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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柳如梦终于夺得花魁状元之后,宋逾的眼神恢复了冰一样的清冷,寻个机会离开了画舫,乘着小舟自僻静处上岸,他可不会认为万花楼或者月影轩会善罢甘休,虽然碍着柳如梦已经夺得状元之位,他们不便对柳如梦出手,可是自己这个“帮凶”却定已经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月影轩一向以飞扬跋扈闻名,手段也相当的狠辣,这次自己坏了他们的好事,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至于万花楼么,宋逾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在建业穷困潦倒之际,万楼主屡次施以援手,这样的恩情他还没有还报,若是万楼主派人前来问罪,他真不知该怎么应对。不过他想到的首先是不要牵连到柳如梦身上,所以特意离开画舫,也就是想给对方一个出手的机会,这种事情只要应付得当,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
当宋逾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之后,果然觉察到身后有人跟踪,而且跟踪之人似乎无意隐瞒行踪,宋逾淡淡一笑,更是着意向隐蔽之处走去,转过一个弯,他在林中小道上停住身形,等待身后跟踪过来的人,他轻轻把玩着手中折扇,想着要不要一举杀了跟踪之人还是留下他们的性命,免得和月影轩生出不解之仇。
轻微的脚步声即将接近宋逾选定的战场,他目中闪过冰冷的杀机,轻摇折扇,那个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眼前,宋逾手中的折扇突然停住了,他怔怔地望着那个面容阴冷的中年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中年人微微一笑,道:“逾轮,不认得我了么?”
宋逾回过神来,举目四顾,只见身后多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这些人都是他昔日的同僚,其中更有一两个是他的下属,如今他们都正处在一生中最颠峰的时刻,和两年来堕落沉沦的自己不同,他们身上的气势沉凝而自信。他轻叹一声,道:“不知道陈爷突然来寻逾轮,可是有什么吩咐?”他没有提及自己已经退出秘营之事,若是那有用处,不说也无妨,若是没有用处,他也不想给任何人嘲讽自己的机会,尤其是当着旧日同伴的面。
陈稹看着逾轮平静的神情,道:“两年前你欲离开秘营回南楚的时候,我曾向公子提出你知道的太多了,应该将你灭口,或者将你拘束在我们可以控制的地方,可是公子却没有同意,不过李爷暗中下了命令,你若是有不妥之处,准许我便宜行事。”
逾轮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抬起头道:“我知道,虽然当初有十年之约,可是公子能够允许我离开,更允许我自由自在地回到建业,临行更赠以重金,让原本已将多年积蓄挥霍一空的我不至于寸步难行,逾轮至今感激涕零,我也没有想到公子会如此宽宏大量,不过我知道公子素来谨慎,所以我知道身边一定会有人监视。”
陈稹叹息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要说出来,如果你不知道身边有人监视,我还可以对你宽容一些。”
逾轮眼中闪过嘲讽的神色,道:“对着陈爷和昔日的兄弟,我没有必要掩饰什么,我若是想不到身边会有人监视,恐怕才会让陈爷瞧不起吧?”
陈稹道:“半年前渠黄来看你,知道你境况如此艰辛,虽然恼你不自爱,却也为你担忧,回去之后他便提出将一些任务交给你,这件事情我想来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保证你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不过三月之前那个任务本来不该由你这种已经脱离秘营的人来做,可是渠黄替你力争,我也就答应了,毕竟你本来已经有了很好的机会。这个任务并不是我们迫你的,对不对?”
逾轮黯然道:“不错,这个任务我知道它的重要,也知道它的危险,之所以肯接手是因为事成之后,想必身边就不会再有你们的人监视了。”
陈稹道:“既然你接下了这个任务,就不应该因为私事坏了大计,可是你为了一个柳如梦居然和月影轩为敌,你难道不知道月影轩是谁的势力,因为今日之事,你可能失败,也可能被迫中途脱离,无论如何,都会影响到公子的大计。公子的规矩你应该清楚,因为私情而害大计,罪不容赦。”
逾轮额头渗出冷汗,他不是没有想到其中的危险,可是为了柳如梦他还是冒了险,他也想过事后补救的难度,也想过失败之后的下场,可是这些在柳如梦的倩影面前都化为乌有。他低声道:“逾轮既然身犯不赦之罪,任凭陈爷处置就是,只是我想不到陈爷会这样快就知道此事?”
陈稹冷冷道:“我本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想不到却在这里见到你的手段,将一个无依无靠的柳如梦捧上花魁之位,也难为你的本事,只是如今我只能取你性命,现在建业有很多人知道月影轩对付柳如梦之事,你不是还说给了尚承业听么,如果你死了,尚承业想必会以为是月影轩下手,这也是不错的结果。”
逾轮冷冷一笑,道:“陈爷何必强词夺理,秘营何时会牺牲自己人成就大事,不如说你早就有心杀我吧。”
此言一出,四周将逾轮围住的众人都是面色微变,目光轻轻瞥向陈稹。陈稹却是神色不动,道:“第一,你已经不是秘营之人,牺牲你也无妨碍,第二,我从不否认有杀你之心,只是你不该让我抓到机会。逾轮,你若现在肯回归秘营,我便放过你,你答应么?”
逾轮抬起头,面色越发冰寒,一个青年低声道:“四哥,你何必如此固执,回到营中有什么不好,你若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只需提出来,便可到大雍繁华之地安居,若是想要荣华富贵,也有进身之阶,都好过你在建业沦落。”
逾轮轻轻摇头,道:“我不想和兄弟自相残杀,我一个人也不是你们的对手,所以陈爷可以动手了,我做出的决定绝对不会改变。”说罢,他丢下折扇,负手而立,身姿孤傲如青松,等着陈稹下令,他不是真的不想反抗,可是他真的不能对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出手,而且,他也知道,早在他被陈稹震慑之时,围上来的诸位兄弟已经将他的所有生路都封住了,既然一定要死,何必还要拖他们下水呢?死就死吧,他对生命早已不再在乎。只是为什么这一刻,眼前却浮现出一个朦胧的倩影呢?
看着神色淡淡,摆明了不会反抗的逾轮,陈稹眼中闪过一丝悲伤,这个青年也曾是他训练出来的精英,可是自己却要亲手将他处死,神色渐渐恢复冷酷,这是一定要做的事情,他早已发觉逾轮望着江哲的目光有的时候会带着怨恨,也曾对江哲提过,只是江哲却是但笑不语,但是如今,他既然把握了机会,就绝不会放过这个隐患,即使他的死亡会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也是如此。想及此处,陈稹淡然道:“杀!”
那些青年都没有丝毫犹豫,虽然面前是他们生死与共的同伴,可是上命绝不可违,这是秘营的铁律。
就在千钧一发之刻,有人高声喝道:“住手!”
所有的人都停了手,那是白义的声音,在赤骥、盗骊相继离开秘营之后,白义已经是秘营之首,虽然陈稹是他们的师傅,也是他们的统领,可是对他们来说,白义才是他们的首领,更何况他们本心也不想杀逾轮。
陈稹一皱眉,但是奇异的,他心中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望向声音来处,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站在那里。他冷冷道:“白义,这件事情应是由我作主。”
白义上前施礼道:“陈爷,属下怎敢违背谕令,不过这是公子的手令。”说着,他递上一封书信,陈稹看后轻轻一叹,双手一搓,书信化成飞灰,望了一眼逾轮,他淡淡道:“你好自为之吧,公子对你太宽宏了。”说罢转身而去,那些青年都对逾轮施以抱歉的眼神,然后匆匆跟着陈稹离去。
纵然早已无视生死,但是死里逃生之后的感觉仍然让逾轮觉得身躯有些发软,看向白义朴实敦厚的面容,他微微苦笑,索性坐倒在地,道:“白义,你又何必如此呢,这下你可得罪了陈爷了,何况你救得我了一次,救不了我第二次,从前两国休战,我留在建业还是无所谓的,如今两国开战,秘营一定会有很多行动,留下我这么一个人在建业,就是公子也必然不会放心的。”
白衣轻叹道:“你既然知道情势,为何定要留在建业,你若不想再过杀戮阴谋的日子,只需有意,不论是赤骥、盗骊、绿耳还是骅骝那里你都可以去的,就是都不想去,东海也可隐居,你却偏要留在建业,也难怪陈爷猜疑,其实我至今不相信公子竟会放过你。你以为渠黄为什么要设法让你参与这个任务,只是想不到,陈爷终究不肯放过你的。”
逾轮默然,良久才道:“是你去信给公子取得手令的么?”
白义淡淡一笑,渠黄在三月前力排众议举荐逾轮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那时他就已料到这个举动难以阻止陈稹的杀机,所以暗中传书寒园求得手令,两日前他知道陈稹将亲至建业,便已想到今日之局,所以日夜兼程前来阻拦。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逾轮,公子对你已经仁至义尽,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清楚。”
逾轮沉默不语,可是眼中闪过坚毅的神色,他早已尽尝离开秘营之后的艰难处境,也知道有更宽阔的道路可走,可是自从柳飘香之仇报复之后,他就已经没有留在秘营的理由,而这世上除了建业之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留恋呢?纵然是死,他也不想屈服。只是他心中也有疑问,公子对自己这般宽容,只是为了昔日主仆师生之情么?莫非公子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不可能的,自己从未和公子见过面,只是自己暗中见过他的容貌罢了,若非如此,怎会知道那位令公子矢志复仇的柳夫人就是飘香姑娘。
白义看出已经无法说服逾轮,只得摇头道:“罢了,人各有志,你小心行事吧,我不知你怎会为柳如梦出头,可是你要小心些,万楼主是陈爷旧识,你在建业的行踪就是他传书给陈爷的,而且月影轩的底子你心里也有数,这次我们不能出面助你,你要小心了。尚承业那边你也要加快动作,荆家的处置现在正是时候。”
逾轮轻轻一叹,果然是万楼主,这两年万楼主对他颇为照顾,他心中便有猜疑,所以方才才会这般肯定陈稹在自己身边安排了探子,果然如同所料,不过这样一来,万楼主这次应该不会和他为难,他只需对付月影轩即可,想来倒也放心许多。
白义转过身去,道:“月影轩派来跟踪你的人,陈爷已经令人解决了,这件事情万楼主会认下来,你不必担心,逾轮,你好自为之吧。”他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再说下去,这一次的相助已经是令他费尽心思,下次陈稹若再要动手,恐怕他也无能为力了。轻叹一声,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逾轮没有作声,只是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眼中闪过泪影,白义不忘十年手足之情,那么自己呢,当真可以忘却十年恩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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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隋杜公瞻《咏同心芙蓉》
注2:唐李白《古风》其二十六
第二十一章 一夜鱼龙舞
玄武湖上的花魁大赛虽然鼎盛,有兴趣的却多半是官宦子弟,富商豪门,但是当夜的灯会,却是老少咸宜,这一夜,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是锦衣夜行,普天同庆。建业城内流光幻彩,各色各样的绮丽花灯争奇斗艳,灯光夜色交相辉映,街道上更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富贵人家更是费尽心思夸显华采,竞奢赛富,金银、琉璃、珠玉装饰成宝光四射的华贵灯盏,更有许多人家在门前高台,令人在台上表演百艺杂耍,精彩纷呈,引来人潮如涌,还有人家在门前摆了彩棚,里面悬出灯谜,摆了锦缎金银作为彩金,引得无数男女皱眉苦思。
在人群之中,陆云和石绣携着手走在街上,两人今日在朝堂上受了封赏,都封了六品的校尉军职,虽然现在只是虚职,不可能让他们真的领兵,但是这毕竟是难得的荣耀,两人自然不知道这封赏不过是朝廷的敷衍,也是弥补陆灿应得的封赏的补偿罢了,自然欢天喜地,所以相约出来看灯。两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再加上武艺高强,所以也没有带上家将,就偷溜出镇远公府。石绣初次来到建业,对这里的街道不熟悉,陆云担心她迷了路,路上的人又太多,所以便一直牵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失。
走了一阵,石绣正在目不暇接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几个男子唉声叹气的谈话声,却是说起有一富户在门前摆下擂台,据说彩头是一盏八宝琉璃灯,若是有人能够箭射金钱,便将此灯相赠,据说若是年貌相当,还会将女儿许配给夺擂之人。这些男子都是会些弓箭,所以上去试试运气。石绣对于招亲之事自然不感兴趣,可是一听到射箭夺灯,便竖起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