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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九重(出书版)-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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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甚麽香气?很好的气味。”聂震心不在焉地说。

  聂琰黑宝石似的眼睛凝视著他,微微一笑:“原来你喜欢这个──是番邦进贡的异种花树,我亡母生前十分喜欢它,赐名‘雨霖铃’。我帮你折一枝下来罢。”

  聂震一愣,本想说让太监们去就是了,转念一想,皇帝爱怎麽折腾是他自己的事情,倒轮不到自己一个阶下囚多话,於是静静不语。

  聂琰一笑,亲了亲他神色清冷的眼睛,低声说:“等我一会。”忽然大鹰般一纵而起,径自跃到窗外一颗高大的花树上,惊得满树琼花微微颤抖,犹如落下一天的繁华。他倒是满不在意,就这麽徐徐立在树枝上,清风吹动长袍,夕阳暗沈的金辉晕散在他身後,让他看上去越发犹如神仙出尘。

  “喜欢哪一枝?我给你折。”皇帝爽朗地笑著,双目如星,眨也不眨地看著聂震。

  聂震有些受不了他神采逼人的双眸,只好随手一指:“这个罢。”然後微微转开视线。

  为何皇帝这样看著他,这样热情和不羁,犹如把所有的情意都毫无保留地流露著,让人心里难以承受……

  聂琰似乎没有看出他明显的疏远,笑盈盈地说:“嗯,这枝是不错……正好天色晚了,还结了点露珠──”伸长了手,轻快地折下丰盈美丽的花枝。

  曹瑞正好进来,才跨进和芳斋的门,就看到皇帝颤巍巍站在数丈高的花树上,吓得魂飞魄散,惊道:“陛下!小心!”

  聂琰不防忽然有人大叫,内力一浊,脚下用力略重,顿时树枝折断,整个人凌空飞坠而下。

  聂震大惊,想也不想一跃而起,本想护住他,只是身子一软,才起身就跌在地上。心惊肉跳之下,只见聂琰半空中鹰隼般翻转身子,把花枝咬在嘴里,双臂急速张开,轮流急扣树干,就这麽一口气滑下丈余,总算抓牢实了树身,慢慢滑了下来。

  曹瑞吓得心惊肉跳,连忙跪地磕头:“是老奴不该惊动皇上,死罪,死罪!”

  聂琰一笑,挥手示意没事,小心取下嘴里衔著的花枝,拿在手上,这才说:“手指皮肉伤而已,让太医来帮我包裹一下就好。”他对下人原本宽宏,并不计较,曹瑞却十分不安,还是不住磕头。

  聂琰笑骂一声:“好了,老曹,你再唠叨,罚你一个月不许说话。”笑著把满头大汗的曹瑞撵了出去,却过来轻轻扶起聂震:“震,没吓到你吧?”

  聂震看著他不住流血的双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聂琰以为他看著花枝,便喜滋滋地将雪白的花枝放到聂震手上,微笑著问:“是不是很香啊?这麽折下来,又和树上远远的不一样了。”

  聂震呆呆不言,心里大悔,为什麽刚才不肯阻拦聂琰呢。

  聂琰总是喜欢送他一些古怪的东西,还记得当年老是在他书里夹一些写了字的树叶,更在大雪天冒著严寒给他带来一枝小梅,如今,又为了折这雨霖铃弄得双手受伤……

  也许,在皇帝看来,金银太轻,珠宝太俗,只有这些出自亲手的花花草草才是最真实的心意罢。

  聂震慢慢接过花枝,低声说:“小琰。小琰。”

  为什麽眼前有些雾气,让他看不清花瓣的样子……只觉得丰盈冰白,犹如灿烂明洁的雪意,极盛极凛冽地刺入他的心。

  人在九重 16

   

  聂琰又恢复了睡觉时候粘手粘脚的习惯。

  总是紧紧搂著聂震,紧紧压在他身上,脑袋埋在聂震的颈窝,恨不能贴身贴肉似的,似乎打算让两个人嵌合在一起。

  他从小睡觉就是这麽蛮横和亲热,一点不肯分开。想不到事隔多年,竟然还有这样相处的时候。

  聂震忍不住觉得奇怪,小皇帝为什麽胆子这麽大,俨然一点防范也没有的样子。难道他真的料定自己不会在这个月动手杀他?或者他另有特别的把握?

  可不知道为什麽,聂震的确没有动手。

  於是只好夜夜发呆,眼睁睁看著小皇帝肆无忌惮地抱牢了自己的腰身,呼呼大睡。

  其实聂琰睡著的样子很好看,没有平时的犀利和锐气,眼帘安祥地微垂著,嘴角梨涡微现,好像随时会泛出甜蜜调侃的笑意。过去那些残忍的事情,并没有改变他的风采。

  有时候被勒得太紧,只好推醒小皇帝:“小琰,醒醒,我要不能出气了。”

  聂琰迷迷糊糊醒来,活像大山猫似的弓著身子,含糊咕噜一声,换一个姿势,依然紧紧抱著聂震。

  聂震无奈,叹息,轻轻推他:“小琰?手劲松一些……”

  “可是我喜欢抱著你。”聂琰轻轻打个呵欠:“还不抓紧,以後就没有了……”

  聂震呆住,说不出话,也不敢细想这句话里面带著的寂寞。

  聂琰已经被他推醒,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声音也柔缓得像水意和月光:“你不会知道……我多喜欢你……”

  随即,聂震眼皮一暖,却是皇帝柔软温热的嘴唇轻轻吻上他的眼睛。

  不住密吻,然後依然是紧紧缠绵,活像过一天算一天似的,因为绝望越发甜蜜著紧。

  月色明亮得让人疯狂,水一样琴声一样流淌著,清清静静,那麽皎洁那麽忧伤。

  两人越来越契合了,一起律动著,慢慢都到了高潮。

  从未这样快活过,不知道以後还能几回呢?

  聂震紧紧抓住聂琰的肩膀,陷入迷眩,无意中看到冰轮似的满月,忽然颤抖了一下。

  又见满月……

  一月的约定,时间快要到期了。

  人在九重 17

   

  聂震一阵心悸,忍不住牢牢抱住聂琰,忽然深深吻住他。

  聂琰一怔,自从聂震被推下摄政王之位,从没这样主动亲热的表现,这次——真的很反常。

  “一个月……”聂震微微一笑,近乎低语地说:“小琰。我的小琰。”

  聂琰带著水意的眼神越发朦胧,也不回答,笑了笑,一低头,一下子咬在聂震身上敏感的地方。

  很痛,很刺激,却也带著强烈的快感。

  聂震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于是又是醉生梦死般的纠缠。

  是月色太撩人?是容色太动心?还是情色太虚无?

  爲什麽,总是这样沉迷疯狂,却又空荡荡没一个著落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纠结在一起,喘息著,躺在床上都不想开口。

  月光透入半堂,白亮得人心都烧灼起来。

  聂琰犹如贪婪的野兽一般,小心而满怀眷恋地吞舔著聂震身上的汗水,那样子,似乎在专心呵弄著什麽无双无对的珍宝。

  良久,他轻声说:“你的伤好了罢?”

  聂震的身子有些僵硬,慢慢问:“你什麽时候安排决斗?”

  聂琰轻若无声地笑了笑,柔声说:“对不起,震,没有决斗,我骗你的。否则你怎麽能放下一切心事和我在一起一个月。”

  聂震一呆,默然良久,居然也不吃惊的样子,居然还笑了笑。可爲什麽还是自嘲地笑出了声音。

  明知道这些话多麽可笑多麽天真多麽痴情多麽无聊,可因爲是聂琰说的,就信了,拼命压下一切怀疑。

  就这麽,陪著他,全心全意一次,醉生梦死一场。

  真是——无可救药的可笑。

  “这倒是,换了是我,也不肯冒风险放了煮熟的鸭子。”他听到一个沙哑平静的声音在说话,半天才反应过来,说话的人是自己。

  聂琰点点头:“不错,我从来不是君子,也不会给敌手任何机会。不过……你不止是我的敌手,也是我平生唯一的爱人,所以越发得用心让你快活,即使是骗你……”

  他觉得聂震的身子有些发冷,便手臂一紧,牢牢把清瘦的男子困入怀中,沉声说:“後天就是我们约定的一月之期,我本来不想提,赖到时辰再说,可你却一直没忘记那个约定。也只好提前揭底罢。”

  聂震沉默一会,呵呵地笑了,居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眼中带上了水星。

  聂琰手一紧,掰起他的下巴,柔声问:“笑什麽?”

  “笑我白白爲你担心了,作皇帝如此痴情,我死了之後,你可怎麽办?”聂震叹道:“想不到,你其实深谙帝王之学。”

  聂琰温和地回答:“若非如此,我纵然不死在你手上,也会被杨弩梅易鹤之流干掉。”

  聂震轻轻吸口气,终于还是问出来:“我死後,你会难过麽?小琰。”

  这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傻得可笑。

  同样的问题,居然又问了一次……

  “你死了,我当然难过。可是——”小皇帝沉吟良久,艰难地回答“你若不死,我何以面对母亲,何以面对天下?”

  聂震面色也看不出什麽喜怒,淡淡道:“既然如此,当初我中箭重伤,你何必救活我?”

  小皇帝犹如被提起什麽难堪之事,神情大起波澜,良久道:“我想过留下你,让你作我的郑丽妃,我要彻底折辱你出气……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看著你难过,我心里就没法过得……”

  “震!你明白麽?”皇帝秀丽的脸上泛过强烈的痛苦之意,一咬牙,终于说出了最後的决定:“杀死你,就是对你的——最大尊敬!”

  聂震心里一颤,有些快意,有些惆怅,有些凄凉,竟然笑出了声。

  他想了一会,柔声说:“好吧,不过我是皇室子弟,不能死得太难堪……你让薛远之爲我调制牵机药吧。”

  聂琰似乎没料到他回答得如此平静,沉默一会,静静点头。

  聂震就这麽怔怔出神,良久忽然冒了一句:“你这麽恨我,是不是也爲著乔引桐?”

  聂琰一怔,惨白的脸上泛过一阵惘然,轻若无声地叹口气。

  聂震满不在乎地笑了,忽然有些恶毒地慢慢说:“如果你知道,当初就是他说出了你的秘密,让我一下子端掉你所有亲信……你还会想著他的好处麽?”

  聂琰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脱口道:“什麽?”

  他沉默一阵,忽然坚决地摇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聂震,小乔虽然只是个低三下四的戏子,做人比你真诚多了。”

  聂震大笑,盯著他,柔声道:“如果你这样想,我该恭喜你……乔引桐是故意激怒我,让我杀死他的。因爲我派聂浩用摄魂大法诱得他心神混乱,不由自主说出了你的一切——”

  聂琰一怔,终于明白了这个令他想了很久的秘密。

  他以前作那些事情,虽然从不对乔引桐提起,可小乔何等聪明,只怕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被聂浩用摄魂大法一逼,可怜他毫无武功,无力抵挡,就这麽说出了一切。

  乔引桐……是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麽?

  怪不得聂震一口气杀光他的亲信,曹瑞却独独活了下来——当初聂琰还没有把一切布置告诉曹瑞,乔引桐就已经被送出宫。所以他的确不知道曹瑞也参与了後面的事情。这一綫生机,也成了聂琰後来能翻身的最大原因。

  皇帝心里泛过一阵悲伤,忍不住低低道:“小乔,小乔!太傻了!”

  聂震点头:“是啊。他觉得对不起你,除了死没有办法解脱……聂琰,这就是我最羡慕你的地方,永远有人肯爲你生爲你死,连我也——”

  他陡然停顿,似乎觉得屈辱,不肯再说更多的心事,冷冷一笑,慢慢接下去:“可我却不明白,你看著这麽真,这麽痴,骨子里到底是怎麽一个人。”

  皇帝似乎被人狠狠痛击了一下,黑黝黝的眼睛静静看著他,半天才笑笑,轻若无声地说:“是啊……我是怎麽一个人……”

  他忽然轻狂地大笑起来,坐起身,披上长衫,就这麽徐徐步入庭院。

  聂震看著皇帝修长的月白色身影慢慢没入黑暗,心里明白,这是聂琰和他最後一次见面吧。

  月色还是那麽明亮得疯魔了一般,他的心却沉沉地。

  不知怎麽,他忽然想起聂琰说过的话。“还不抓紧,以後就没有了……”

  顿时心痛如绞,冷汗涔涔而下。

  “叮当!”太医薛远之听到曹瑞传来的旨意,不由得手一抖,顿时把药盏跌了个满地粉碎。

  曹瑞看著脸色青白不定的青年太医,沉沉一笑:“薛太医,怎麽?”

  薛远之张口结舌一会,低声道:“陛下花那麽多心思救活他,可见深心。摄政王要是死了,陛下,陛下他的心疾……”

  曹瑞一怔,沉默一会,苦笑道:“若留著摄政王,只怕——陛下心疾更甚。”

  两个人都沉默了。

  曹瑞深深吸口气,悠悠道:“总之,咱们作臣下的,不该胡乱揣摩圣上之意,薛太医,你说是麽?”

  薛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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