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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跌下雪坑的一刹那,所有人的心都凉了,这一路只顾逃走,竟然没有留意陷阱,分明是有人猜到他们逃走的位置而故意准备的。雪坑非常简陋,也没有任何利器,但这一跌足以让他们失去逃走的时间。
幽暗的地洞响起一个声音,低沉得彷佛地狱使者,「想不到我藤忍聪明一生,竟然被这等简陋的陷阱暗算。」
「藤忍大人!」周围一片惊呼,声音中都有喜色,似乎有这领袖在此,再大的困难也能渡过。
但藤忍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现在就算爬上去,雪暴的前锋也必然已经到了,到时候一样要被大雪活埋。
其他六名参议可没有这么好脾气,嘴里骂骂咧咧,因为他们都很冤。
以参议的实力,这样的陷阱原本可以避开,然而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了,他们的反应稍慢一点,待他们再想跃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或是身躯被人死死抓住,一同坠向了地洞。
「你们这些混蛋,陷阱有什么好慌,现在这样把我们都困住了,看谁来救你们!」
「我不想死,我要上去!」激动的人开始向上挖掘,但大地突然颤动,松软的雪层往下压落,空间顿时小了许多,空气也变得浑浊不堪。
「雪暴!」藤忍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将被活埋此处。
黑暗与死亡常常一脉相通,失去光明的陷阱同样意味着死亡,随着空气越来越混浊,昏倒的人也越来越多,只有几个高手用闭息法才堪堪维持住生命之火。
突然,上方的雪层突然动了,空气也似乎清静了,直到一丝光明透下。
「大哥,你在吗?」
「藤骑?」藤忍大吃一惊,愕然望着上方,他万万想不到这个族弟还会来救自己。
也许是听到藤忍的回应,上方一直在动,直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递出一根树枝。藤忍藉着树枝一拉之力急速上跃,第一眼看到却是满天风雪,然后又看到身侧有一个黑影在动。
「藤忍吗?」
「大哥!这雪尘太密,我只能用劈空掌掀走!」
藤忍断断续续听完了话,立时明白危机仍未解除,自己还在雪暴之中,若想活下去就必须坚持。
随后,剩下的六名参议也都跳了上来。对他们来说,闭息法可以让他们闭住气息一两个时辰,再久就恐怕会有问题。
待天晴时,朝日城从大地上消失了,只留下一座巨大的雪台,无数生命与数以吨计的雪粉一同被压在了雪台之内。
「他妈的,老天真是杀人不见血!」藤骑扯着嗓门破口大骂,双脚来回飞踢,弄得满天都是飞粉。
众人相视一笑,再也没有人在意他的粗鲁。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男人竟然在生死关头救出了十几个人,足以抵销任何粗言秽语。
藤忍大半辈子都看不起这个族弟,尽管一再提携,也只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不得已而为之,没想到居然被他所救,心里不胜感慨。
「藤骑,你不是在南面吗?」
藤骑抹了抹鼻子,咧嘴笑道:「我没跟他们跑,反正都是往西,所以跑在两路的中间,正好看到你们陷下去,当时吓得魂飞魄散,看着雪暴越来越近,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扑过去拼命地挖,结果还真挖到了。」
众人无不感慨,大难之际,藤骑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竟是藤忍的生死,这情义恐怕连亲兄弟都未必能有,患难见真情,藤骑虽然为人粗暴无礼,但这份情意却极为难得。
「好兄弟,大哥没白疼你,大哥以你为荣!」藤忍重重拍打着族弟的肩头,嘴巴大大咧着,虽然是笑脸,眼泪却像是开了闸的水,哗哗地往外流。
自懂事之来他就没哭过,一直以冷漠坚韧着称,数十年来这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真心诚意地称赞这个亲人。
「大……大哥!」藤骑从未听过藤忍如此亲切的声音,心头一暖,眼眶竟有些湿气。他从小敬佩族兄,一切都以他为榜样,这一夸竟连他这一生的心愿都了了,兴奋之情难以言喻,像小孩一样哇地哭了出来。
没有人笑话他,尤其是死里逃生的那几名参议,鼻子酸酸的,竟也有些微微哽咽。
藤忍忽然仰面向天,目光呆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经此一役,龙馆又损失了四十三人,全都是在陷阱中活活闷死,可以说死得凄惨无比。随后,北路部队在藤忍的带领下回到平谷,整个城再次陷入伤感与悲怆,与以往相比,这次朝日之行每一次出动都有人死亡,彷佛东方大地烙印了生命魔咒。
清点人数,龙馆现有的弟子加起来还不到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虽然孝悌城还有些小辈,但要想再度兴盛至少要数年到十数年。
一场雪暴考验了人性,也考验了人界,雪暴过后天地一片宁静,但更大的风暴还将陆续到来。
「轰!」
雪粉层刹那间便吞噬了朝日城,似乎受此阻挡,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前冲的力量也显得有所不足。但这场无名雪暴并不想平淡地结束,没有人会想到来自海上的雪暴能冲击到内陆百里之内,但当天地间只有白色的雪粉时,人们也只能默然接受。
悠柠的心在痛,雪尘洋洋洒洒,即便没了冲力,那飞扬的雪粉也把梅子河以东的所有区域都笼罩在内,肉眼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父亲……弟弟……」她的两声呼唤,包含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
石基用力咬着下唇,几乎咬出了血。留守朝日城的人许多都回来了,却没有悠鹰和忍谦的身影,以二人的实力绝不会输给身边这些后生小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们选择留下。
他很想去找,但这样的环境别说找人,就连生存都无法确定,去找人就等于送死,只能等雪尘平静下来,可如此一来,正副庄主的生命就只有由老天来决定了。
看着哭成泪人的悠柠,他的心极度不忍,轻轻拍拍玉背,小声劝道:「大小姐,庄主他们一定没事,你别太伤心,吉人自有天相。」
悠柠抹了抹泪站起,眼中充满希望,望着雪尘深处喃喃道:「父亲乃当世豪雄,弟弟是天纵奇才,绝对没有理由就此丧命。」
石基默然不语,悠柠把父亲和赤炽同列,可见关心的层次已经相差无几,心里既是惊讶又是诧异。
一阵高亢的笑声突然从身边传来,二人的眉头都不禁一皱,不用看也知道那必然是逃出生天之人正在欢庆。
面对大自然如此凶猛的灾难,能够死里逃生实属不易,生存者有权力这么做,只是在二人看来,此时欢笑也显示出这些人心性凉薄。
「昨天还以兄弟相称,今天庄主未归,他们竟然已经无视鹰庄的存在,这些家伙都是无信义的小人!」赵云菁等头目都愤愤不平,若不是悠柠极力控制,早就冲上前吵闹了。
悠柠听到笑声只觉得刺痛,浑身都不舒服,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淡淡地道:「石叔叔,让他们都回去吧,我暂时不想再见到他们。」
石基心领神会,一转身便挤入了人群。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凉薄,许多人都自愿留了下来,当石基等人劝说离去之事,都纷纷要求加入寻找失踪者的行列。
看到这一幕,鹰庄的人们才有些笑容。
雪尘滔天,在这头怪兽面前,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等待。石基选择了等待是因为他相信庄主的实力,不愿更多的部下冒险,然而也有不愿等待的人,正是因此,西北旷野中才少了许多哭泣声。
曹骑、伐越等人率领的三百轻骑第一批撤离朝日城,但与武士们相比,骑兵的行动力明显慢了许多,而马匹一夜苦奔已是筋疲力尽,马上之人也是一样,一夜未眠,顶风冒雪狂奔一夜,体力几乎都透支了,但为了生存,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往西走,而且越远越好。
当雪尘袭来时,他们离西北大营仅有五里,这短短的五里便决定了生与死。旷野之中无遮无挡,无奈之下,他们能做的只有在雪地上围成一个圈,又把马殿围在圈的最外层。随即,他们只能绝望地看着雪尘把自己吞没,在这一刻,谁也没有想过还有生还的机会。
「快、快救人,快啊!」
这时,飞扬的雪尘中突然响起人声,紧接着,一阵阵蓝色强风猛烈地吹起,雪尘轻柔,即便有小风也无法拨开,但雪尘的蓝风竟似有灵,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在雪尘之中挖出一片视野清晰的小天地。
「就在前面,地上的雪堆一个也不能放过。」声音高亢,彷佛就连雪下之人都能听到。
一个个身披铠甲的士兵冲了进来,手里都拿着木铲铁铲,甚至还有脸盆和洗衣板之类的工具。
「下手要快,用力要轻,千万不要把雪尘扬起来,雪都扔到外围去!」
在首领的指挥下,士兵们的手中工具快速飞落,行动又快又稳又小心,一堆堆被挖出来的雪移到了侧方,又被侧方的士兵扔进雪尘之中,完全不影响这狭小的一处空间。
很快,被雪埋的人一个个露出了身躯,少数人仍有神智,一半以上昏死了,还有一些已经气绝身亡。
铲雪士兵们眼中噙着泪水,用力压下悲伤,下手也更稳健。
「快送回城中,告诉城内士兵,记得用温水浸身,千万不能用热水,就算是死的也要送回去。」
「是!」冷沉的声音应了一声,随即又是整齐的铲雪声。
伐越等人并非昏死,本打算用闭息之法忍一忍,然后再挖雪离开,没想到有人来救,立即跳了起来。
看到那蓝色的身影,几个人都愣住了。
「是你!」
蓝风之下正是遥猎,周围虽然天寒地冻,到处都是飞雪,他却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手中双枪急舞,身躯也在不断地横移。
伐越经历丰富,一看便已明白遥猎的目的,不禁暗赞此人聪明绝顶,在雪尘铺天的环境下,唯有此法才能保障救人的效率。
他转头朝盛宣诚几人点了点头,众人心领神会,各自施展绝技,协助遥猎吹开雪尘。一时间剑风如潮,掌风如织,雪尘虽然细碎,却被这几人不断逼飞,空间也更大了些,直到士兵们把埋在雪地中的死人、活人都挖了出来,才一起撤了出去。
但雪尘带与南面一样,其边缘只到西北大营附近。一行人飞快地穿越那五里地之后,视线豁然开朗,呼吸也顺畅多了。
伐越和盛宣诚连连做了十几下深呼吸,空中依然飘着碎雪,但已经无法影响什么了,回望前方,上林城依稀在目,平安回到此处原本是该庆幸的事情,可惜身边一直笼罩着伤感与哀愁。
虽然被埋的时间不算很长,但三百轻骑能活着回来的只有八十七人,死者中有一半直接倒在朝日城外,过度疲劳导致他们一睡不起,最后被埋在雪下,根本无法挽救,其他死者或在雪中冻死,或在雪尘中窒息而亡,还有些侥幸逃出雪尘,却因疲劳过度而亡,倒在了上林城外。
城头上站满了武士,在士兵离开之后,他们便接管了城防,面对一具具被抬回的尸体,即便再冷漠的人也低下了头。场面极尽悲凉,城上城下,人们默默向那些死去的同伴表示最后的敬意。
「让开!」
曹骑死里逃生,被士兵率先救回上林,醒来后不顾一切立即冲了出来,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景象,心中一酸,这个生死无惧的粗豪大汉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一时间声泪俱下,周围的人无不被其感染,而活着回来的八十七人也忍不住同声大哭,一时间悲声四起,哀意浓浓。
伐越和盛宣诚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胸口有种窒息般的压迫感,喉咙也哽咽着,说一个字都觉得困难重重,呆立了很久,他们才走到曹骑身边。
「曹老弟,龙馆对不起你们!」伐越竟然不顾身分,跪倒在尸体旁恭恭敬地拜了三拜,若不是龙馆邀请军方协同出击,二百余名士兵便不必丢了性命,他心中的悲痛远比其他人更强。
盛宣诚和其余龙馆武士也相继行了叩拜大礼。这些人是为了龙馆而死,若非如此不足以表示心中之诚。
「好惨啊,真可怜。」
几人抬起头,却见一个俏丽少女呆呆看着满地的尸体静静流泪,正是织鱼。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其中许多都曾在上林城中与她交谈过,或是偷偷看她,一夜之间竟然都命丧黄泉。
一个身影慢慢贴近她,正是遥猎。
看到遥猎,曹骑立即收住悲声,几个箭步便冲了过去,扑倒在遥猎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