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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大哥。”淑华焦灼地说:“目下已不是该找谁的问题,而是该怎样保全自己的问
题。当务之急是尽早逃出他们的毒手……”
“并不急。”他说。“情势已经转变了,他们已自顾不暇,没有工夫理会我这个小人
物……”
“你错了,尹五是什么都不怕的,我已经在南津港备妥快船……”
“我不会走。”他坚决地说:“没把家叔的事弄清,我不会走。淑华,谢谢你对我的关
切,你是我在故乡唯一同情我的人,唯一帮助我的人,我欠你一份永难忘的恩情……”
“老天爷!说这些废话已无必要。总之,你必须离开才能保住性命。船上我已替你准备
了行李、盘缠,你想到何处就到何处,只要离开岳州……”
“我不会离开……”
淑华一把抓住他的右手,扣住了曲池,站起正色说:“谭大哥,很抱歉,我要强迫你
走。”
“你……”
“不要逼我,谭大哥。”淑华郑重地说:“我是当真的。也许你不知道,我练了内家练
气术,技击很不错,请不要逼我动手擒你走。”
“哦!淑华,你要把我打昏扛了走?”他笑了:“那天晚上你和春梅姑娘两上人都扶不
动我……”
“老天!”淑华用手拍拍额头:“你还有心情说笑?你真是不知……我不和你废话了,
下山绕出南津港要不了多久……咦!”
厢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两个人。而先前在外面戒备的小春梅已经失了踪。
“是尹五来了。”谭正廷沉着地说。
淑华手快,放了谭正廷抓起桌上的宝剑。
“洪丫头。你最好安份些。”尹五爷阴笑着说:“你爹在我面前,说话也不敢大声。”
这位岳州的仕绅虽然穿得很体面,紫花长袍神气万分,但长像却令人不敢领教,三角眼
尖颚薄唇,高颧鼠须,半百年纪发脚已现花白,一脸刻薄阴险像。
另一人是岳州人见人厌的瘟神牛通,尹府的护院教头,白花蛇丁文光的师父,神拳罗威
的好朋友。这家伙又粗又壮,像头大站牛,手膀粗得像牛腿,长像凶猛狞恶,一看就知是个
孔武有力拔山举鼎的人物。穿的是短对襟短装,双臂有皮护臂套,敞开上半部胸襟,露出坟
起如丘的宽大胸膛,真吓人。
“你就是谭正廷?”尹五爷向谭正廷阴笑着说:“你这次返乡,一定为了产业的事烦
心,小事一件嘛,用不着小题大作对不对?跟我回城去吧,我会给你一清二楚的明确交代,
请放心啦!走吧!”
“尹五爷堂堂本城仕绅,居然做出四出掳人的无耻勾当了。”淑华厉声说:“他不会跟
你走……”
“他是谁呀?你小小年纪脸皮可蛮厚。”尹五爷不屑地说:“洪建业养了你这种败坏门
风的女儿,真是报应。不过,我得谢谢你把他约出来,在城里我真不好去找他,我会好好谢
你的。”
“你这……”淑华脸红耳赤,想骂又骂不出口。
“带他走!牛师父。”尹五爷挥手叫。
瘟神牛通怪笑。张开双手向前迈进,真像一头大猩猩,庞大的身躯走动时,地板竟然发
生轻微的浮动。
淑华拔剑出鞘,拦在谭正廷身前扬剑叫:“瘟神,光天化日之下掳人,你不想想后果
吗?退回去!退……”
瘟神牛通怪叫一声,双手一错,疾冲而上。
淑华不再客气,一剑点出。
“啪!”剑被瘟神一掌拍们,快速抢进。
噗一声响,淑华反应奇快地一剑点要瘟神的左肩上,剑猛烈地向上反弹,淑华马步一
乱,被凶猛的反震力震得踉跄后退。
谭正廷扶住了淑华,沉静地说:“淑华,不要管我的事,你剑上的力道和速度都不够,
对付不了他的混元气功。站住!”
最后的沉叱,把冲近的瘟神叱住了。
“我跟你们走。”他冷冷地说:“你们如果能平安离开白鹤山,算你们赢了。”
“谭大哥……”淑华惊叫。
“淑华,你回去吧。”他拍拍淑华的肩膀:“有一天,我会报答你。”
“你……”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他大踏步向厢门走,掀起帘再回头向泪下如雨的淑华挥挥手,出门而去。
外廓下,春梅昏倒在地像是睡着了。
厢内,传来淑华凄厉的泣号声:“天哪!这世间还有天理吗?苍天……”
他强忍将要夺眶而出的热泪,心中在狂呼。“给我两天工夫!给我两天工夫……”
碧云天酒楼上自店东,与及十余名食客,皆木立店内外冷眼旁观,脸上悲愤的神情极为
清晰强烈。
共有十二名尹五爷的打手分散在各处,这时纷纷撤至店门外聚集。
谭正廷仰天吸入一口气,在众打手的拥簇下举步。
降下山腰,走在前面的两名开路打手脚下加快,但前面却有一个干瘟的孤老头,巍颤颤
地点着苍木手杖,一步一挪慢吞吞向山下走,背影显得苍凉孤寂极为可怜。
两打手不耐烦地到了老人身后,一个大声叫:“老不死,让到路边去!”
老人似是耳背,不理上睬,费力地用杖慢慢一步步向下探索。
打手等得不耐烦,大手一伸,猛拨老人的身躯。一声狂号,打手突然飞跃而起,手舞足
蹈飞越老人的头顶上,向下面飞去。
坡度不算峻陡,但飞势猛烈,这一栽下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哎……唷!”另一名打手也倒了,右膝被苍木杖敲了一记,膝骨碎裂皮开肉绽,狂叫
着向下滚。
老人转过身躯,眯着老眼怪笑,笑得像只得意的老鸦,笑完向上面惊愕万分的人群说:
“好啊!我老不死身无半文,天不收地不留,今天走在路上,居然有打闷棍不长眼的小贱
贼,抢劫我老不死这身破烂,真是年头大变活见鬼啦!”
下面二十余步,那位飞出去的仁兄已经寂然不动了。十八步下面膝盖被袭的仁兄,正躺
在路旁的草中痛苦地大叫救命。
瘟神是个行家,打手式阻止众打手妄动,双手叉腰越众而出,狞笑着往下走。
“老鬼,你不要装疯扮傻。”瘟神在老人身前八尺止步说“你能一下子打了在下的两位
徒弟,定是老得成了精的……哎唷!”
惊叫声中,瘟神向右一晃,几乎失足摔倒。原来老人的苍木杖,出其不意戮在那十围粗
的腰左侧。
“再给你几下快活的!”老人欣然叫。
没有人敢相信老人那根糟手杖,会比闪电还要快,每一挥动只能看到虚幻的芒影,看不
清杖的实体,像雨点般击在瘟神的身上,着肉声连续爆起。
一杖一条痕,瘟神那双巨手护不住身,连头都抬不起来,挨至七八记,砰一声大震,像
倒了一条大牯牛,叫号着、翻滚着,骨碌碌向下滚。
“每人吃我老不死的三杖,打不死算你们祖上有德。哈哈哈……”老人怪笑着挥杖向上
冲。
再蠢笨的人,这时也该变得聪明了。聪明的人,首先便想起谭正廷的警告:你们如果能
平安离开白鹤山,算你们赢了。
刀枪不入可力制奔牛的瘟神牛通,被一根不起眼的苍木杖打得晕头转向毫无自保之力,
谁还敢逞匹夫之勇去和老人拼命?
不等老人冲上,所有的人已叫喊着一哄而散。
尹五爷跑得最快,大概武艺的根底不太差。在三湘,几乎无村不馆,这个馆,指的是武
馆。那些单姓村的祠堂,必定有两个馆:私塾和武馆,文武合一。因此,尹五爷武艺不差并
非奇事。
谭正廷先一步闪在路旁,打手们把他忘了。他很机警,不挡在打手们逃命的去路上。
老人是孤叟公羊化及,在他面前一站,支杖而立不住打量他,怪腔性调地说:“好家
伙!你在搞什么鬼?”
“我又怎么啦?”他笑笑:“要我跪下来,叩谢你救命之恩吗?”
“要不是我人老成精,真被你蒙住了。”
“能老得成精,这是福气。”他半真半假地说:“老伯,人生七十古来稀,养十个儿
女,恐怕有一半活不到成年就见阎王去了。人想死是十分容易的,想活到老却是十分困
难。”
“不要兜圈子说话。”孤叟正色说。“你处处示怯,隐瞒身份,到底有何用意?”
“怪事,小可本来就怯懦,不反抗就已经被打得半死,再反抗哪还会活到现在?不被当
堂打死才是怪事。小可是土生土长的人,任何本城的人都会告诉你小可是谭正廷,货真价实
如假包换,想隐瞒身份也势不可能……”
“怪事!”孤叟抓抓头皮,深感困惑:“你……你不是浪子谭彬?”
“老伯,你认识浪子谭彬?岳州有姓谭的人,但没有人叫浪子谭彬。”
“老夫不认识浪子谭彬,但听说过他这号人物,神交已久,可惜从未谋面,仅从朋友口
中知道他的面貌……”.
“所以老伯把小可认作浪子谭彬?”
“算了算了!”孤叟显得不胜烦恼:“也许老夫真的走了眼,真的浪子谭彬,决不会接
受风尘双艳仙那种放浪女人的保护更不会在恶霸的胁迫挟持下毫不反抗。”
“小可不认识浪子谭彬,却知道面对死亡和屈辱,人有时候必须打掉牙齿和血吞,不到
最后关头,绝不放弃希望,衡量情势候机制造生路。”他无限感慨地说:“如果浪子谭彬另
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接受风尘双艳仙的保护,并不是什么丧德败行的严重事。老伯,你老人
家一生行事,是不是一举一动皆可望之史册,一言一行皆可流芳千古为世典范……”
“去你的!你小子牙尖嘴利,可恶!”孤叟抽了他一杖:“如果你不是浪子谭彬,老夫
玩不出新把戏了。”
“老伯要玩什么新把戏?”
“替老龙神披逆鳞,替洞庭一鹤与双绝秀士通通窍。老龙神不该把宇内双残请来助拳,
那会出太多太多的人命。洞廷一鹤和双绝秀士太过纵容徒子徒孙,早晚会家破人亡肝脑涂
地。老夫一个人成不了事,阻止不了这次惨烈的大屠杀,老了,不中用了。”
“即使浪子谭彬在,他不一定肯帮你。”
“他会帮的,这里是他的故乡。”
“他已经死了。”
“胡说八道!”孤叟瞪了他一眼:“他在山西碰上了鲁巴活佛,鲁巴的大印掌想要他的
命,还真不容易。据老夫所知,鲁巴活佛确是升天去了,传说浪子谭彬也死了,但死不见尸
算不了数,两雄相遇,一个死了另一个就应该活着,他年纪轻轻死不了的。好了好了,你即
然不是浪子谭彬,今晚我就不去找你了。哦!这附近潜伏着不少老龙神的人,一个个神出鬼
没艺臻化境,即使老夫不救你,那些人也会出面助你的,所以你我谁也不欠准的。走也!”
谭正廷目送孤叟去远,方泰然自若取道返城。他心中有数,附近潜伏着不少人,留意他
的举动。这些人其实并不是为了他而潜伏的,他只是无意中被卷入旋涡中的一个小泡沫,被
双方拨弄得团团转,利用他为分散对方注意力的马前小卒,如此而已。如非生死关头,不会
有高手出面和他打交道。
返回客店,客店今天似乎冷冷清清,但紧张的气氛显然可见。
“今晚上一定有事。”他警觉地暗忖。“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凶兆,我得小心了。”
三更天,毒箫三个人所住的客房附近,传出可怕的叫号声,一群轻功了得的高手大举入
侵,双方在黑夜中恶斗,有人遭了殃。
天亮了,店伙发现毒箫三个人失了踪,屋顶和院子里有血迹,生死不明。
谭正廷也失了踪,店伙皆认为他必已遭了毒手,为之惋惜不已。
他躲在南门外秦王并附近的一座废屋内,在双方展开报复行动的重要时刻潜离客店,店
里不能再呆下去了,任何时候都可能把老命丢掉,再不走就嫌晚啦!
这里,是他小时候经常来玩耍的地方,附近的地形他十分熟悉,这座废屋正好作为他藏
身的好地方。
第二天子夜时分,废屋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藏身在院角的半土墙下,上面堆了一二
十束稻草,下面形成一处窄小幽暗的窝。
这是他用药的最后一天,他吞下了最后的几颗丹丸。
半年,不是一个短日子,每一个晚上,都要风雨不改服药、吐纳、行功,每一过程都是
痛苦。每一举动都是艰辛,忍受经脉抽动的痛苦折磨,抵挡气机走岔的风险,每一丝一毫差
错,都会令他残废终生。尤其是受到外界加予肉体的打击,经脉受到挫折,事后的痛楚几至
令人无法忍境界,那种彻骨椎心的奇痛足以令人崩溃,非人类所能忍受的折磨残酷地光临在
他的身上。这些,他都捱过去了,痛苦摧毁不了他,窒息要不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