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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和他像那时一样斗气拌嘴,想看到他悠然懒散的气人样子,想和他再次并肩站到一起。只要我们并肩面对,世界上就不会有人比我们更强大。所以才会那么热切地想让他留在东吴,所以曾经不想让他走。
周瑜停下了揉额头的动作,长叹。
没想到的是刘备自己来了,只带着诸葛亮的三个锦囊和赵云。这一气实在不小,周瑜只感到面子极端地挂不住。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更加出乎他的意料。孙权嫁妹的事情被捅破,刘备在甘露寺颇得国太欢心,莫名其妙地,这生米就煮成了熟饭。到最后,两个熟饭竟然瞒过了孙权和国太,双双准备逃回荆州。
周瑜几乎气得发晕,马上派兵拦阻。诸葛亮那个小子收拾不了也就算了,如果连他的锦囊都收拾不了,那周郎还有什么面目在这世界上继续呆下去?
第一次被孙夫人喝回来了。周瑜愤愤然亲自带兵追赶。这次陆军水军一起出动,周瑜站在船头,死死盯着前面快得像箭一般的小船,脸板得紧紧的。
他知道诸葛亮在那里面。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来和自己商讨如何破曹的,而是来对付自己的。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柄,握得手心刺痛都不自知。握到最后,顺着剑鞘流下一丝红色液体,在别人眼里惊心动魄。
上岸继续追赶,追着追着,他已经搞不清楚是在追前面马上并行狂奔的刘备和孙夫人,还是那抹刺眼的白色衣衫。
上天造就了我的卓然独立,这份出色让我没有人可以引为知己。上天又让我遇到了卓尔不群的你,但为什么让我们分属两派,互为政敌?
在山谷里,吴军被关羽、黄忠和魏延包围,只好败回到船上。
孔明勒马回首,远远地看到周瑜仓皇上船,他的铠甲染上了血光,再也不复那一日耀目的色彩。
突然低头,向旁边的军士低低嘱咐了句什么,那人心领神会地点着头,纵马向岸边跑去。
不久之后,岸边传来震天的喊声:“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孔明又轻软地笑了,笑得淡然又苦涩。公瑾,我们是敌人。就算过了千年万年,你我也逃不脱这个劫数。
他继续打马向前,没有看到身后的船上,周瑜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两千年的时间实在太长,长到我们已经不敢确定,那么多理所当然发生过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种遥远让我们觉得一切可能只是梦境一场,无论是羽扇纶巾,还是翩翩白裳,都只是我们头脑里的幻象。
真实是应该随着时间渐行渐远、逐渐被历史尘封的。而不应该是这样明媚浓烈地走到我们面前,愈是遥远,反而愈是清晰。清晰到在梦里听到他爽朗的笑声,看到他柔和的笑脸,越到后来,越是声音清朗,越是线条分明。
不敢确信他们的同盟,他们的敌对,他坐在他身边彻夜听琴,他背向着他决然而去。
到了最后,已经弄不清楚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
只在偶尔有几丝记忆拂过脑海引起层层波浪和阵阵涟漪的时候,才敢有一点神智清明的确信。可是等到伸出手来想抓住,手心里又什么都没有。已是千年,少年轻狂的白衣早已埋入黄土之中,化得毫无痕迹。
但当我们隔了近二十个世纪回望的时候,还是能看到他们或明亮骄傲或温和儒雅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刺痛着我们的眼睛。
一气周瑜,二气周瑜,三气周瑜。
周瑜有时候会暗自奇怪,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一次次气得金疮迸裂。每每眼前一黑从马上直坠下来的时候,已经分不清痛的到底是胸口的箭痕,还是下面跳动着的火热的东西。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无法像从前一样引为盟友,于是热切地希望打败他。
当打败孔明的想法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与其说想用这种方式降低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不如说想用这种方式更加深刻地记住他。因为他知道,他无法取胜。只是,不愿说出而已。
在意志崩溃之前,他的身体先支持不住了。但还是虚弱地拖下去,心心念念想用自己的琴抚上一曲。
琴被加急送到巴丘,到时已是深夜。周瑜不顾病体,坚持着起身操琴。
夜风习习,吹动台上的烛火,那火苗就像很久之前看到的那样,妖媚地摇曳。
但是,他已经弹不出曲子了。伏到琴上,他的双眸无力地闪动着荒凉和悲伤,心痛无已。
忽地时光回转,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远处水榭里的白衣男子停下了在琴上舞动的手,缓缓抬起头,目光径直地射向自己。那眼神鲜明深刻地印在他的记忆里,那般的悠闲散漫,又那般的温柔寂寥。
于是他看到他微笑,听到他唤自己,公瑾。
公瑾,你来了。
周瑜闭上眼睛,收敛了眉锋眼底的精光锋芒,开始像记忆里的他一样,轻轻软软地微笑。
身边的黑暗聚集起来,愈发浓重,眼看就要吞没自己。这个瞬间,心中竟然没有一丝恐惧,好像一池湖水,宁静安详,粼粼地映着漫天星光。
不知道心里究竟是妒忌,愧疚,悔恨,还是不舍。他只是拼尽了全身仅有的力气,向着天空嘶声呼叫。
既生瑜,何生亮!
周瑜安稳地合上眼睛。最后一刹,心里明镜似的知晓,不管诸葛孔明在多远之外,都一定能听到。
周瑜死后,孔明来到柴桑吊丧。在灵堂上抚起那夜的曲子,曲尽,断琴于柱。
不管是出于表演也好,真情流露也罢,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来到他的灵柩之前,念诵着亲笔写就的祭文,字字是血,声声是泪。
我们遥遥地观望着,看着他悲伤难遏,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就算这只是一场梦境,又怎么样?
我们看到他们亦敌亦友,并肩面对曹操百万大军的威慑,并肩迎来人生中最华美的辉煌。
我们看到他们互引知己,就算执拗地不肯承认,也在心里留一个干净的角落,悄悄地嗟叹哀伤。
我们看到他轻抚玉栏,眼光徘徊。琴声清越,但余音婉转。他听得出来那里面包含的东西,那是寂寞,也是清高。
我们看到他手捧祭文,涕泣满面:魂若有灵,以鉴我心。从今天下,知音何方!
够了,只要这样就好。
如果再有一世机会相见,惟愿抛却这一身束缚,与你归于田园,诗酒人生。
就像几百年后那个飘逸的白衣诗人描述的那种场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不仅消去那世的愁,也算上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