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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龙从未作此想,请父亲明察。”他已一再陈述多次,如今又再说出口,换回的是屡次加重的无奈和无力,
明知改变不了什么,可又不能不说,实在让人连开口都觉得疲累。
“你就是这么想!”呼延蛟丝毫不给他喘息机会,直指他头顶骂,“父亲,这回您不能再纵容他,再这样下去
,我突骑施就会被他给出卖!您别忘,他是个汉人啊!”
他是汉人?低头看着地面的呼延律龙露出一抹无人察觉的苦笑。
“蛟儿,你太激动了。”呼延尧目光扫向长子示意他冷静下来。
“可是……”
“蛟儿。”
呼延蛟气得撇开脸,暗暗咒骂一声野种。
呼延律龙压制在地面的拳忽而加重力道,按得手指喀喀作响,深深陷入掌心。
“律龙。”呼延尧的声音仿佛突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拉回他思绪。
“父亲有何吩咐?”
“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此次仍然毫无战果,我会除去你武夷达之名,另派他人取代你领兵南侵,你知道吗?”
再给他一次机会?呼延律龙叹笑,险些笑耸双肩。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是,律龙尊命。”
不问清楚实情,一味将过错扣在他头上,好一个父亲!而不管实情为何,只会在旁极尽羞辱之能事,无端挑拨
滋事,好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
原来,他呼延律龙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这既定的事实,不论怎么做都无法让他们接纳他,将他当作自家人?
明明同姓呼延,为何将他推离到天外远,一点温情都吝于给予?
他呼延律龙在他们眼里究竟是什么?
倏地,风唳行的话在他耳边回荡——
会想结交你这朋友不是因为你的血统、不是因为你有什么丰功伟业,只因为你就是你,是我所认识的呼延律龙
。
倘若今日你是一个心胸狭窄、见利忘义的小人,就算你是正统的突骑施人,甚或是当今大唐天子,我风唳行看
到你会就象见到鬼一样避得远远的,连一步都不会接近,更别说还刻意跑来这里想遇见你……
想见他,突然间,他好想见到他。
“还有——”呼延尧的声音将次子的神智拉回,“不准再接近忻兰。”
闻言,呼延律龙终于抬起头,瞥向呼延蛟,就见一张得意的脸俯视仍半跪在地上的他。
“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接近的。”呼延蛟得意洋洋喜形于色,凡事不如他这胞弟又怎样,
至少他赢得美人芳心,呼延律龙唯一在乎的女人不久将成为他的妻子。
“恭喜。”呼延律龙无动于衷地道了喜,“律龙告退。”语毕,在呼延尧的首肯下得以起身退去。
退至半途,呼延蛟的警告落下:
“记住,不准接近忻兰。”
“是。”呼延律龙回道,心中着实纳闷,他从未接近忻兰,全是她自己来找他,何来接近之说?
再者,他根本不在乎她是谁的妻,哪怕是他呼延蛟的妻都与他无关,真不懂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到底在得意些
什么。
可笑也可叹,突骑施的将来竟是交由这种人掌理。
若突骑施还有将来的话——
第六章
战事接连不断,急促得教人连叹息的时间都没有,以轮番上阵的方式,犹如海浪般一波又一波地涌上,仿佛没
有结束之日一般。似乎,能比出孰胜孰败的关键就在于哪方能撑到最后一刻钟。
风唳行撑着数夜未合上的眼勉强自己看进案桌上的布兵图和地形图,正忙着设法找出能打开这僵局的方法。
这时,带骑兵上阵而返的江慎行疾冲进主营。
“将军。”
“情况如何?”
“老样子,敌我两方相互斯杀,突骑施军完全没有停止的打算。”江慎行说道,神情和风唳行一样疲惫不堪。
轮过一巡的兵卒可以有短暂时间休息,但主帅副将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一连三天,靠的是不远处可听闻的斯
杀声提振精神。
“突骑施是被逼急了吗?”风唳行躺进椅背,揉揉酸痛的颈子,“毫无章法的出战,不象是那位武夷达的作风
。”
之前两次作战可以看出冷静自持的领军作风,但此次就像无头苍蝇般乱窜,丝毫没有秩序,十成十的蛮人作风
,只会以自己的一命杀他大唐兵卒几条命来抵的战法,除了杀与被杀,完全没有其他转寰余地的野蛮战法。
“现下不是去猜想那个武什么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的时候,如今将士轮番上阵,虽然也有休息的时候,可一样会
疲累不堪的;再这样下去,真的是比哪方人数多,战到后来比谁的兵卒剩下最多的一方取胜。”江慎行提醒道
。
风唳行盯着布兵图和地形图许久,终于出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啊?”江慎行愕然,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吐出无关紧要的话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没错。”他的唇角咧开一抹浅笑,“咱们来做虎|穴。”
做虎|穴?虽不懂,但总觉有些不妥,江慎行迟疑地问:“虎子是……”
风唳行指着自己,朝江慎行呵呵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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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
呼延律龙眯眼远眺,大唐主军的旗帜就在两军交会互战的后方,他的面前。
“总算逼出躲在后面缩头藏尾的主帅了!”一位部落将领驾马挪近至呼延律龙身边大喝道,“这下子我突骑施
今日一定可以斩下敌军主帅的头颅,大获全胜,哈哈哈哈……”腰斩一名大唐骑兵后,这名将领自以为是的豪
迈大笑,又冲进唐军中斯杀。
是被逼出来的吗?呼延律龙有些不确定,长年的争战阅历让他有份警觉,不认为战场上有如此顺利的事,何况
敌军主帅据报是大唐三名将中神秘不为人知、鲜少人见过的智将。会战数次,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出现,却也
只是遥远的模糊身影,根本看不清他的面貌。
是真是假根本不能辨别,说不定是伪装,故意引他上当。
“冲啊!谁取下大唐灵武将军的头颅,谁就能受族人公认封为武夷达!冲啊!谁砍下敌军主帅的头谁就是新任
武夷达!”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怒吼,立竿见影收得成效。
顷刻间,杀声四起,不绝于耳。
“杀啊——杀啊杀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突骑施兵驭马奋勇杀入敌阵,直直朝大唐主军旗帜疾冲,一心一意只想取下敌军主帅头颅
,没有人听见呼延律龙大声急呼有诈。
就连击鼓的号令兵也丢下战鼓拔刀驭马冲上前去。若他砍下大唐主帅的头,得到武夷达之名,他家里那口子一
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呵呵!
该死!呼延律龙只有双腿一夹,加抽一鞭赶冲在最前头杀开一条路。
可恶!他们难道没看见两旁忽然增多的大唐骑兵吗?只看到眼前大唐主军旗帜下为首的白色战袍,连自己将领
在旁喝令都不顾。
而这方静待蛮兵冲进陷阱的风唳行啧啧称奇:
“慎行,我的脑袋似乎很值钱啊。”
“是很值钱。”极不赞同此 计的江慎行与围在两人身边的骑兵一样拔刀警戒四周,“您不是派人装成蛮兵,用
突厥语放话说砍下灵武将军的脑袋就是新任武夷达吗?”
“你不赞同?”
“此计太危险,您一点武功都不会,骑术也糟糕透顶,竟然还故意穿上御赐白银战甲引人注目。”江慎行不悦
的睨他一眼,连从来都不穿、还险险就拿去当铺典当的战甲都派用上了,可见战况已不如主子脸上的轻松。
“逃命的时候就不同了。”风唳行依然神色轻松道,伸手拍拍战场上极配合不乱动的乖马儿,“等敌军一入陷
阱,我答应你立刻以飞快的速度冲回主营。”
江慎行抿紧嘴,眼见突骑施兵冲势惊人,神情紧绷到了极点。
“将军——”
“咦?”
“您可别死在战场上啊。”
“慎行?”
“末将以为,您最适合的死法是在故乡吃鲈鱼不小心给鱼刺噎死,所以,不准您死在这儿,务必小心。”
什么叫最适合的死法是被鱼刺噎死!风唳行努努嘴:
“慎行,你愈来愈牙尖嘴利,小心我拔光你一口牙!”
江慎行意外地回以一笑:
“等这场仗结束后再拔也不迟。”
“你可得回营让我拔牙噢。”
“末将遵命!”
和江慎行斗完嘴,见突骑施大军已在百步之内,风唳行立刻向后喝道:
“大家听着!和以往一样,咱们既然被称作散涣军就不必太执着于上战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胜败其
次,保--”
“保命为先!”身后兵卒十分有默契接喝,声落之前已全数疾冲向敌军。
风唳行顿时傻眼,在看到江慎行回眸一笑后立刻回神。
这些同袍啊!他摇头,立刻照计划驾马向后扬长而去。
突骑施兵见白色身影渐远,跑在最前头的立刻策马急起直追,孰料四面八方忽然出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唐
兵马,从北、东、西三面向他们冲来;转眼间,东、西两面的夹击军已逐渐往他们后方并拢,眼看就要将他们
包围在中央夹击无法逃脱。
果然如此!大唐的灵武将军竟然以自己为诱饵!呼延律龙俯低身子加快马匹冲势直追那抹白色身影。
那人是怎么料到突骑施兵一定会中他的计?怎么知道以自己为饵定会让突骑施兵像饿犬见到肉一样失去理智地
急扑向前?
该死,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样,这是个诈术!
唯今之计只有逮住他以要挟他命令唐军退兵休战。
心念一定,呼延律龙立刻抽动鞭子,不顾身后多少将士呐喊,他知道现下只有擒王才能扭转危势。
老天爷!后头那个人当真穷追不舍啊!风唳行策马疾奔,握缰的手因为紧张频频汗湿,早知道就不该穿这身战
甲,什么用都没有就只会增加他的负担,连唯一傲人的逃命术都无法顺利施展。
身后马蹄哒哒不绝于耳更加深这份紧张,难道他风唳行当真得死在战场?
他心想,若真要死,他宁可像江慎行说的被鱼刺噎死。
回头欲看身后追赶的人究竟和自己有多少距离,一个不小心却漏看前方横亘在途中的残木,马匹一个颠簸,白
银战甲拖着他往地面跌,逼出他狼狈的尖叫,还有战甲撞上地面又和自己身躯碰撞的剧痛。
早说这战甲没什么作用的,风唳行气恼地抱怨着,忘了自己正在逃命。
就在一晃眼,银亮的大刀挥过半空落在他眼前,在他还不及反应之前,一刀大飞他头上盔甲,连带斩断他束发
丝带。
倏地抬头,错愕染上双眼,与马背上的人相同——
“你!”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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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律龙!
风唳行!
“你竟是——”无法置信的愕然让呼延律龙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收刀跳下马背,看看掉落地上的白银盔甲
和仍坐在地面的风唳行。
开什么玩笑啊?他竟是大唐将军!?竟是大唐三名将中的智将!?
“你到底是——”风唳行也是一脸惊诧。
“荒谬!”呼延律龙丢下大刀,猛力拉他起身激动的摇晃,“你说!说你是奉命伪装成大唐主帅诱我突骑施兵
进攻的饵!”
被摇到晕头转向的风唳行困难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一定是奉命伪装,否则怎么可能……”呼延律龙双手无力垂下,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他无法冷静自持,转
身背对风唳行,频频因喘息而耸动的双肩是长年累月无法卸下的重担。
无法置信的何止他一个。
“你是突骑施的武夷达?”风唳行卸下沉重的战甲,移身到他面前,抬头望着高过他的呼延律龙,重复问道,
“你是吗?”
呼延律龙转过身背对他,偏偏风唳行又走到他面前,“你是吗?你是突骑施的武……”重复的疑问,瞬间被收
进他宽阔的怀里。
再怎么笨的人都懂这意味着什么答案。
“告诉我,你不是大唐的……”
“就像你不愿承认一样。”被拥入怀的风唳行闷声中带有似笑非笑的叹息,“如果不承认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我也可以,只是能吗?”
呼延律龙被他的疑问震住,千头万绪一时间竟让他理不清究竟是错愕两人的身份,还是痛心两人的处境,亦或
是无法再像之前一样相会的绝望?
绝望……他竟因此感到绝望?
相似的感受也重重袭上向来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的风唳行。
才说过认识他是他风唳行的幸运,现在竟成为了不幸!忍不住心里苦笑,相谈甚欢的朋友竟是不得不面对的敌
人,还是敌军主帅!
“呵呵……”苦涩的笑有一下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