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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签支票咯,或者看后厨需不需要你刷碗呢。”
他掏出皮夹,打开来眯着眼:“还好,信用卡在,走,我们出去领你的螃蟹兄弟。”
钥匙串从口袋里带出来,哗哗拉拉掉在地上。夏小橘弯腰拾起,蓦然发现,上面依旧系着那只塑胶Snoopy,带着飞行员的黑色风镜,傻傻的。头顶磨掉了一点漆,颜色也比当初灰暗了许多。怎能不改变,这是高中他生日时,夏小橘买来的礼物,当时乐陶还评价说,“这狗浑身冒傻气。你家Snoopy是个大傻气,这个钥匙链是个小傻气,花了四十块钱的你不折不扣冒傻气。一家子傻气,真配!”
随后,他为她挡住了跌落的窗户,也让她明白,无论他和谁在一起,今后各自走向何方,自己都是希望他平安幸福的。
夏小橘心中感慨万千,似乎又看到了站在走廊嚎啕大哭的自己,摸着那只小小的钥匙链,连感伤都是若有若无的,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淡淡地微笑。
终究,它在他身边陪伴多年,如影随形。
“这个,没想到你还在用呢。”她说,“太孩子气了。”
“你才发现么?”程朗接过,“中间也想过要换,有一次摘下去,之后两天一直觉得空荡荡的,于是又放回来了。带久了,成了惯性,舍不得。”
“我还记得,卖这个钥匙链的小店叫‘图腾’。他们店里有好多新奇的东西,这个钥匙扣就是老板的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当时觉得好难得啊。你还说,是我小学时玩剩下的。”
“可不,当时你递给我,表情还特别认真,还有点傻乎乎的。”
夏小橘用餐单打他:“你才傻乎乎的,这个钥匙扣就叫傻气。”
“傻气?”
“嗯,我和乐陶给它取得名字,好配它的傻主人。”
程朗笑:“哦,然后它的傻主人就把它当作礼物送给我了。”
说话之间,冷盘已经上桌。程朗指指窗外:“我们再不去,你的兄弟就要被别人领走了。”
二人站在街边,夏小橘看着各色海鲜,不住地问:“这些蛤蜊哪种更好吃?可以辣炒么?如果一样来半斤,可以么?那个大蚌壳是论斤还是论只卖?哦,那种鱼就是传说中的苏梅么?”
程朗忍不住扯她衣袖,侧耳道:“拜托,有问题,先小声问我好不好。”
夏小橘笑,俯身选着海鲜。
忽然肩头被人一撞,她一愣,挎着的手袋已经被精瘦的男子抢走。他发足狂奔,夏小橘长大嘴,呆立数秒,才缓过神来,大喊:“站住!”拔腿便追。
程朗急问:“怎么了?”
“包,我的包。”
他身高腿长,沿着夏小橘指的方向追过去。路上行人如织,那男子推搡着,时不时回头后看,程朗也在人群中迂回,无法全速追上。夏小橘用尽全力,紧跟在后面。
手袋中并没有多少现金,因为登机,身份证也拿出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然而,程朗的照片,那张承载了旧日全部思念的照片。她不想失去。
眼看就要追上,抢匪打了个转,跑到一条小街里。
程朗伸手拦住夏小橘:“你别追了,他们或许有同伙。”
她面孔通红,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
“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夏小橘用力点头。
程朗略迟疑,说:“报警。”就要继续追过去。夏小橘也要跟上,他回身,蹙眉:“让你报警!跟来做什么?”指着路边,“呆在这儿等我,哪儿都不许去!”
话音短促有力,不容反驳。他步伐很大,片刻身影就消失在昏暗街巷的尽头。夏小橘手忙脚乱拨了110,站在街口,凉风一吹,混乱的头脑渐渐清醒起来。各种新闻报道一起涌入脑海。
越想越是担心,那抢匪万一带着凶器呢,或者如程朗所说,还有同伙呢?万一遇到丧心病狂的愣头青,在行人稀疏的小巷里,对方狗急跳墙,岂不是将程朗置于险境?
最初还担心追不上劫匪,现在却是一百个盼望,让程朗不要追上他。
夏小橘心急如焚,想要追上去,又担心警察来了之后找不到事主;然而等在原地,又觉得时间缓慢得凝滞一样。迷蒙细雨洒下来,她想起程朗严肃呵斥自己的样子,心中酸楚,又带着丝丝满足。
在他心中,自己到底是一个重要的人。为了他这份细微的关心,那些年的思念和挣扎也有了回报,不再是石沉大海,毫无意义的。
青涩的岁月已经结束,这份沉甸甸的情谊就在手中,何必如此缅怀过去不复返的旧时光?想到这些,那照片已经不重要。
夏小橘忍不住打他手机,一遍又一遍。想要告诉他,回来吧,平安回来吧。
然而,无人应答。
她惶然无措,坐在麦当劳门前的长椅上,忧虑自责,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忍不住落下泪来。身边的麦叔叔塑像一如往日,开怀笑着,来来往往疾行而过的人们,仿佛都没有留心这个坐在角落哭泣的女子。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在嘈杂的人群里,心纠结孤单,无处逼雨。
夏小橘再坐不住,在脸上抹了一把,起身向后巷跑去。
刚跑了两步,就看到路灯下蹒跚的身影。他走得很慢,似乎有些吃力。
夏小橘急忙跑上去,抓着程朗的胳膊:“你没事吧!”
“麻烦大了。”他咳嗽了两声。夏小橘急忙扶住。
“鞋掌掉了。”他抬脚,“靠,新买的。”
夏小橘破涕为笑,在他肩上狠狠打了一下。
“这么用力,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啊!”程朗呲牙,将手袋拎起来,在她面前晃,“那小子跑得太慢,还摔了个狗啃泥,丢下东西就爬走了。”
“看你去那么久,我担心死了!早知道我就应该跟过去。”
“我才担心死了。”程朗摸摸脑门,“现在想,也挺后怕,万一里面一群人,拿着刀子……”
“你也知道!可真是太过分了,让我等在哪儿,万一真有什么事,你怎么办?!”
“我不让你去,就是怕有什么事啊!”程朗反而笑了,“你看,我们还是互相关心的,是不是?”
“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他问。
“是,最最宝贵的收藏。”是属于自己的少女回忆。
然而面对程朗,夏小橘忽然觉得天地一片澄明。她紧张他,关心他,想到刚才的惊心动魄,真是恨不得自己能替代他身处险境。
然而,正如同那些回忆属于昨天,此时此刻,这些牵挂惦念,似乎都和原来不同。
再没有,那种心悸的感觉了。
他如同手足,或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能忘记,不能失去,不能断了消息。会永远牵挂他,会永远关心他,只是,那种感情,不再是想要长厢斯守的爱了。
“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要知道,什么样的宝贝,都没有你重要。”夏小橘说,“就像你说的,你是我的亲人一样。”
她语气平静,坦荡说出这样的字句,心中无比释然。
程朗似乎可以读懂她的心,笑容舒展。
“能抱抱我么?”夏小橘问。
“当然可以。”程朗伸出双臂。
她轻轻拥着曾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没有一点迷惘,知道正因为成了这样的朋友,所以地久天长。
想起他曾经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喃喃出声:“好朋友,是一生一世的。”
夏小橘第二日夜里的飞机回北京。上午她一个人去了大梅沙,在海边坐了很久,想起高中的毕业旅游,和程朗坐在海边,阳光在蔚蓝的海面上跳跃。他坦率地说出对林柚的感情,那份哀伤和咸涩的海风一样,让她此后多年,不敢再来看海。而如今,天高地阔,她甚至可以眯着眼,哼起那首一同唱过的歌。
仿佛如同一场梦,我们如此短暂的相逢
你像一缕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
有金发情侣在海滩漫步,请小橘帮忙合影。男孩女孩亲密地拥着,笑容灿烂。
女孩用粤语说“多谢”,又吐舌头,换了英语,“我发音还算准吧?”
夏小橘笑:“我也是游客,来看朋友的。”
“Boyfriend?”
她摇手,一迭声说“No。”
“的确是一个男生,但只是好朋友。”夏小橘笑,“我的男朋友在北京,他需要好好工作赚钱,我很难养的。”
实在忍不住,将自己的决定拿出来与人分享。
在手袋里,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当年陆湜祎从海边回来后,带给她的蚌壳打磨的发卡。想到他说,“你还是把头发留长吧,本来就大大咧咧的,总要让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性别来,免得报到时吓着同寝室的女生。”
已经是老旧的款式了,但夏小橘心中甜蜜,拿出来戴在马尾上。
(3)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夏小橘便给陆湜祎发了条短信:“我已返回,找时间一同吃饭吧!”
他没有回。
抬表看看,已经夜里十一点半。索性冲到他的窗下大喊一气吧!等他迷迷糊糊下来,和他随便乱扯抬杠,然后问他,还记不记得她过生日那次,他鬼鬼祟祟做了什么事情。
“你要负责哟!”要怎样的语气,才带些羞赧,又满怀欣喜?
夏小橘沉浸在种种幻想中,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窗外晕黄的街灯,闪烁的霓虹,这喧嚣的城市一旦进入午夜,如此安静而温馨,家一般让人依恋。
整理完毕已经凌晨两点,想到一同出差的同事们还在等着自己汇总,夏小橘一气定了三个闹钟,挣扎着在七点不到爬起来。路上抓了个煎饼果子作早点,一路小跑来到办公室,大喊一声,“早!”
“小橘回来啦。”回应寥寥。
她奇道:“咿,怎么这么冷清?”
“赵主任和唐工,还有小何,他们还没回来呢。”
“怎么会,他们应该两天前就回来了呀。”
“要么说你命好么!你刚走,那边就泥石流了,山体滑坡,镇上还有伤亡呢,都上中央台新闻了!”
“啊,大家都平安无事吧!”夏小橘忙问,“联系到他们了么?”
“还好,驻地附近没有被影响,但是交通中断了,所以他们被困在那儿,暂时没办法去成都,机票也只能延期了。”
另一个同事泡了茶,插话道:“对了,还有人急急忙忙打电话来问你的消息呢,说听说那边泥石流,你的手机又关机了。”
“谁啊?”
“他没说,很紧张你呢,我就把驻地的电话告诉他了。”同事笑得诡秘,“男生哦,呵呵,你干吗关机,害别人提心吊胆?”
夏小橘嘻嘻一笑,想定然是陆湜祎放心不下。MSN上他还是脱机状态,忍不住留言:“我从泥里爬出来了,要不要庆祝一下?”
一直挂到中午,他也没出现。拨他电话,居然关机。
这个大土真的土遁了?还是飞过去找自己了?夏小橘一下午百无聊赖,托着下巴发呆。
一直到将近下班,他才出现,回复说:“平安就好。”
夏小橘问:“吃了么?”
“没有,才醒,要去开会,先走了。”
“你这是哪门子印度时间啊?”她笑,“是不是又有大项目?那我下班去找你好了。”既然不能作汇总,她轻闲得很。
然而陆湜祎没有回复,他的状态很快变成脱机。
之后数日,杳无音讯。夏小橘纳罕,打他手机,依旧是关机。难道他被拉去设计奥运场馆,还是接了什么保密级别的项目,需要闭关修炼?
那些积累在心底的话,那些小小的试探,又要如何表达?难道直接写一封电子邮件,说,俺稀罕你,你稀罕俺不?
出差的同事辗转着回到北京,工作上的事情多起来。夏小橘随意打发胃肠,有时在路边吃份凉皮,就算晚餐。公车上有补习晚归的中学生,拖着书包,大声抱怨期末考试题目太刁钻,又互相调侃谁和谁之间是否有些暧昧的小情怀。看着这些比自己小了若干岁的孩子们,依旧重复着类似的少年烦恼,她心中温柔地怜惜着,如同怜惜春天草坪上若有还无的一抹青翠,怜惜嫩黄嘴尖初试啼生的雏鸟,那些刚刚萌芽的,懵懂的未经世事的,所有的纯然与天真。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多事情,都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还有很多人,他们的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只有提起的时候才会从大脑沟回里提取数据。
而那些熟悉的,曾经天天混在一起的伙伴们,也不过偶尔相聚,说一些陈年往事,交换一些新鲜八卦。
曾记得黄骏问过自己,是否能分清感动和心动的区别,当时自己的话语无比坚定,此时此刻,想到陆湜祎,竟然迷茫起来。
对他,究竟是感动成全了心动;抑或面对不同的人,爱情也有不同的模样?
然而走了那么远的路,绕了那么多的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