战,必然是胶结之势,战势也将对南楚有利。只是这样一来,南楚军想要放弃淮东也不是易事,兵戈相连,断不能轻易退却,若是如此,就合了我军之意。将陆灿牵绊在淮东,则淮西、九江、江夏无备。徐州大营水军步骑十五万,为何有三万军队不知去向,长孙冀二十万大军,难道都准备在襄阳滞留么?南楚其他的将领尚不能独当一面,葭萌关余缅不过是萧规曹随,襄阳容渊若是离开襄阳,也不过是离水之鱼,失群孤雁,南楚的弱点便是只有陆灿一人可以支撑大局,尚不如当初的北汉,龙庭飞殁后,还有嘉平公主、段将军可以继承他的遗志。所以裴将军在淮东稳步攻掠,就是为了诱使陆灿入淮东,只可惜裴云不能太过火,最后功败垂成,以致两军对峙于瓜州渡。南楚虽然失去了淮东,可是倚仗长江天险,陆灿可以游弋往来,灵活自如,这一点上,我军的意图已经遭遇到了挫折。可是淮东的一帆风顺,也不免让大雍上下对南楚戒心更弱,此消彼长,你可明白大雍目前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