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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看到有效,便聒噪起来,纷纷捡了砖头来砸车。不一会儿就将车窗拍碎了,好几个人伸手进来想要打开反锁的车门,女仆吓得不由得尖声大叫。
那卫士转身将手枪递给秦桑,然后复转身过去,拨出匕首,对着那些伸进来的手乱砍乱涌。
正乱作一团的时候,突然只听远处“呯”一声响,好些人都在惊叫,顿时所有人四散逃开。
秦桑问:“治安公署来了?”
司机极力张望,说道:“好像不是。”
秦桑心想,能够当街开枪的,出了治安公署就是驻防的军队,如果放起枪来,只怕要伤及无辜,连忙说道:“将车子开过去,看看是什么人开枪。”
“少夫人还是先回行辕。”那卫士回过头来,“现在街上这么乱,请夫人先回行辕。”
不待秦桑多说,司机就不由分说地发动了汽车,一路飞快地开回了城防司令部。
秦桑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倒是晚上易连恺回来之后,听说白天她在街上遇到的事情,大发雷霆,将卫队长痛骂了一顿,训斥他没有好好保护。
秦桑说道:“不怨他们,是我自己不乐意带人,再说不过短短一点儿路,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我又没有出什么事,何必发这样的脾气。”
易连恺说道:“现在时局太乱,城中亦不比往日,还是小心为宜。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卫队。这几日潘健迟不要跟着我了,叫他先带人保护你吧。”
秦桑道:“我不出门就是了。今日也因为去看望父亲,回来的路上才遇见这样的事。反正老宅子那边多的是空房,不如干脆搬进去,住在那边也方便。”
易连恺皱眉道:“这事日后再说。”
秦桑知道他是不愿回到易家老宅之中,便不再多说什么。
易连恺却对她说:“这几日有一桩头疼的公事,却要麻烦你。”
秦桑不由得微微诧异,因为易连恺向来都不怎么对她说起公事,自从翻看译码本后,她更是避嫌,很少主动跟他谈及公事。没想到他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来。
却听易连恺微微叹了口气说,“承州督军慕容宸大军压境,在永江边跟孟帅的军队零零碎碎打了几仗。西边的冯李联军跳出来呼吁停战。
慕容宸做出个假惺惺的姿态,半真半假遣了个人来和谈,李重年不肯见这位和谈特使,却将我推出来谈判,这位特使我亦不愿意接待,可是此人身份特殊,又不便冷落,左思右想,不如推病。由你出面敷衍敷衍他。”
秦桑哑然失笑,说道:“我不懂你们的那些事,由我去接待承军派来的和谈特使,这也太儿戏了。”
易连恺微微冷笑:“你知道慕容宸不儿戏么?你知道他派来的特使是谁?是他的儿子慕容沣。”
秦桑不由得一怔,过了好半响才说道:“听说慕容宸只有一个儿子,怎么肯轻易让他过江南来?”
易连恺颔首道:“不错,慕容宸只此一子,年方十六,一直随在军中。这老匹夫,不仅好手段,更是好气魄。连唯一的儿子都毫不顾忌,拍到江左来谈判,日本密使刚刚被暗杀,眼下中外诸报众目睽睽,谁敢动这慕容沣半分,明明是玄武耀威,放任儿子来唱这出戏。咱们却还得陪他把这出戏唱下去。”
说到这里,易连恺心情却不知为何又好起来,伸手在秦桑脸上拧了一把:“幸好我虽然年轻没有儿子,不过有如此如花似玉的夫人,嘿嘿,倒也不算落了下风。”
他如此轻薄调笑,秦桑素来都不搭腔。
易连恺晚间另有公务,吃过晚饭之后就带着卫队出去了,唯独将潘健迟和另一队卫士留下来,吩咐他们不离秦桑左右。
潘健迟就守在起居室外,秦桑自在房中看了会小说,潘健迟却趁着朱妈去倒茶,向秦桑使了个眼色。
秦桑知道他定然是有话跟自己说,于是遣朱妈下楼去取些电信送给值夜的卫士,说他们太过辛苦。
待朱妈一走开,潘健迟快步走到门边,瞧见走廊中卫兵站得很远,于是快步走回来,低声对她说:“这个慕容沣,一定要杀掉。”
秦桑手一抖,杯中的茶溅出来几滴,她放下茶杯,尽力心平气和,问:“为什么?”
“军阀割据各自为政,这样四分五裂,才会任由列强宰割。这是极好的机会,慕容沣是慕容宸的独子,如果他死在了江左,李重年百口莫辩,慕容宸岂会轻易罢休?承军与符军一定会开战,承符两派军阀实力相当,这一场大仗打下来,无论是谁输谁赢,定是两败俱伤。”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不打仗难道不行吗?暗杀日本密使是为了阻止租借军港,为什么还要暗杀慕容沣?慕容宸虽然是军阀,可如果没有他在承州,俄国人早就占去了承颖铁路。为什么连一个十六岁的无辜少年亦要暗算?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小桑。。。”潘健迟声音极轻,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可是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他低声道:“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这世上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或许你弄不明白。可他是慕容宸的儿子,哪怕他只有十六岁,却是承军排除的和谈特使。我们不是暗算无辜,这是他的出身,这就是他的命。”
“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再帮你去做。”秦桑道“上次日本特使的密电是我翻出了译文。后来因为这件事情我不平静了好几天,但我觉得那是对的,哪怕你们用的法子见不得光。但这次我绝不会再帮你,承符打了这么多年,如果再挑起战火,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要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不会替你做这样的事。”
“小桑,良药苦口,眼下的时局,亦只能用猛药去医治,欲求天下和平,就只能把应该打的仗先打完了。。。我们没有军队在手,只能挑起各军阀之间的内斗,让他们互相消亡。。。。”
“不必再说。”秦桑淡淡的说。“我不愿看到挑起战祸,打仗太苦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国家大事我不懂,但我不愿意看到无辜的人受苦。”
符远地处江南,地气温润,虽然是冬天,但晴时亦暖,只是变了天,便是阴冷朝寒。这天一早便是冷雨潇潇。到了午后,细密的雨丝渐渐稀疏,一阵北风刮过,却听见一片飒飒的轻响,原来雨已经变成雪了。
雪珠子打在窗上,发出微微的响声。屋子里已经烧着汽水管子,暖烘烘的。雪粒粘在窗子上,不一会儿就化成水珠,缓缓地滑落下去,在玻璃朦胧的雾气上划出一道道水痕,纵横交错,可是不一会儿,更多的水汽蒙上来,整窗子就像是西洋的磨花玻璃,看不清外头。
朱妈不放心那些女仆做事,自己从衣帽间里将一件水獭皮的大衣拎出来,一边掸着大衣,一边嘀咕:“这样的天气,定规要出去。。。。若是受了凉。。。。”
秦桑拿着柄玳瑁梳子本来在哪里梳头,不知道想到什么,不由得放低了手里的梳子,她新近烫了头发,乌黑的发卷蓬蓬的遮在象牙似的脸颊旁,倒衬着脸上没有血色似地。
朱妈看到她两道眉毛都皱到一起去了,不由得问:“姑爷真的不陪小姐去?”
秦桑说:“他有旁的事。”她不愿意和朱妈多说。放下梳子便站起来穿大衣,穿好了大衣,从镜子里端详了片刻,对朱妈说,“走吧。”
朱妈拿着手提袋跟着她下楼,潘健迟是早就等在那里的,见她们出来,连忙打开车门。
自从上次街头遇险之后,易连恺专门将潘健迟调到了秦桑身边,又另拨了一些卫士过来,秦桑为了避免麻烦,总是深入简出,很少出去。
但今天又是例外,因为承州派来的和谈特使慕容沣已经到了符远,易连恺避而不见,遣了符州省主席江近义去车站迎接,将慕容沣送到西园饭店住下。
汽车从城防司令部出来,沿着符湖行了不久,便拐进一条岔路,从岔路口已经设了岗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整条马路都戒严起来。
西园饭店原是明代一位大学士告老还乡后营建的私邸,筑园于烟波浩渺的符湖之畔,山石峻趣,园林精致,登楼可望长湖,风景之胜,历代符州才子颇多咏诵。庚子之后被符州巨贾改成西园饭店,专用来招待贵宾,费用自然不菲,这次为了安全的缘故,干脆将整个西园饭店包了下来,所以从饭店门前的路开始便戒备深严。
秦桑因为坐的是易连恺的防弹汽车,所以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就到了西园饭店。
远远已经看到西园饭店粉墙黛瓦的大门,外头铺了红毡,到了这里,警卫更加森严。
秦桑下车的时候,老远就看见陈培迎上来,陈培乃是后勤科的主任,亦是这次接待的负责人。秦桑对易连恺的下属从来很疏远,陈培这个人她也没有见过这次,只觉得他殷勤小意,倒是十分谨慎的人。
现在陈培一身的戎装,雪白的手套扶着帽檐,远远就并脚行礼,然后微微一鞠:“夫人好。”
秦桑从来很讨厌这样的做派,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还礼。
陈培道:“慕容公子已经更衣休息,属下这就遣人去告诉他夫人来了。”
秦桑说:“是我来的太早了些——晚宴不是六点钟么?还是不要叨唠客人休息,过会儿再说吧。”
陈培道:“那么属下先陪夫人去看一看宴厅。”
虽然西园饭店皆是中式的园林,在园角西侧却又一幢西洋式的小楼,据说是逊清末年的时候营建,原是供西园主任的女眷登高眺湖之用,自从改成饭店,这里变成了西餐厅。尤其是三楼的大厅,一列向南的长窗玻璃,窗外地下又由雪白的大理石雕柱,托出精致的露台,正对着烟波浩瀚的符湖。
但现在正是冬季,又在下雪,所以落地窗都关得严严实实,屋子里暖气烧得很旺,又放了许多鲜花插瓶,一进去暖烘烘的热气夹着花香,几乎熏得人几乎微醺之意。
秦桑说道:“这里花太多了,拿走一些。”
饭店里的招待早换成了陈培的人,行动利落,七手八脚将那些瓶花撤去了一些,秦桑看过宴厅的布置,然后问陈培:“昨天改的菜单,饭店的大司务怎么说?”
陈培道:“夫人请放心,饭店另外借了一个承州厨师来,不应再有问题。〃
秦桑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处细节,陈培见时间不多了,便引她重新沿着游廊走回大厅。
刚刚一进厅门,就见到穿藏青色长衫的人——那是慕容沣贴身的侍卫,虽然穿着长袍,但掩不住军人那种特有的姿态,他见了秦桑由陈培陪同,气质不凡,后面还跟着副官与卫士,料知这便是易夫人,立时很恭敬地行礼,一面回头命人去通知慕容沣。
十六岁的承军少帅眉目清峻,有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显得十分少年持重。他倒是一身西式的华服,由穿长衫的侍卫簇拥着出来,倒仿若众星捧月一般。
看来慕容宸还是极为疼爱这个儿子,虽然遣他南来,但随从众多,精锐尽出,显然非常在意安全。
慕容沣只字不提易连恺的避而不见,与秦桑交谈之间,亦显得颇具风度。
秦桑暗自诧异,心想举国皆知慕容宸乃是草莽出身,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谁知竟然养出这样一个儿子,谈吐风度倒也罢了,难的事心思深沉,小小年纪便已经显得见识过人,将来倒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也未可知。
她和慕容沣的这顿饭,倒吃的颇为轻松,慕容沣留学俄国,见识甚是开博。席间两人不过闲谈音乐美术,并不涉及军政之事。
秦桑精心安排的菜式,虽然是按西餐的规矩分盘而上,但几道主菜确实一半的符州时鲜,一半乃是承州风味的菜肴。
秦桑笑道“不知公子口味如何,所以请了一位承州师傅,做了几道承州菜,希望公子能觉得在符远就像在承州一样。”
慕容沣感念她招待细心,所以也极为客气。
两人吃完了饭再按西洋的规矩饮过咖啡,秦桑略坐一坐,便婉转告辞:“公子路上辛苦,还请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慕容沣倒是格外客气,一直送到雨廊之外,他因为也曾留学西洋,所以守着绅士的规矩,亲自打开车门,扶着车顶让秦桑上车,秦桑连声道:“不敢。”
慕容沣道:“我与易三哥乃是世交之谊,嫂夫人不必这样见外。”
秦桑见他这样客气,便也由他去了。
她这一晚上虽然没有做什么大事,可是招待敷衍,也是极累人的,坐在车上秦桑只是在想,慕容宸遣慕容沣南来,倒未必真是儿戏,只是中外皆以为这慕容沣不过十六岁,又能参晓什么军政大事——亲自见过之后,她倒觉得,这个慕容沣不容小觑。
潘健迟就跟在她左右,秦桑心想他看到这样的警卫,一定不会轻举妄动。
她回到城防司令部时,易连恺却早就回来了,换了睡袍拖鞋,很闲适地坐在那里看报纸。
听到秦桑上楼的声音,他便放下了报纸,看着秦桑进来,后头跟着朱妈拿着大衣和手袋,于是满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