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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修葛老实应着,他开始有点后悔。他想对派翠西亚解释一切,碍于某些原因,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做。
“一切伤天害理的事,”她显然满意自己的说法;“不管怎么样,我承认自己是伪君子,我们大部分的人都是——我们都在假装我们会想念狄宾先生。我是说,我对他的死深感遗憾。不过,很高兴他们逮到那个杀他的凶手……有好几次,我都希望他搬走:永远不要回来。”她犹豫了一下;“要不是为了贝蒂——我们见过她几次——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跟爹地和柏克先生示威说,‘看吧,早该把这家伙给撵出去的!’”
他们绕过围墙旁边,她突然情绪激动地拍墙。修葛更为不解。他说,“这就是案情最怪的部分,就我的观察来看……”
“怎么样?”
“我是指,狄宾的状况。似乎没有人为他的所作所为辩解。他以一个外来者的身分到这里来,你们接纳他,把他当作自家人。这很怪异,假如他真如人们所说的人际关系很差。”
“哦,我知道!这个问题我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都是柏克先生在后面指使。他和爹地背着我们谈这件事。爹地涨红着脸,勉为其难对他说,‘什么?’他又说一次,‘什么?’他气急败坏地问,‘老狄宾——人还正派吗?’他坚决,‘不行。’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吧,看在老天的份上,让他住!’像是要尽他的义务给人最大的方便。这明明是柏克先生的意思,而他却绝口不提。”
“柏克?就是——”
“没错。你迟早会见到他。一个身材矮胖、头秃得发亮、声音粗哑的男人。他什么事都要挑剔一番,然后在背后暗笑;要不就一副懒洋洋的德性。总是穿一身棕色西装——我从没看过他穿别的衣服——嘴上叼着烟斗。不只如此,”派翠西亚不满地说,“他总是会突然闭上一只眼,另—只盯着他的烟斗,仿佛正在拿枪瞄准什么,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她开怀笑道,“我很确定的是,柏克先生最恨别人聊到书,他是我看过猛灌威士忌仍能面不改色的人。”
“这倒是新鲜,”修葛有感而发,“我以前总是在想,跟出版社相关的人应该都蓄白色长胡须、戴双焦眼镜,一群人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欣赏大师名画。我也曾想像过亨利,摩根先生——我已经见过他了——如小说书衣上吹捧的……”
她更乐不可支:“是啊,他们比你想像的还棒,不是吗?”她自鸣得意,“摩根笔下的人物就是他们。你想像的统统不对。不过,我还要告诉你狄宾先生的事。我不认为他在这家出版社投资了一大笔钱,尽管他们对此绝口不提。反倒是,他似乎有一种下可思议的能力,能预知哪些书能大卖或哪些书不卖。听说全世界只有不到半打的人拥有这种特异功能;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是,他预料得很准。他是个无价之宝。我只听过柏克先生提过一次,就当玛德莲娜和我不屑表示‘这有什么了不起’时,柏克躺在椅子上用《时代周刊》遮住脸准备睡觉。他忽然挪开杂志要我们‘闭嘴’;接着他说,‘这个人是个天才。’说完又倒回去睡他的觉……”
他们已经到了主要干道上,沿着阴凉的树荫走去,一排高耸的山楂树篱面对着宿醉之家的山形墙。他们接近大门,隐约可以听见调鸡尾酒时,冰块摇晃起来充满活力的清脆声响。
“我的生命之光,”在喋喋响声之际,一个声音宣称,“我现在要继续对各位解释这个由约翰·瑟德先生解开之谜题。开始时——”
“哈罗,亨利,我们可以进来吗?”派翠西亚说。
在山楂树篱屏障后面,屋前草坪上一幅欢乐的家庭聚会景象。玛德莲娜·摩根蜷在海滩伞的躺椅上,脸上洋溢热切的期待。她交替地将鸡尾酒杯和烟贴近唇边,在赞赏声中高声欢呼。夕阳余晖仅剩一点微弱的光,乍到的客人仍看得见她丈夫在桌前流连;偶尔停下脚步,或精力旺盛耍弄调酒器,腾空翻绕一圈,顶在头上,昂首向前走。他转身,透过眼镜看见跟他打招呼的派翠西亚。
“哈!”他高兴地说,“来啊,快来!玛德莲娜,我们还要酒杯。我想我应该还可以帮你们再找两张椅子。怎么样,发生什么事?”
“我刚才不是听你说,”派翠西亚提醒他,“你要对大家分析这场谋杀?你不用多此一举。他们已经逮捕那名美国人,破案了。”
“不,还没有,”玛德莲娜喊道,神情愉悦看着她的丈夫,“亨利说还没结束呢。”
椅子备妥,摩根在他们的杯子注满酒:“我知道他们已经找到那个美国人了。我看到莫区从汉翰回来。那个美国人没有罪,这是理所当然的。”(他的妻子又高声欢呼!)
他喃喃自语一阵,如教堂牧师进行教义问答般念念有词及祝祷。马丁尼抚慰了修葛,杜诺范一度寒冷的心灵。他开始放松。摩根热切往下说:“我告诉你们,这是理所当然的!当然,我对案情真相的兴趣倒在其次。我最感兴趣的在于,凶手是如何进行这场谋杀。你们都看见了——”
“我说,你为何不——”派翠西亚突发奇想,她将杯缘移开嘴边,紧皱眉头,“这个主意太棒了!可能会使案情结局大逆转。”她如梦呓般说,“你曾经下毒毒杀内政部长,一斧头砍毙更高无上的大法官,枪杀两名总理,绞杀海军军务大臣,炸死审判长。你何不放过这些可怜的政府官员一马,想想看该怎么杀一个像狄宾这样的出版家?”
“关于更高无上的大法官,我亲爱的女士,”摩根表情严肃,“不是被斧头砍死的。我希望你不要张冠李戴。相反的,他是被国玺击中头部,被发现死在议长的位子上……你想说的应该是英国财政大臣,我只不过在《国内税收谋杀案》这部小说里,稍微发泄了一下个人不满。”
“我记得这一段,”修葛衷心赞美,“你写得实在太好了。”——摩根笑容满面为他斟满酒——“我喜欢你写的那些故事,”修葛说,“比起那红遍半天的家伙——叫什么来着?威廉·布洛克,突尼多斯好得太多了。我是指,那些作品可能抄袭真实事件,他们总爱给别人看案发现场的照片。”
摩根的表情有点难堪:“那么,”他说,“告诉你实话吧。威廉·布洛克·突尼多斯也是我。我完全同意你的话。那些的确是我移花接木的作品。”
“移花接木?”
“没错。那些是写给评论家看的。你知道,评论家跟一般大众阅读的需求不同。他们要求任何故事都是有事实根据的。我在很久以前就找到一种写有事实根据的故事模式。你必须(一)没有情节,(二)不强调气氛——这一点相当重要,(三)尽可能少写有趣的人物,(四)绝对不能偏离主题,还有(五)最重要的,不得推论。不能偏离主题是最让人诟病的……在正常的生活中,这简直不合情理;一名侦探必须尽可能无所保留,甚至不能做任何推论。列出这些守则之后,亲爱的孩子,只要你高兴,随便你爱怎么捏造真实故事都行,评论家还会褒扬你独具匠心呢。”
“太妙了?”玛德莲娜说,又拿了一杯酒。
派翠西亚说:“原来你是让你的木马代你送死,亨利。回到问题本身……为什么不写一个故事;我是说,直接写你自己想写的故事?”
摩根露齿一笑,调整呼吸:“可以的,”他坦承,“要等,得看时机。还得等……”他沉下脸。
这个突来预告让修葛猛抬头。他想起来,这个人就是要他们找一枚钮扣钩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还得等?”
“我不认为那个美国人有罪。”摩根说,“要是所有漫无目的和游手好闲的人都可能是嫌疑犯,我们这些才是嫌疑最大的人!在犯罪的故事中,你起码要有许多杀人的动机以及够可疑的行为。男管家无意间偷听到的争执、某人威胁要杀了某人、某人偷偷将血迹斑斑的手帕埋在花床里……但是,在这件案子中,我们没有这些线索……就拿狄宾来说吧。我并非指他不可能有仇家。当你听到某人大发豪语说自己没有仇人时,你大可安坐在椅中,等着有人来杀他。狄宾是个问题人物。没有一个人喜欢他,但是,天晓得,这附近不会有人把苗头指向他——运用一下各位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好了,现在你们想像得到谁是杀人凶手吗?主教?史坦第绪上校?柏克?还是茉儿?我先来为各位添酒。”
“谢谢,”修葛问,“谁是茉儿?”
躺椅中的派翠西亚喜不自禁蠢动起来。她身后的窗户映着夕阳余晖,草坪已经被遮在树荫之下;仅剩一道光照在她的金发上,甚至连她健美淡棕色肌肤也映着斜阳的光。她挨回椅中,眼神明亮,嘴唇湿润,牙齿嗑着杯缘。一只穿着网球鞋光溜溜的腿在椅边晃动。
派翠西亚说:“喔,对了,我最好在你见到她之前先跟你说明一下,这样你到时才知道该怎么应付……茉儿是我母亲。你会喜欢她的。现在的她变成一个不容人反抗的暴君,因此她的情绪相当暴躁。哎,我们都很怕她,直到亨利的美国朋友找出问题的症结。”
“嗯,”杜诺范说,他按捺自己想过去坐在她脚旁椅畔的强烈冲动,“是的,我记得你哥哥曾经提过你母亲的事。”
“可怜的莫利现在还心有余悸。但这是唯一可以应付她的办法,真的。否则你除了芜菁没别的可吃,或者从早到晚都开着窗户做运动。从大家喊她茉儿开始,她就变好了……千万记得,当她婀娜多姿地走到你面前,指使你或逼你做某件事,你直盯着她的眼睛,坚决地说,‘胡说,茉儿。’。然后要更坚定地再喊一声,‘胡说!’这件事就结束了。”
“胡说,”杜诺范重复一遍,以一种施咒的气势发声。“胡说,茉儿。”他若有所思地叼着烟。,“你们确定这么做真的奏效吗?要是我有勇气的话,倒想在我老爸身上试试看。”
“试试无妨,无伤大雅嘛!”摩根搓着下巴,“史坦第绪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当然,他开始时搞错了。他第一次试的时候,就冲到她面前说,‘乱说、乱说’,然后等待奇迹出现。结果没有。所以现在他——”
“我不相信有这种事,”派翠西亚辩称,“他把这件事告诉所有的人,”她对修葛说,“但是根本就没这回事。事情是——”
“我以名誉发誓,”摩根说,热情地举高手,“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我当时在门外,亲耳听见。他出来以后跟我说,他一定是搞错了关键密语,最后他只好乖乖听话去吃鱼肝油。你们现在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想办法从这些人之中找出凶手!我们都认识这些人。我似乎看不出有哪个人有嫌疑。我们是不可能从这群人中抓出凶手的!”
“你绝对可以,亲爱的!”摩根妻子信心十足。她绯红的脸挑衅地看着众人。她啜饮一口鸡尾酒,对众人笑道,“你不妨试试看,一定会找出凶手。我知道你能。”
“然而,你并不需要找到凶手,亲爱的摩根,”派翠西亚说,“在现实生活中,唯—的差别是这个美国人史宾利射杀了狄宾,而这其中也没有侦查办案的情节。”
摩根徘徊踌躇,用熄灭的烟斗比了一个手势。他鲜艳夺目的条纹运动上衣在薄暮中已经难以辨识,他忽然转过身子。
“我已经准备好向你们说明我对这件事的推论。”他声称,“向你们证明‘那个叫什么来着的人’并非凶手。我不知道自己对不对。我只是从老瑟德的角度来看这个案子。如果事实真是如此,我也不感到丝毫讶异。无论如何,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说这个案子开头的部分可以作为一部小说绝佳的序幕。”
没有人听儿马路上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出现在大门的模糊身影似乎在寻找他们其中的某人。他们看得见烟斗中的暧暧火光。
“你们还在聊天吗?”粗哑的嗓音轰然骤下,之后一阵大笑,“我可以进来吗?”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摩根说,“请进,柏克先生,欢迎你来。”他表示歉意但口气坚决,“如果你把我所说的都当作废话的话,我很高兴你来听。柏克先生,这位是曼坡汉主教的儿子……”
第十章 钥匙疑云
大人物柏克脚步坚定走进来,微微向大家点了点头。他从门边阴影出现,走进笼罩房子的朦胧夕阳余晖中,修葛才看清楚他。派翠西亚的描述恰如其分,只差没提到他遮在前缘上翻海盗帽下的秃头。这位身材矮胖的柏克先生穿身棕色西装,喜欢眯起眼睛、透过半截眼镜盯着人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