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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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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声终于完全静止,因为袅袅箫声已君临全厅。
  好高明的技巧,没有人敢相信是出于一个半死老苍头之口,中气之浑厚,手法之熟练,
揉音之控制……无不臻于极致,似乎天底下,除了这动人心弦的箫声外,别无其他存在了。
  那是一曲昼夜乐的过脉,已令听众屏息以赏了。昼夜乐,属于慢词长调。
  终于,荡气回肠的珠圆玉润歌声;与出神入化的箫声相应和:“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
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
  长调艳词一代宗师,烟花神女的守护神,号称柳七郎(骚坛墨客称之为柳絮田,或称其
名柳永)的“昼夜乐”,从烟花女史口中唱出,不艳也艳,岂仅是荡气回肠而已?那简直是
勾魂摄魄的绵绵情话,心动神摇的情欲之媒,向远离娇妻的他乡客作强而有力的挑战。
  箫声残,歌声歇,全厅食答鸡鸣狗叫喝起采来。
  “吴东主,怎样,有意思吗?”癞龙邪笑着问:“以你的人才,嘻嘻!包在我身上。”
“算了,像她这种人,必定接应不暇,哪能轮到我?”他欲擒放纵:“我不想打破头,争她
的人必定不少,我不是有权有势的人。”
  “这也是实情。”癞龙阴笑:“早些天,的确有几个人被人扔死狗似的,从她的门内扔
出门外摔得半死。”
  “是有人霸住了她?”
  “是的。”
  “是何来路?”
  “不清楚,这人霸住她三天……不,四天,来路不明,好像是一个四十来岁,膀宽腹
大,满脸肥肉的人,抓一个人吊起来像是抓小鸡般容易。”
  “这人呢?”他不动声色信口问。
  “前天神秘地失了踪。”
  “小秀姑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有说,一口否认有这么一个恩客。”
  “你没查?这处地面该算是你的地盘。”
  “查个屁,人平空消失了,小秀姑坚决否认,怎么查?”癞龙耸耸肩,作出无可奈何的
表情:“而且,没闹出大事,我也没有工夫去多管妓女与嫖客的滥帐。”
  “呵呵!我如果对她有意,会不会出毛病被人打破头?”他邪笑着问。
  “哈哈!你如果被打破头,咱们的买卖岂不吹了?”癞龙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啦!一切有我,至少,我癞龙赵十一还吃得住兜得转,交给我啦!”
  这时,小秀姑已拎起小木篮用纤纤玉手托住,袅袅娜娜逐桌收钱,正沿走道向他们这一
桌接近。
  “吴东主,你打发她一些银子,出手大方些。”癞龙低声叮咛:“这样就会引起她的注
意,以后的事由我来安排,不用你费心。”
  “你要直接与她打交道?”
  “废话!她又不认识我。”癞龙说:“通常接待拜码头的人,由我那位拜弟黑飞鱼接
待。兄弟对女色看得很淡,她不合我这种人的胃口。”
  “哈哈!你的胃口是又麻又黑又糟的?”
  “吴东主笑话了,哈哈哈……”
  小秀姑出现在桌旁,那双会说话的媚目,仅在吴玄脸上轻瞥一眼,在看到吴玄放入托盘
的一锭十两纹银时,也仅含情默默嫣然轻笑,并无特殊表情流露。
  “好像她并不怎么重视金银。”小秀姑走后吴玄向癞龙低声说:“是一个颇为自负的姑
娘。按理,她收入甚丰,似乎没有另结恩客的理由,她的歌喉足以赚钱糊口。”
  “吴东主,哈哈!”癞龙的笑声相当刺耳:“财不嫌多,能赚,早些赚岂不聪明?等到
青春永逝,门前冷落车马稀,再想赚就嫌晚了,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不是吗?哈哈!不再
反对在下替你安排了吧?”
  “只有白痴才会反对。”他盯着在邻桌讨赏钱的小秀姑背影说:“不错,是个可人
儿。”
  “那我就着手安排,看样子,不会有问题,我看到她向你含情一笑,有意思啦!”癞龙
说完转头,向那位獐头鼠目仁兄附耳嘀咕了几句。
  獐头鼠目汉子不住点头,然后悄然离座,轻手轻脚到了老苍头身旁,在老苍头耳畔咕哝
了片刻。
  吴玄一直就在暗中留心四周的变化,可是,看不出任何异象。
  闹哄哄的酒肆、粗犷不够上流的食客、阴险污秽的泼皮地棍、爱钱的风尘歌女……一切
是那么平常,一切是那么自然。这种场合,走遍天下,每一个通都大邑或稍像样的城镇,都
有这种久已存在的地方,委实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反常现象。
  在他来说,癞龙口中所说,有关那位霸住小秀姑的神秘嫖客,才是不平常的事。
  四十来岁,膀宽腹大,满脸肥肉,抓一个人吊起来像是抓小鸡般容易;这是屠贾曾杰的
像貌特征。他要我的人,就是屠贾曾杰,天下五大凶枭排行第三的屠贾。
  屠贾是个冷血的屠夫,神出鬼没艺臻化境,唯一的嗜好是女色,而且特好懂情趣床第工
夫过人的风尘女人,对那些楚楚可怜不懂风情的小姑娘毫无胃口。
  这就是他想从小秀姑身上找线索的原因。屠贾如果未曾离开芜湖,必定会重返小秀姑的
香巢。如果他能在小秀姑的香巢逗留一些时日,早晚会碰上屠贾把他丢出门外的,他希望等
到这一天到来。
  他以为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更没想到有人要计算他。他之所以留心四周的动静,完全
是出乎江湖人警觉本能,具有这种本能,就会活得长久些。
  没有任何岔眼事物,嗅不到任何危险气息。连那位獐头鼠目的汉子,也看不出有什么异
样的举动。这家伙只是一只阴险、贪婪、精明、善于掩藏自己欲望的地老鼠;一只在黑暗中
活动周身有刺的刺猬而已,用不着他耽心。
  食厅内又恢复喧闹的杂乱现况,小秀姑已回到原处,等候另一次大展歌喉的机会,连续
唱会破坏食客的酒兴。
  獐头鼠目汉子回来了。吴玄看到小秀姑远远地向他这一面注视,脸上没带有任何特殊表
情。
  “我想,你没办成功。”他向就坐的獐头鼠目汉子说。
  “只成功了一半。”獐头鼠目汉子第一次开口说话,土腔甚浓:“其一,小秀姑今晚本
来与人有约,须等她辞掉约会方能答应,是否能辞掉,现在很难说。其二,如果辞掉了,要
你午夜过后方可前往会晤,她卖唱通常在亥时正左右结束,你去早了她和她老爷爷不在家,
去也是任然,她希望你在此听她唱到终局。”
  “我是有耐心的。”他说。
  “那就好,她已经请人去安排。”獐头鼠目汉子说话不带表情:“先给你一些消息,她
的夜度资很高,你得先有所准备。再就是她是否愿意留你过夜,她有权决定,如果她请你
走,你可不能赖在那儿闹事。”
  要求很合理,他当然毫不起疑。
  “你放心,我会知趣的。”他说,话锋一转:“老兄,贵姓大名呀?来了许久。酒也喝
了不少,而且你老兄也替我办事,迄今尚未请教,真是失礼。”
  “我这种人姓名是多余的,你就叫我地老鼠好了。”獐头鼠目汉子居然毫无表情自嘲:
“我跟随赵老大五六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干得胜任愉快,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随人
叫,叫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
  “哦!地老鼠老兄,你的修养真不差。”他嘲弄地说:“你说你干得胜任愉快,也不见
得,至少刚才在酒肆外面,你对我耍那一招就拙劣得很,不但不灵光,而且几乎引起天大的
误会。”
  “你终于与赵老大谈成了交易,对不对?”地老鼠说:“这就是在下成功的地方,失败
的该是你。”
  “不要多废话了,听,小秀姑又在唱啦!”癞龙亮开大嗓门叫嚷。
  小秀姑的确又开始唱了,动人的箫声应和着。那双动人的媚目向其他的食客大抛媚眼,
边唱边拈着罗巾扭着水蛇腰,媚眼如酥风情万种,但却从不向吴玄这一面瞧,似乎有所顾
忌,道是无情却有情,也许她已经忘了这件事。
  这是最正常的反应,吴玄真佩服这位风尘女人的老练,和善于掩饰的独到工夫。
  河南市由于在城外,所以不实施夜禁,也不好禁,船只昼夜往来不绝,随时都有船到埠
或发航,如何禁?
  戌牌末,食客渐散,一些灌饱黄汤的酒鬼,是被同伴挟持出去的。
  小秀姑与老苍头终于走了。临行,总算远远地向吴玄嫣然一笑,眉目传情令人心荡神
摇。
  癞龙与地老鼠一直就组成联合阵线向吴玄灌酒,可是,两人反被灌得醉眼模糊,几乎躺
下啦!而吴玄喝了百十杯酒,似乎除了出一身汗之外,最多只有三分酒意。
  地老鼠比癞龙清醒些,小秀姑一走,立即放下杯筷,双手撑住食桌,短着舌头含含糊糊
向吴玄说:“吴……吴东主,该……该走了,要……要不要我……我带你去……去秀姑
的……的香闺?”,
  “地老鼠,你能走吗?”吴玄问。
  “当……当然能。老大,你……你先走好了。”
  癞龙已爬伏在桌上了,自己走不了啦!
  “唔……嗯……嗯……呃……”癞龙直打酒呃,看样子要吐。
  “他快爬下了。”吴玄说。
  “等……等会儿自……自有弟兄来……来接他。”地老鼠撑桌摇摇晃晃站起:“吴东
主,走……走吧,远……远得很呢。那……那小妖精,唔……那一天我……我也去……去找
她快……快活,快活。走,我……我领路。”
  “不必了,我知道怎么我。”吴玄掏出两锭银子递给旁照料的店伙:“在街尾的城根
下,并不远。”
  “哦!原……原来你……你早就对小……小秀姑留……留了心。”
  “河口市的人,谁不知道那地方?你白说了。”吴玄说,推椅而起:“秀姑好像没派人
来回话,不知她是否已把约会取消了?”
  “还用派人来回话?她早就打手式表示啦!”
  “哦!怎么我没留意?”吴玄颇感意外。
  他一直就在留意小秀姑的举动,按理他应该看到小秀姑打手式,但他的确不曾看到。
  “她在等你。”地老鼠说:“我……我羡慕你。走吧!我……我领路,说不定在……在
她那儿可……可以吃她所做的醒……醒酒汤,鲫……鲫鱼酸……酸辣汤……”
  “你走不动的,我自己走好了,谢啦!”吴玄说,整衣举步。
  癞龙开始呕吐,酒臭薰人。来了两名挑夫打扮的人,挟了就走,店伙们没有人敢出面过
问。
  地老鼠摇摇晃晃出店。街上行人寥寥,店铺的门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几个醉鬼像幽灵
般地街角踉跄而行,夜深了。而街西一带河边,仍然有船只移动,有人在忙碌。
  吴玄已经不见了,往街尾走啦!
  前面一处屋角的暗影中,传出一声低低的唿哨。
  踉跄向西面相反方向走了十余间店面的地老鼠。脚下突然加快,醉态全消,在街角一闪
不见,隐入小巷的茫茫暗影中。
  街东是街尾,房舍渐稀,已没有店铺,所以也没有门灯,显得暗沉沉,一些无主猫犬在
暗影中巡逡,不时发出几声吠叫。河畔芦苇高有丈余,江风吹来沙沙有声。如果再往前走,
往北一折,便可以到达金马门,那一带更是荒僻,晚上决无行人走动。
  近城根处,一排五间上瓦屋,高高矮矮参差不齐,街道已窄了两倍,只能算是小径了。
  五间屋,只有第二间窗口有灯光泄出。前面有院子,两侧是空地,杂草荆棘丛生。
  吴玄赤手空拳,泰然到达有灯光泄出的院子外。首先,他打量四周的形势,这是江湖人
的信条:永远要留心你的处境。
  平平常常的土瓦屋,简简单单一目了然。白天他已经侦查过,这时只须小立看看动静便
可。
  如果屠贾今晚先来了,屋中决不会如此平静安祥。
  他上前叩门三下,片刻,应门的是老苍头,默默地拉开门等他跨入再默默掩门上闩,再
默默转身领路越过小院子往大门走,老态龙钟,像个又瘦又小的幽灵。
  厅堂很小,布置得倒还清爽。两侧没有厢房。走道在右侧进去就是光线有限的房间,然
后是个小天井,最后面才是内室。这种市街附近的房屋,平平实实毫无特色。
  迎接他的,是已更衣换装的小秀姑。一袭松宽的罗衫,水湖绿百褶裙,隐约可见胴体的
曲线,平添三分秀丽。
  老苍头已到里面去了,大概厅后的房间就是老苍头的居所。
  小秀姑挑亮油灯,轻盈地奉上一杯茶,粉颊上居然有一抹羞态,妖柔而毫不造作地说:
“吴爷请用茶。贱妾寄居不便,家中还没雇使女,执行不周,休嫌简慢。”
  “秀姑娘客气。”他并未用茶,将茶杯搁在桌上:“不要把我当作客人。”
  “吴爷请小坐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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