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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漱,不知道吐哪里,反正帽子已经脏了——她鼓着一嘴的水,捧着帽子,眼巴巴地看着聂未。
聂未又朝后退了一步。她低头把茶吐进帽子里。
“阿玥,你好点没有?”闻人玥点点头;贝海泽见他只是稍作手段,表妹就醒了,不由得十分佩服,“她是中暑了吗?”
聂未把调羹递还给贝海泽:“突发室上速,而且凉的东西吃多了。”
贝海泽对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有所了解,不算严重,便放下心来:“阿玥,叫你不要跑那么快。明天陪你去做个心电图。”
这时候有一名佣人在会客室外恭声问道:“阿玥小姐有没有事?要不要请老爷下楼来?”
聂未知道这时应该补钾,但看她那样子恐怕还不止这一处毛病,就对那佣人道:“不用打扰老师了,你去冲一杯温热的红糖水来。”
那佣人应了一声,把脏兮兮的帽子一并带走;贝海泽突然灵光一闪,知道眼前这位年青的海军军官是谁了:“你,你是聂未师兄吧!我是格陵医大附中的高一学生,我叫贝海泽,她叫闻人玥,我们是来看外公的。”
聂未看了这戴牙箍的少年一眼。虽然他只比贝海泽大八岁,但从辈分上来说应该是师叔。可他素来不拘俗礼:“你的父亲是贝中珏教授?”
贝海泽点点头,百闻不如一见,他听说海军今年在格陵医大招收了两名技术军官,其中一位就是外公的关门弟子聂未。
这聂未本人就是传奇,他听父母已经不知提起了多少次——从小便显示出惊人智商,十五岁就考入了格陵医大。身为名誉校长的伍宗理当年也是无意中经过本科生的解剖课课堂,看到他年纪轻轻却刀法稳健准狠,已经有些吃惊,再问他几个专业问题,都答得头头是道,便非常看重,一直带在身边亲自培养。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就读完了医科硕士。本来已经有好几家医院争相要招他去实习,伍宗理却更希望他能来做自己的接班人,连专科与搭档一并替他选好,就是脑外的应思源。
应思源也是伍宗理的得意门生之一,今年三十八岁,性格最沉稳不过,对年轻人十分提携,和聂未搭档,一定会倾囊相授。伍宗理这样的安排,就是希望聂未能够走最迅捷的路,不要受到任何挫折,快速累积经验,成长起来,独当一面。
本来一片大好的前途,他却突然决定全部暂停,一毕业就应召入伍,前往“明日”号驱逐舰服役三年。
等服役完之后,再重新启动这一切。
性子一向温和的贝海泽激动起来:“聂师兄,你是我的偶像,我一直很想见到你,和你聊一聊……可是你太忙了,我每次去医院找外公,总也看不到你……你将来一定是选脑外了对不对?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但是我感觉自己的兴趣好像并不在脑外……”
他们两个说的话,闻人玥一点也不懂,只是倚在美人榻上发呆。她的辫子方才在忙乱中散掉了,现在便伸手去整理。她是一张小圆脸,头发是匡玉娇给她编的,顶上的头发一分为二,顺着发线编下去,编成两条小辫子,在脑后束在一起,然后将剩下的头发披下来遮住,复古而端庄。
美人榻上铺着一条玉石凉席,印在她又白又嫩的小腿肚上,一颗颗跟麻将牌一样大小。
佣人拿了一杯红糖水来给她,她从未喝过这种水,皱着眉头闻了一闻,只觉得一股甜腥味好不习惯——突然聂未看了她一眼,她的一颗心又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但这跳动又不是方才那种室上速的失控跳动。好像她打乒乓球时那样,小白球在球台上弹来弹去,她大力扣打,它却弹得更高更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大叔正名啊。聂未和闻人玥相差十岁。
☆、第三章
伍宗理今天心情不太好,但看到可爱的外孙女就好多了:“阿玥,今天怎么来了?”
“想外公了。”这是大实话,闻人玥从美人榻上站起来,搂着外公的脖子亲了一口,“外公想不想阿玥呢?”
伍宗理听贝海泽说了刚才闻人玥晕倒的事情,也不大惊小怪,揪了揪她的脸蛋:“到客厅去玩吧。我和你小师叔有话要谈。”
“其实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句话——不孝有三,学医为大。古人也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你偏要两样占全。”等两个小东西走了,伍宗理才有些埋怨的意思,看着这个疼爱的弟子,“定了去哪里没有?”
“明日号。”
明日号是格陵重工下属万象造船厂制造的新型导弹驱逐舰。排水量七千吨,两年前才服役:“那很好。”
伍宗理今天练字的时候突然手抖,有些不详的预感,但愈是他这样自负的人,愈是讳疾忌医,出神了一会儿,又对聂未道:“我这样不遗余力地栽培你,一方面是因为你确实是人才,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你能为病人多服务几年。一名医生的黄金期太有限。”
“上船后主要会在医疗组服务。”
伍宗理又语重心长道:“聂未。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当一个人的行动力凌驾于意志之上——非常简单,一定要停下来做好准备。因此聂未不愿意走上伍宗理亲手铺就的康庄大道:“明白了。”
很好。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他说话,只需要点到即止:“你性子又冷又直,再磨砺几年也对。”可是好像去参军也不见得能改过来,伍宗理心下又有些不明白了,不由得沉默以对,聂未也不说话。
师徒两人倒是常常这样相对无言,但气氛是融洽的。闻人玥和贝海泽在客厅里打牌,阿玥打得烂,总被表哥刮鼻子,偶尔贝海泽放她一马,她就搓搓掌心,凑过来大力地刮。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就看到又有三个大人前后脚走进来:“不知道那个天才来了没?”
都是来为聂未送行的伍氏弟子。伍宗理从不特地为弟子介绍家人,但大家都在医疗系统做事,所谓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同行——除了闻人玥的父亲闻人延是证券经纪,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在客厅里打牌的两个小孩子,贝中珏的儿子是认识的,但那个小女孩就不知道是谁了,于是只和贝海泽打了个招呼,直接进了会客室:“老师,我们来了。”
伍宗理嗯一声:“应思源呢?”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应师兄问医院拿了假,度蜜月去了。”应思源今年三十八岁,还是头婚。他们师兄弟里面,晚生晚育的比较多,“院方给他批了一个星期的假。”
伍宗理喝了口茶,又冷笑着问:“他那个不懂事的徒弟呢?”
众人都知道伍宗理最反感师徒间缠杂不清,一时竟不敢接话,还是有个女弟子赔笑道:“这件事情我清楚,我来说吧——应师兄根本不喜欢她,对她亲切了些,就硬贴上来,要死要活,弄得很不像话。应师兄也有错,在个人问题上有些多情。”
他何止这件事情上糊涂?照伍宗理来看,他对病人也太多情。但是这话又不能说。说了未免太打击在座医务工作者的积极性:“我也觉得思源不会那么糊涂。那个女孩子居然还对他说,等他二十年也不打紧。你们听听,这是师徒之间该说的话吗?”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只有聂未并不知情,没有附和。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有想到二十年后礼崩乐坏,人心不古,师徒恋,老夫少妻,老妻少夫,三角关系什么的,各种畸恋实在司空见惯:“老师实在教训的是。”
伍宗理那个年代的信仰能支持他走的更远更高更纯粹,可是也更偏激:“你们也都仔细点,挑徒弟的时候别光顾着挑好看嘴甜的,踏踏实实做事才是硬道理。”
一众弟子唯唯诺诺,赶紧换话题,问聂未在哪支分队做的训练:“中俄军方下半年在南海有个联合演习,你们舰队去不去?”
聂未的回答一向简短:“去。”
又问几时授衔:“你是硕士生,应该会授上尉衔吧?”
佣人过来添茶,伍宗理问起那两个小东西呢:“还在打牌吗?”
“海泽少爷在砸核桃,阿玥小姐把聂军官的帽子洗干净了,拿着吹风机在吹干呢。”
聂未道:“不必麻烦。帽子我不要了。”
贝海泽端着一盘核桃推开会客室的门,想参与他们的谈话:“聂未师兄……”
他一开口,伍宗理便不高兴了:“海泽,你叫他什么?”
伍宗理推崇儒学,在伦常辈分上面素来严苛:“你父亲贝中珏要叫他一声师弟,你叫他师兄,那你叫你父亲什么?乱弹琴!叫小师叔。”
伍家的孩子小时候都背过《朱子家训》,里头有一句“伦常乖舛,立见消亡”,贝海泽知道外公很注重这个,立刻道歉:“小师叔太年轻了,是我疏忽。”
闻人玥躲在贝海泽身后,从他的腋下看进去,只看得到聂未衣服口袋上金光闪闪的扣子,和他放在膝头的左手;贝海泽一转身,闻人玥便拿了一枚核桃仁丢进嘴里:“海泽表哥被骂啦!没大没小!”
伍宗理听见,叫她过来,坐在自己膝上:“这是我的外孙女,闻人玥。阿玥,问师叔们好。”
她还是个小孩子,才在聂未面前吐过当然觉得无比丢脸。但是露怯的话,岂不更贻笑大方:“为什么要叫师叔?我和海泽表哥不一样,我不学医。”
不知为何,聂未笑了一下。笑过了他自己也觉得纳闷,一个和聂今差不多娇气的小姑娘而已,明明不好笑。而那几个弟子见她坐在伍宗理膝上,就知道她在老师心中的分量了:“哎呀,我们两手空空的,这可怎么办好?”
那名女弟子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墨水笔来给她:“这支笔是我父亲在我考取了处方权后送给我的。权当借花献佛吧。”另外两个弟子也不甘落后,一个取下钥匙上的人骨挂饰,一个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护身符来——伍宗理看了无动于衷的聂未一眼,闻人玥附耳对外公说了一句话,伍宗理笑道:“收了师叔们的礼物,可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再读个研究生出来,外公就开心了。”
她今天有些奇怪,一手拿着礼物,一手搂着外公的脖子,大概是要彰显自己在外公心中确是独一无二的:“读书最无趣了,不上不上。”
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会一语成谶。伍宗理只觉得她是被父亲闻人延和继母匡玉娇教坏了,觉得知识无用。他是个儒派的医者,素来重农轻商,对闻人延这个女婿不太中意,对他的续弦更加嫌恶:“阿玥!那可由不得你乱说。”
开饭前,那来为聂未送行的伍氏弟子们偷偷道:“我们这一行最讲论资排辈。还以为他终于发现自己跟坐电梯一样,一直升上去,不好意思了。谁知道听他言语之间,竟然是一点这种自觉都没有。”
“哼,好潇洒。”
“你几时见过聂未惧怕流言蜚语?”另一个道,“你当他真没有听过那些非议?他根本不在乎。”
“你没听见他说的话?‘学医治人,还是参军卫国,我想先试一试。’——好大的口气。”见闻人玥走过来请他们入席,他们便不再说了,“哎哟,阿玥亲自来叫我们吃饭啦。”
伍宗理一共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除了闻人玥和贝海泽两个外孙之外,还有一对孙子孙女,一个叫伍见贤,一个叫伍思齐。他们两个自觉光宗耀祖的责任十分重大,素来对伍宗理是又惧又怕,反而不如闻人玥和贝海泽那么亲近,挨到了饭点才来,一来便坐在饭桌旁直嚷肚饿:“整整补了一下午的课,人都要晕了。”
闻人玥和贝海泽去洗手出来,叫了表哥表姐。他们两个仗着姓伍,不是很看得上这两个异姓人。小时候不带他们玩,大了也不亲近,一说话就凶巴巴:“哎哟,牙箍仔和小耳朵都来了。”
耳垂象征福寿,闻人玥的耳垂像她妈妈一样,只有一点点,珍珠似地温润。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小耳朵,于是没有理两位表兄表姐。可他们愈发得意起来,上来揪住:“耳朵生得小,听不见是不是。”
整张脸都被揪得扬了起来,闻人玥还是笑着抓着伍见贤的手求饶:“见贤表姐,轻一点,疼。”喊得伍见贤也不好意思了,又看见师叔们走过来,于是搓着她的脸蛋:“哎哟,小耳朵越长越好看了,又白又嫩。师叔们好。”
所谓君子远庖厨,又都是外科医生,把手看的比生命还重要,这家里的男人都是不碰厨房事的。伍见贤,伍思齐和贝海泽还没学会医术,倒是把这种做派学了十足,所以也不动手。只有闻人玥数着人头,帮着佣人准备刀叉用具。伍思齐见晚餐是肉扒,面包和罗宋汤,笑着摊开餐布:“幸好是西餐。如果是中餐,还没吃完,公筷就全被小耳朵给收走了。”
伍家吃中餐的规矩不多,每道菜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