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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几乎成为冷冽空气的一部分。夏小橘宁愿不问不多想,让一生一世就这样过去。然而她忍不住开口:“你喝多了,现在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是小橘啊。”他抬手,轻抚她的头发,粗糙的拇指肚,指根打球磨出的茧子,掠过她的脸颊,“谢谢你,一直都在,真的。小橘……怎么,你哭了么?”
程朗躬身,她的下颏便抵在他锁骨上,两个人的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她能感觉到他侧头,湿润温热的呼吸就在耳畔,一路贴着脸颊滑过来。夏小橘大窘,一摆头,额头和程朗的下巴结结实实撞在一起。他叫声“唉呦”,松开手臂,捂住下巴。
夏小橘慌张地跳在一旁,心中隐约有些失落,这才发现腿抖得厉害,几乎站不稳。
程朗低下头,十指插在头发里:“对不起,我喝太多了。”
“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事。”
“算了,别逞强了。”夏小橘苦笑,抹着眼睛,“我可不想明天看头条,某高校男生酒后冻僵。”
隔了两三周,程朗主动来找夏小橘,送给她一沓新开业影城的优惠券,说是亲戚送的。“我暂时也不会去看,留着也没用,不如你和寝室的女生们一起去好了。”
她“哦”了一声。
“我请你吃午饭吧,想吃什么?”
“随便。”
“附近商场有吉野家吧?”
“我看是你想吃双拼饭了。”
“嗬,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和你在一起太危险了。”
夏小橘心中苦涩,关于你的喜好,我又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
中午客流量大,吉野家里排了长龙,两个人看不到空座,决定到顶层打一会儿电玩。
程朗买了游戏币,分给夏小橘一半。“再多给你几个吧,”他笑,“你肯定死得快。”十指修长,指尖轻轻触碰她的掌心,她不禁想起那个暧昧的拥抱,面孔发热:“小看人!我可是摩托和打地鼠高手,要不要比比?”
摩托车都被占满,两个人先去打格斗游戏,夏小橘哪是对手,又不会各式连招,只好乱拍一气。玩了两局程朗就劝她快走,说一会儿可怜的机器就被拆零散了。又去模拟枪战,明明是踩踏板就可以控制在掩体后俯身,夏小橘每次看见敌人端枪,必然要自己蹲下来,忘记踩踏板,于是屏幕上她操控的士兵傻愣愣站在原地,丧命乱枪之下。搭档程朗哭笑不得,只能孤军奋战,勉力支持,他拿玩具枪指指夏小橘:“幸亏同伙儿之间不能互相开枪,否则我真应该先把你的人撂倒,只会站在那儿挡视线。”
夏小橘不服气,终于等到摩托车,连赛几轮,她大比分领先。程朗的孩子气也上来了,一定要收复失地,二人你追我逐,直到最后就剩下一枚游戏币。
“你自己再骑一圈吧,没准能更新一下机器的记录。”程朗说。
“没有真人做对手,那多没意思。去打地鼠吧,有一段时间,这儿的记录还真是我保持的。”夏小橘兴致勃勃小跑过去。程朗在后面摇头:“你是女生么?!来过多少次啊?”
第一轮轻松过关,但夏小橘扔感不满,认为自己一年多来功力大为退步。“我原来考试前经常来,”她说,“狠狠打上十几分钟,心里一下就轻松了。”
“真是有暴力倾向。”程朗站到她旁边,“帮你创记录啊,你打右边两排,左边的我用手来拍。”
打到最后一轮,锤子拳头声此起彼伏,眼看时间将尽,再砸到一只便能破记录。夏小橘看到左上角有地鼠探头,完全忘记是程朗的负责区域,一锤子砸下去。地鼠被敲下去了,程朗也举着手指,对她怒目而视,接过锤子,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夏小橘吐吐舌头,笑个不停。
下楼时,程朗站在扶梯前一阶,头发齐整,理得很短。夏小橘在他身后,可以清晰地看见后颈的伤痕。恍然想起来,这并不是两个人第一次的拥抱。在高中,他把自己扯在身侧,护在怀里,用背挡住掉下的玻璃。只是那个瞬间太突然,太惊心动魄。夏小橘唏嘘感慨,忍不住不着边际的遐想,如果,如果没有林柚,和程朗之间有可能么?或者说,在过去这漫长的岁月里,有没有那么一刻,他是喜欢自己的呢?
“你,不会怪我,那天太唐突……”程朗忽然问,只是侧头,没看见夏小橘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
“说什么啊,都忘记了,真是的。”看着他的背影,那道伤痕,想起如此许多曾经的曾经,让她如何埋怨。
“那好,那我也忘了。”程朗释然一笑, “我们还是好朋友,对么?”
“嗯,当然还是。”
“一直都是?”
“永远……永远都是。”
夏小橘怅然,她胸中有千万个声音在呐喊,不,我从来都不当你是朋友,以后也永远不可能。然而,说出一切会得到什么,是礼貌的疏远,还是暂且成为一个替代品,填一段心中空白?她都不想。就这样吧,就这样作永远的好朋友吧,一切的一切,如你所愿。
(6)北京的冬天,正是新西兰的夏天。林柚一月初就要出发,参加暑期学校的英语班。夏小橘接到她打来辞行的电话,记下航班号,说:“可惜那天我有考试,没办法去送你。”
“还好,爸妈赶过来了。其他的么,很多人都不知道我要走”
“的确突然的很。”
林柚轻笑:“这样也好,留下来多一天,就多一天煎熬。我实在想换个环境。”
“那……”程朗是否知道你的行程?夏小橘想要问,心中一个声音便冷笑,何必惺惺作态假装伟大,林柚走得越早越好,干净利落,自此让程朗断了这份念想;另一个声音又叹气,是不见面就能放得下么?那经过这许多时间,即使知道他心中有别人,你夏小橘又何曾真的慧剑斩情丝呢?不如二人大方告别,也胜过他日后独自遗憾伤怀。
她挂上电话,又拿起来拨给程朗。他冷冷抛下一句:“哦,那就走吧,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装作毫不在意吧,夏小橘也不点破,只说:“那可是南半球,隔着太平洋,以后想说再见也没机会了。”
程朗默然。隔了半晌,说:“那也并不比现在的距离更远。”便把电话挂上。
夏小橘踱到床边,“咚”地坐下,闷头无语。爱情是个难题,人生已多风雨,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又何苦去插手别人清官难断的家务事。
片刻电话又响。程朗问:“现在怎么能联系到她?在北京还是回家去了?”又说,“你觉得我应该打电话给她?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不要问我。”夏小橘想,别给我出这样的难题。
程朗失笑:“那你何必告诉我她要走。”
“早晚会有人告诉你。”她嘟囔,“到时……”
“到时怎样?”
“喝得找不着回寝室的路。”
“怎么会。”
“喂,真的,下次让你们寝室的人知道你去哪儿了,万一真喝多了也有人知道你的下落,现在天寒地冻的,倒在外面真就冻僵了。还有啊……”夏小橘不放心,一口气嘱咐了四五条。
“好啦好啦,夏大妈!”程朗一迭声地喊停,“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么?不信你来看看好了!一起吃火锅,肯定是冻不死的。”两人约好除夕夜在程朗的学校碰面。
陆湜祎此前曾打电话来,试探地问小橘是否想一起听新年钟声,她支吾着说已经约了同学。“哦,那你玩好。”他说,声音中掩饰不住失望。夏小橘当时有那么一刻愧疚,现在想起来,这样重要的日子,若自以为心存怜悯地答应了他,其实不过给一个错误的信号。感情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既然已经明白自己心灵的归属,于情于理,都不应让陆湜祎如同自己一样,深陷网中央。
那程朗呢?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两个人的晚餐,怎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夏小橘当然不指望他深情款款地表白,说其实多年前,我喜欢的人是你。那也太过像三流言情的狗血桥段。(作者按:其实你自己不也挺狗血?)但脑海中何尝不曾设想那副画面,期望一切如琼瑶大戏,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又笑自己太天真,所谓浪漫桥段,就是因为基本不可能发生,才人人期盼。
思前想后,无论如何,有一刻幸福回忆总好过摊开双手,空无一物。她爱程朗太多年,飞蛾扑火义无反顾,此刻就算是饮鸩止渴,她也甘之如饴。
夏小橘被自己的念头震惊,真的是爱么?单方面的默默的喜欢,没有回报没有互动,这真的算爱么?她无法将这样的感情定义为爱,但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如果这样绵长的牵挂,深入骨髓的思念都不是爱,那终此一生,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衬得起一个爱字了。
除夕夜饭馆都格外忙碌,一路转了七八家,家家客满。夏小橘毫不介意:“那就吃食堂吧,总还有开门的吧!”
“是让我下不来台么?”程朗佯怒,“元旦前诓老同学来吃食堂,传出去我还有脸回高中混么?”
“难道让我空着肚子,你就很有面子?”夏小橘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好饿,食堂就好。”
“真服了你了,刚才不刚吃了半斤糖炒栗子。走吧走吧,食堂好了。”
她嘻笑着跳起来,吃什么并不重要,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看个子高高的背影,坐在一起哼哼哈哈地聊天,才是她最爱的事情。
走到半路,程朗一拍额头:“不如吃火锅,可以到超市买些海鲜和羊肉。”
“你有锅?”
“有个煮面的电热杯。”
“那才多大功率,要煮到什么时候?!”
“你赶时间?”
小橘摇头。
程朗笑:“那不就得了?慢慢吃,煮到什么时候,顶多明年么!”
买了一盒羊肉、十多只大虾、蘑菇木耳、豆腐海带、鱼丸蟹棒、百叶千张、黄喉白菜,夏小橘当然不忘汤底调料还有火锅面,又抓了几包,转身,看程朗左手换右手,都要提不动购物篮。她吐舌头,伸手去翻:“买太多了,放回去两样吧。”
“不用。”程朗伸手拦住她,“相信你的战斗力。”他排队结帐,夏小橘跟在后面,美得要冒鼻涕泡泡,几次偷偷捂嘴,才没有笑出声来。
电热杯小小的,每次只能涮一点东西。两个人涮了几次,脸上都红扑扑的,举着一次性塑料碗,目不转睛等下一次开锅。
程朗吁气:“幸好那些狼都不在,否则一拥而上,真要吃到明年了。”
夏小橘咬着筷子头,问:“咦,是啊,人都哪儿去了?”
“元旦么,回家的回家,陪女朋友的陪女朋友。”
“哦……”气氛颇有些尴尬。程朗面色沉重,不知是否又触动心事。
“我们来比赛吧!”夏小橘捏起一粒鱼丸,退后一步,抬手扔到电热杯里,“耶!三分球!”她叫,“谁扔进去的谁吃!”
程朗哭笑不得:“那扔到地上怎么办?不如说,谁扔不进去,就要吃掉地上那颗。”
“好啊!”
“好什么好。”程朗摇头,“你的调料!”
夏小橘低头,前襟上不知什么时候溅上了麻酱和韭菜花混在一起后的深棕色。平日里她根本不会介意,撸起袖子继续吃个酣畅淋漓。然而程朗就在眼前,她不禁为了自己毫不淑女的举动羞赧地低下头来。
程朗摘下柜子旁的围裙。“好在老三的女朋友一直把它放在这儿,”他说,“人家是洗衣服用的,你也别弄太脏。”
夏小橘点头,想把放下手中的碗,却发现桌子凳子上已然摆满了盛菜的碟碗饭盒。
“来,伸脖子。”程朗招手,把围裙套在她脖子上,又将带子系在她身后。
夏小橘举高双手,觉得这姿势格外暧昧。程朗身高臂长,她略微侧身,让蝴蝶结系在身旁,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人的距离。然而她不敢抬眼,屏住呼吸,心跳已经乱了频率。程朗醉酒的那夜,一切实在太过突然。如果有机会重来,写好剧本,那么夏小橘不介意去扮演别人的角色,哪怕是替身也好。感情是虚假的,然而拥抱是真切的。她如此渴望程朗的拥抱,整个人被紧紧地拥在他怀里,几乎窒息,天地洪荒,似乎时间就这样流淌万年。
如何让人不怀念,下巴放在他的肩窝,耳畔是他温暖的呼吸。
她不禁将手在程朗颈后渐渐靠近,小心翼翼,又恼恨寝室的日光灯在白墙上只能投下隐约模糊的影子。否则,至少她可以看见一个两人相拥的轮廓。
让我庸人自扰,自欺欺人吧,冗长的单恋,总需要一点安慰剂,苦中作乐。
门帘一扬,程朗猛抬头:“嗬,你俩吓我一跳,以为火锅味道太大,引得楼长来抓非法用电呢。”
夏小橘回头,面红耳赤。门外站着陆湜祎,黄骏自他身后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