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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以他一进来就把大衣脱了,帽子也摘了,任由女仆捧了去挂起来。
却听见有人在楼梯上笑了一声,说道:“哎呀,你别脱衣服啊,过会儿咱们还得出去。”
易连恺没有回头也知道这娇俏的声音是谁,所以径直在沙发上坐下来,佣人沏上茶,正是他喜欢的龙井。他端起杯子慢慢吹着那热气,那新沏的茶极烫,袅袅上升的雾气仿佛轻烟一般,将他眉目也笼得暧昧不明。
闵红玉就在他对面的沙发里坐下来,笑着道:“我还以为今天你不肯出来了呢。”
“我要是不出来,那个姓潘的怎么肯放心。”
闵红玉”噗“地一笑,说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故意放自己太太跟副官在一块儿。”
易连恺的脸色猛然一沉,闵红玉知道他立时就要发脾气了,所以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按在他的肩上,嗔道:“瞧你这小气样子,我知道那是你的心肝宝贝,我这样低三下四的人,原不配拿她来开玩笑,不过我只是想着自己命苦罢了。。。。。。”
她说到“命苦”两个字,眼圈不由得发红,两颗糯米细牙咬着殷红的嘴唇,倒似真的要哭起来一般。
易连恺却笑了笑,说道:“她算什么心肝宝贝,我的宝贝在这儿呢!”说着伸手一搂,闵红玉本来就腰肢柔软,身轻如燕,被他这么轻轻一使力,便就势坐在他腿上。
她却连嗔带怒似的,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说道:“你也就只拿这种话哄我罢了,回头见了你那太太,还不见得怎么拿话作践我呢?”
易连恺却像是心情渐好似的,搂着她的腰,说道:“你没有听说过么,妻不如妾。。。。。。”
闵红玉却啐了他一口 ,说道:〃谁是你的小老婆?堂堂联军司令,就算要娶姨太太,也得有茶有礼吧?你打发媒人送了茶礼来,再看我愿不愿意给你作妾。”
易连恺哈哈一笑,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咱们俩现在这样子多好啊,何必要拘那些俗礼?”
闵红玉却挣脱他的手站起来,冷笑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你别教我说出好的来,当初你答应过什么?结果一回到符远,头一件事就想着杀人灭口。我现在对你是还有点用处,若是一朝无用,只怕公子爷连子弹都舍不得浪费半颗,立时便要命人讲我绑了,缚了石板沉到那符湖里去。”
易连恺却慢腾腾地取出香烟匣子来,自顾自擦了根取灯,点燃了烟吸了口,好似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既然知道,不妨识趣些。”
闵红玉咬了咬牙,只觉得一阵阵恨意涌上来,这个人偏生得一副好容貌,所谓的面如冠玉,气宇不凡,特别是一双利眼,正经瞧人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霸道。
相书上说铁面剑眉,兵权万里,原来竟是真的。
但此刻他英气尽敛,就斜倚在沙发上,很闲适地将腿搁在一方绣花方墩上,怎么看也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可是那心肠,只怕是铁打的吧。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嗓子就哑下去,说:“我知道你迟早是容不得我,不过你的那些事,我却给你记了笔总账,你要是哪天多嫌着我,别怪我全都给你翻出来,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易连恺“噗”的一笑,却将嘴里的烟取下来,往那只水晶缸里一扔,说道:“当初是你自己说要替我办事,我可没有逼着你。你怪我下狠手逼死易连慎的老婆,这又是唱的哪出?你跟易连慎从前的那些事,你说一半瞒一半,我也就装糊涂。难道你还为着他老婆,来对我兴师问罪?”
闵红玉倒吸了一口气,声音却好似轻柔了几分:“我原道他是个没良心的,不料你却比他更狠。你那二嫂肚子里,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泯灭人伦勾引二嫂倒也就罢了,虎毒尚且还不食子。。。”
她话音未落,却听见“啪”一声,却是易连恺清清脆脆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极狠,闵红玉那凝雪似的脸颊上,顿时被煽出一个红红的掌印,几道指痕立时就鼓了起来。
她咬着嘴角,却也不哭,只是狠狠盯着易连恺。
易连恺打完了人,却慢条斯理将西装口袋里的手巾抽出来,揩了揩手指上蹭的脂粉,说道:“既然跟着我,就知道有些事当说,有些事不当说。我知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可是事情办完之前,你也不许作死。”
闵红玉将脸一扬,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才不想死呢,我可要好好活着看你的下场。你那个爱得跟眼珠子似的太太,要是知道你做的这些丧尽天良的勾当,瞧她会怎么待你。”
易连恺瞥了她一眼:“你会去跟她说么。”
闵红玉笑起来:“我才不会去跟她说。”她慢慢地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那个太太又不是傻子,她迟早自己会知道,这比我告诉她,可要狠多了。你等着吧,你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易连恺听她说得这般恨之入骨,反倒悠然点了支烟:“我的报应太多了,说实话,真不必在乎了。”
闵红玉看他坐在那里,神色竟是十分从容,完全是一派玩世不恭的样子,似乎他们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只不过是玩笑而已。她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阵寒意涌上来,这个人不过二十余岁,又是世家出身,可是论到心狠手辣,简直无人能出其左右。
她几乎没有见过他在意世间的任何人或者任何事,从前唯一觉得他心里有一席之地的,就是他那位夫人。
因为每次他若有什么古怪举止,必然是为着他那位夫人。 可是现在看来,这位夫人似乎也只是一个幌子,他太习惯拿旁的人或事来当幌子了。
她心里终于有些游移不定,只见他坐在那里不以为然地抽着香烟。外头起了风,巨大的窗子底下是蓬勃的绿树,这种冬青树冬天也不掉叶子,反倒生出簇簇红果,极是好看。
现在隔着窗子,凛冽的北风早就无声无息,只是树影不停摇动,便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阴影,仿佛他的背影生出诡异的巨翼。
窗子外面原有一棵树,现在起了风,树枝便敲在窗上,有轻微的声音。
秦桑本来睡着了,可是迷迷糊糊听到那树枝敲窗的声音,又醒过来了。
从前她还住在寄宿学校的时候,如果约了郦望平,他就会往她们宿舍的窗玻璃上扔小石子在、,那种沙沙的声音,就像现在树枝敲着玻璃的声音一样,熟悉而亲切。她一想到郦望平,不由得就彻底地醒过来。
在枕上又躺了片刻,睡意全无,于是索性坐起来。
朱妈本来在外面做着针线活,可是时时刻刻注意着这卧室里的动静,她一坐起来,朱妈就连忙放下针线走进来了,问她:“小姐,是不是想吃点什么?”
秦桑摇摇头,朱妈却笑着说:“这个时候正是害喜的时候,想必是口里寡淡无味,厨房里炖了有鸡汤,要不我叫他们用那汤做给一点面条。”
秦桑问:“他人呢?”
朱妈知道她问的是易连恺,于是说:“说是有公事,出去没多大会儿。小姐,其实我看姑爷挺心疼你的,这回姚师长的小姐把你送回来,说是你在饭馆里头昏死过去了,把姑爷给吓得啊,我看他脸都白了。站在门口直着喉咙叫人去请大夫,一直等到大夫来了,还守在你床旁边,可是一步都没有走开过呢。”
秦桑心里正自腻烦,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更是不耐烦,于是说:“他是一个人出去的吗。“
朱妈愣了一下,说道:“当然是带了有人。。。”
“那潘副官呢?”秦桑语气像是漫不经心似的,问:“他也跟着出去了?”
朱妈说:“潘副官倒没有跟着出去。”
秦桑点了点头,说道:“那么你叫潘副官来,我有话问他。”
朱妈说:“小姐,你现在不舒服,还是躺着吧。要是有什么话,让我去问他也是一样。”
秦桑本来半靠在床头,现在拢了拢头发,说道:“没事,我自己问他。”
朱妈只道是她要向潘健迟盘问易连恺的去处,所以尽管心里犯嘀咕,还是侍候秦桑换了一件衣服,又重新洗脸梳头,这才下去叫潘副官。
这么一耽搁,潘健迟上楼来的时候,天其实已经黑了
冬天里白昼短,秦桑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灯。她穿了一件孔雀蓝的旗袍,上头疏疏朗朗地绣着梅花。
她坐的沙发后搁着一架落地灯,现在那澄金色的灯光虚虚地笼罩在她身上,那蓝色的旗袍倒像是一只瓷器,有一种釉色的清冷,而她的脸,却苍白得没有什么血色似的,叫人想起瓶子里的白梅花。
潘健迟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她却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她抬起脸的时候,灯光仿佛流水似的,从她身后尽管淌下去,而她的耳朵,在那光影里虚化得带着点红晕的半透明,像是易连恺书桌上那方荔枝冻。
所以在那么一个恍惚的刹那,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立刻行礼。
秦桑却十分谨慎地叫了声“朱妈”,又向她使了个眼色。
朱妈明白她是有话跟潘副官说,于是收拾了针线走到外边去,随手又带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本来很轻,“咔嚓”一响,潘健迟却仿佛受到了什么震动似的,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声音却轻得几乎没有人能听见:“夫人。”
秦桑听着他这么一声,整个人也微微一震,不过她旋即就恢复常态,指了指一旁的沙发,说道:“坐罢。”
潘健迟却没有动,说道:“夫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秦桑道:“你想要做什么,我并没有兴趣知道。你跟着易连恺,想要利用他来做什么其他的事,我也不会过问。可是姚家四小姐,还只是一个小姑娘,你这样的手段,未免太过卑鄙。”
潘健迟许久没有出声,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子。
窗外夜色无垠,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玻璃窗上反射着室内的人影,一动不动的伫立着,原来只是他自己。
他听见树枝被风吹动,打在玻璃上的轻响,沙沙的,倒像是在下雪粒子。
过了好久,他才说道:“小桑,你还记得当初我们为什么去youxing?”
当然还记得,因为内 阁答应了俄 国的条款,要将川离三岛割 给俄 国。那时候的血亦是热的吧,她在心里想,不像现在,连整个人都仿佛钝了。
那时候一腔热血,觉得女子并不输与男儿,可以一呼而起,径直上街去抗议内阁的丧权辱国。成百上千的同学都通宵未眠,赶着写出无数的标语口号,拿床单做了横幅,上面写着“还我川离三岛”,在街头,在巷尾,无数雪片样的传单四处散发,他们像潮水一般,一直越过军警的警戒,闯到外交部长家中去与部长理论。。。。。。
不过区区数载,却遥远得一如前世。
“那个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你还记得么?军阀腐败,藩镇割据,内阁傀儡,外强中干。这些军阀自相残杀的时候,无一不骁勇善战,可是面对列强的时候,却个个软弱可欺。慕容父子拱手将横川以北大半领土让给俄国人,那是几百万亩的森林、矿藏、土地。。。李重年跟日本人勾搭太租借军港,活脱脱想要引狼入室,而西北的姜双喜跟英国人不清不楚。。。
“这些军阀,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想这抢粮、抢地盘、抢政治资本,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正替国民、替国家在着想。他们都是外国人的走狗。要想让这天下太平,要想让国人过上好日子,就得先消灭这些军阀。”
秦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声音极其细微,他只要稍稍动一动,几乎就听不到了。
他一字一句,声音仍旧非常轻,可是咬字极准,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宣诉:“我知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混蛋,可是我并不是为着我自己。你知道我的父母、我的兄长、我的姐妹。。。。。。都是怎么死的么?”
“他们都是死在徐庄,李重年和姜双喜那次内战,害死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人家?有多少人跟我一样家破人亡?你以为我就不想报仇吗?你以为我就不想太太平平过日子吗?可是国破家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这国都摇摇欲坠了,还有什么家可言?我的家是毁在军阀的手里,还有千千万万的家,都是毁在这些人手里。比起他们做的事情,我利用一个无辜少女的感情,算什么卑鄙。”
秦桑睁大眼睛看着他,脸上不由露出一种复杂的感情,仿佛是悲悯,又仿佛是难过。
“你嫁给易连恺,我心里好过吗?当初你给我写信,约我一起出走到外洋去,我接到那封信,心里就像刀子割一样。我知道我没办法带你走,我知道我若不带你走,你就是要落到那火坑里,可是我有什么法子。。。”他的眼睛里渐渐含了一层雾气,“我天天在你身边,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看着你跟他。。。他又那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