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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他口齿不清地说,“这不是教授吗?见到老朋友总是很高兴的。请喝一杯吧,教授!”
他给我倒了一杯威士忌。
“为您干杯,教授!”他说,“为神狗苏格拉底干杯!”
“能让我见见苏格拉底吗?”我问。
他龇牙笑了笑。“当然可以。苏格拉底!”
门推开了,苏格拉底走了进来,举止端庄,有着宽阔额头的机灵的脸上一双蓝眼睛闪灼有光,他走到詹宁斯椅子旁,安安静静地趴下来,脑袋蜷缩在利爪中。
“你看了我们的表演了吗?”詹宁斯问道。
我点了点头。
“了不起,是吗?这才刚开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苏格拉底,玩玩你那套新把戏!”
苏格拉底一跃而起,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用牙齿咬着一根绳子,拖着一辆小木头车回来了,那辆小木头车前面有一个简陋的踏板装置,固定在前轮上。苏格拉底跳上了小车,用爪子踩着踏板,在房间里转开了,到了墙边,小车突然来了个转向,我注意到苏格拉底的尾巴起了类似方向舵的作用。苏格拉底把车又往回开,到墙边又转了一下,但是这一次没能留出足够的空档,车撞在边墙上,苏格拉底从车上翻了下来。
詹宁斯蹦了起来,唰地从墙上扯下鞭子;苏格拉底蜷缩了身子,詹宁斯死命地抽他,嘴里还不停地咒骂。
我一步跨到詹宁斯身边,和他扭成一团,最后终于把鞭子夺了下来。詹宁斯精疲力尽地倒在椅子上,随手又拖过酒瓶子来。
我气愤地嚷嚷道:“你这个疯于!你就是这样来训练他的吗?”
他从酒杯上抬起头来。“是的,”他说,“这就是我的训练方法,拘一定要学会尊敬它的主人。嘿,它只认得鞭子。苏格拉底!”
他举起那只抽鞭子的手,苏格拉底马上蜷起身子。
“我把它训练得不错了,”他继续说,“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成为世界上最棒的马戏狗的。”
“听着,詹宁斯,”我说,“我不是一个有钱人,但是我有很多朋友,他们肯借钱给我,我想出一千镑把苏格拉底买下来。”
他讥诮地说:“你也想靠苏格拉底演出发财呀!”
“我保证,如果你把苏格拉底卖给我,我决不让他再搞这行当。”
他笑了起来。“要是我把它卖了,我他妈的才不管它以后会怎么样呢!可是,我告诉你,我不卖,除非你出两千镑,少一个子儿也不行!这狗可是棵摇钱树喽!”
“你拿定主意了吗?”我问。
他站了起来。“让我给你看看我们下一个合同的预演节目单,”他说,“已经挂头牌了!等着,就在隔壁房间里。”
他东歪西倒地出去了。我低头看苏格拉底,仔细地观察当它还是一只小狗时就使我惊叹不已的那些举动。我轻轻地唤了声:
“苏格拉底!”
他竖起了耳朵。我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但我主意已拿定,我轻轻地对他说:
“苏格拉底,一有机会脱身就跟我回去。来,闻闻我的大衣。”
我拉起衣袖,苏格拉底闻了闻,慢慢地摆着毛茸茸的尾巴。詹宁斯拿着节目单回来了,我找了些借口就告辞了。
我步行回去,大约只有两三里路程。我越想,觉得苏格拉底能听懂我的话的想法越荒唐,这只是不加思索的荒谬念头而已!
自詹宁斯消声敛迹后,我搬了家,这几个月一直和一对极和善的夫妇住在一起。我从家里把苦丝带来了,她是我自己喂养的一条很好的猎犬,那对夫妇也很喜欢她;当我慢慢地走到花园小径上时,她正坐在里窗台上,陶比太太听到她的嗥声,连忙出来给我开门。苔丝一蹦一跳地过来迎接我,举起柔软的爪子朝我胸口扑来,我轻轻地拍她,抚摸着让她安静下来。梳洗完后,我坐下来舒舒服服地喝了一杯茶。
过了两三个小时,这时陶比夫妇早已睡了,我正坐在壁炉前看书,突然听见门口有唤声。
我喊了一声:“谁?”
这一次,声音清楚一点了,但还是含含糊糊的,好像一个口齿有毛病的人在说话。我听见说:
“苏格拉底。”
我急忙把门打开。苏格拉底站在那里,眼睛炯炯有神,尾巴直挺挺地翘着。我看了看他身后的朦胧处。
“谁把你带来的,老兄!”我问道。
苏格拉底抬起头来,嘴长得大大的,白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他含含糊糊但又很容易听懂地说:“我能说。”
我把他领进屋,搁下了满腹疑团。坐在陶比夫妇舒适的房间里,对着熊熊的炉火,眼前的情景似乎更令人难以置信。我喃喃地对自己说:“我不相信。”
苏格拉底坐在地毯上。“是真的,”他说。
“詹宁斯知道吗?”我问。
“不知道。没告诉过其他人,不然,又要把它当节目演了。”
“但是,詹宁斯知道你能听懂,是吗?”
“是的,这掩盖不了。詹宁斯用鞭子抽我,直到我学会,这样学得快。”
他的低沉的说话声,越听越容易懂。几分钟后,我坐在壁炉前和一只半大的粗毛狗谈话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他告诉我他怎样自己学人话,强迫他的嗓子适应各种复杂的发音,经过反复试验终于有了成效。
“可是,苏格拉底,你还不到4个月大呀!”我惊讶地说。
他皱了皱眉头。“是的,很奇怪。对我来说,一切都那么快。大……老……”
“成熟了,”我补充说。“当然,以前也有过会说话的狗,但是它们只是用来做噱头的,并不是真正有脑子。苏格拉底,你知道你是一条多么不寻常的狗吗?”
宽宽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笑容。“怎么会不知道?”他说,“所有其他的狗——全是那样的傻瓜!为什么我会这样,教授?”
我把他的出生告诉了他,他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爱克斯变种的这种概念;我想,一个人总是很容易轻信自己出生的事实的。他一点也不记得他出生后第一个月的事情,当我告诉他,他的同胞兄弟姐妹的命运,他非常悲伤。
“也许,最好是别知道这些,”他说,“想到我居然还有和我一样的兄弟姐妹,心里特别难受。我不想永远当一只马戏狗。”
“苏格拉底,你完全可以不当一只马戏狗,”我说,“听着,我们可以跑掉,我有些朋友,他们会帮助我的,你可以永远不再见詹宁斯!”
“不,不行,”他说,“詹宁斯是主人,我必须回去。”
“可是,他打你呀!他可能为你跑出来又得好好揍你一顿!”
“他会的,”他说,“但是为了来看你挨顿揍还是值得的。”
“听着,苏格拉底,”我说,“詹宁斯不是你的主人;有了聪明才智就不应该沦为奴隶,况且,你的智力大大超过了詹宁斯的!”
大脑袋摇了摇。“对人来说,是这样的,狗却不同。”
“你压根儿就不是詹宁斯的狗呢!”我说。我把詹宁斯耍的花招全告诉了他:他怎样把他卖给了我,然后又翻脸不认账。苏格拉底听了仍无动于衷。
我知道说这些是无用的。苏格拉底,尽管是一条聪明过人的狗,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毕竟是条狗,几千年来隶属于主人的本能并不因为他聪明有理性就能消除。
“愿意来这里学习。我会常溜出来的。”
“每次回去换一顿皮鞭?”
苏格拉底浑身一阵哆嗦。“是的,”他说,“值得的。为了学点东西挨顿揍是值得的。你教吗?”
“我一定尽力而为,”我答应说。
“你能搞出更多的像我一样的变种狗吗?”
我实在不愿意说。“不行,苏格拉底。你是侥幸得来的,完全是一种偶然。爱克斯光只会造就出怪物来,千载难逢才会出你这么一只,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吧!”
毛茸茸的尾巴可怜巴巴地耷拉下来。他用爪子捧着脑袋待了一会儿,然后4只脚站起来,孤苦伶丁,举目无亲。
“得走了,很快会再来的。”
我领他出去,看他跳跃着消失在黑暗中。回到生着火的暖烘烘的房间,想到苏格拉底在黑夜中跑回去挨詹宁斯的皮鞭,愤怒和绝望涌上了我的心头。
这以后,苏格拉底就经常来了。他喜欢坐在我面前,听我给他读书。起先,他想让我教会他自己念,但要用粗笨的爪子翻书页是很困难的,这才使他泄了气动我总是满足他的要求,他想念什么我就给他念什么。
他的求知欲望极强,主要在非技术性东西方面,这也不奇怪,因为他永远也不可能做哪怕是最简单的操作实验。哲学使他感兴趣;随着他使我越来越深入唯心主义、认识论和类同法的迷宫,我发现我的知识也在和他的知识一起长进。他也喜欢诗歌,自己还写了几首,虽说比较粗糙,却带着一种非人所能达到的动人之处,但他不让我记录下来,现在我只能记得零零碎碎的几行。
他最大的兴趣是在一个预料不到的领域。有一天,我无意中提到了心灵研究方面的一些新发展,他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到这上面。他告诉我他能看见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他知道,这些东西人在感觉最敏锐的时候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天晚上,他花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小时,给我描述一个奇怪的螺旋形东西的运动。他说这样东西在我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慢慢地旋转,忽而大,忽而小,会突然蹦起来;我走到他指给我的地方,用手在空中乱摸了一阵。
“我还能听见,”他告诉我,“声音尖尖的,而且很好听。”
“有些人的感觉和一般人不一样,也说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我说。
他要我给他读遍了我所能找到的每本有关超自然现象的书,寻找对他周围那些稀奇古怪东西的解释,但这些解释都使他恼怒。
“这么多的蠢货!”当我们放下一本煞费苦心地把捉弄人的鬼和天使拼凑在一起的书的时候,他厌倦地说。“他们看不见,他们只是想看见。他们以为他们看得见。”
陶比夫妇对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大声读书的新习惯感到好奇。有一次,我看见他们满腹狐疑地盯着苏格拉底,当时他们正从花园里走进屋来,苏格拉底赶忙把他的讲话声变成一声低沉的嗥声。但是他们很容易就习惯了他的奇怪的行踪,有时我不在家时苏格拉底来了,他们还经常为他忙乱一通。
我们也并不是老念书,有时喜欢到外面去散散步,他和苔丝一会儿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找野兔呀,小鸟呀,以及野地里使狗感兴趣的野物,我常常看见他们老远地在地里迎着风奔跑,苏格拉底特别需要这种户外活动,詹宁斯几乎从不带他出来,在他和我一起度过的那些从詹宁斯训练活动偷挤出来的时间里,他看不见其他的狗,也没有其他的活动。苔丝很喜欢他,有时我和苏格拉底为了能安安静静地念书和谈话,不让她进来,她就在门外呜呜地叫唤。有一次,我问苏格拉底他觉得苦丝怎么样。
“假定狗都是聪明的,人都是傻瓜,只有你才是聪明的,你和狗谈得来,但是,你难道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即使她们都是傻瓜?”
然而,有好几个月,苏格拉底没有来,我知道詹宁斯带他到英国北部去演出了,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我看到一条消息说他十一月上旬要回巴卡斯特表演两周,我耐心地等着,在他表演前一天上午,苏格拉底回来了。
他看起来仍和以前那样健壮,但从精神上来看,这次演出使他疲惫不堪。在哲学上,他一直倾向于失败主义,但这是一种带着炫耀感的失败。他曾酷爱过斯坦普利顿的著作,把自己和斯坦普利顿的神牧羊狗做过有趣的比较,但他现在变得萎靡不振,他的失败主义使人感到乏味和消沉。他再不愿意读哲学了,总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听我读诗歌。
我知道詹宁斯酗酒的次数越来越多。苏格拉底告诉我,他现在只能单独表演了;詹宁斯总是醉得不省人事,根本上不了舞台。
当然,随着酗酒接踵而来的是鞭笞。苏格拉底背上满是吓人的伤痕,我尽力给他涂药包扎,但同时也越来越害怕听到他说“该走了。”我总是目送着他耷拉着尾巴跑回去,等待他的是詹宁斯醉后的狂暴。
我又开始劝他,恳求他跟我走,但这是不明智的,多少世纪养成的奴性是难以一下子根除的,他总是回到詹宁斯那里去。
有一天下午他来了。一连下了好几天雨,他浑身湿淋淋的,他不愿意在壁炉前烤烤干。雨小一点了,我拿了雨衣,带他出去散步,苔丝在我们旁边蹦蹦跳跳的。我们一言不发,默默往前走,甚至苔丝也安静下来了。
最后,苏格拉底终于开口了。“长不了了,”他说,“昨天晚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