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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在小刀、小骨的份儿上,”温约红斜睨着眼,说:“谁能一个儿一口气喝完我的‘胭脂泪’、‘金莲奴’和‘追君命’三大缸酒而不醉,我就试着治治看。” 梁大中脸有难色。
——谁都知道温约红的酒量。
——他划出的“道儿”,谁敢真的对着干!
小骨却道:“为什么要喝酒才治病?喝酒是喝酒,治病是治病,这分明是两回事。” 温约红翻着白眼反问:“为什么要我冶他的病?他是他,我是我,这分明就是两个人。”
小骨忒也伶牙俐齿:“你是人,他也是人,人若有事,理当帮人。酒不是人,人也不是酒,为了喝酒不救人,这还算人吗?”
掌声。
但巴旺为小骨鼓掌。
——他越来越喜欢这小老弟了。
温约红也面不改容:“我不喜欢没有豪情的人。人无豪气,生不如死。敢喝酒的人比较真诚、不防范、不造伪。我爱跟真诚的人交友。你们若不敢喝我的酒,就是没诚意,而且不够豪清。既没诚意,就不是我的朋友;既无豪清,谈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那我又为什么要为你们治病?”
温约红侃侃而谈,但巴旺停止了拍掌,梁大中也楞住了,不知怎么回答。 ——偏偏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是善饮的,叫他们上天入地、刀山火侮,他们恐怕眉儿都不蹙一下,但叫他们喝酒,那比叫他们喝尿还苦。
小骨却毫不犹豫的道:“酒不过是人造的,人要靠喝了它才有豪清,那么,这种豪情,也虚假得很。有本事,有本色,就是滴酒不沾也够豪够真,那才是好汉所为!” 然后他还说:“真不明白,为何历来总把能喝酒的和好汉子摆在一道!一道是竹笋,一道是人参,八辈子也扯不到一块。喝酒的孬种混蛋,多的是;不会喝酒的英雄,难道变成狗熊?你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如此腐迂?”
大家一时都静了下来。
——将老虎逼上山,将乌鸦逼上树,这种事,聪明人是不会做的。
——要一个人老脸拉不下来,实在不是件聪明的事。
小骨显然不聪明。
他很直。
但巳旺忍不住悄悄走过去,悄悄的拍了拍小骨的肩,向他的鼻子伸出了只大拇指:“没想到你象我一样爽快。”
梁大中忍不住道:“爽快的弊病是容易得罪人。”
但巴旺登时恶容相向:“你别欺他小个子,他说的可是合情合理。” 梁大中道:“这世上多半的事儿,没有合不合理,只有人家理不理你。” 这时,那个拉长了脸,正黑曰黑脸的温约红忽然没好气的道: “病人呢?”
小刀、小骨、梁大中、但巴旺喜出望外,七手八脚的把冷血抬到温约红面前。 他们扒开冷血的衣服。
他们顿时给眼前的情形震呆住了: 没有伤口。
——伤口竟然不见了。
伤口怎么不见了?
——伤口去了哪里?
——难道要在城楼下贴一张寻伤口告示:伤口,你在哪里?
温约红一看,眉皱得紧紧的,像要在印堂纠结了几个十字。
小骨、小刀、梁大中、但巴旺怕温约红误会:以为他们耍他,连忙七嘴八舌的解释。 温约红却摇手示意:“我明白。他中的是黑血和红鳞素两种毒物。”他还用手指了指冷血的手背:“他第一个伤口是在这里。”
不由得小骨、小刀、但巴旺、梁大中不由衷佩服。
“可是我不能医。”温约红显得很为难也很难过的样子。
“为什么!”四个人一齐叫了起来。
“要医的话,首先要放毒换血。”
“那就换血。”
“去掉毒血,要换上新血。”
“我们四人有得是热血。”
“问题有两个:一是放血时,只放毒血,否则血流尽了,人也完了,二是换血不能过多,别人的血,不一定能在病人体内适应,可是,如果要尽去毒血,就一定得要一口气更换大量新鲜的血。”
“那岂不是没希望了吗?”
“有。‘一元虫’。”
“对!一元虫,你快拿‘一元虫’来治他呀!”
“所谓‘一元虫’,是‘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四种虫,合起来,东南西北,共成“一元”。我只有“东辣虫”,还要其中三种虫合并,才能称作‘一元’。它们其中两种的功效可以吸去毒血,另外两种能把自身跟人完全相同但又绝不受人体排斥的血液转换进去,正好化去‘黑血’的毒质,中和‘红鳞素’的毒性。”
“天!一元虫也有那么多讲究!”但巴旺叫道:“要是千元虫岂不是吓死人了!” 小刀急问:“那么,其他的‘南甜虫’、‘北咸虫’、‘西酸虫’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得到呢?”
温约红悠悠的道:“就在四房山。”
四人又一起叫了起来:“四房山!”
温约红说:“你们可知道为何我们‘老字号’四人,入住‘四房山’后,尽管不一定相处和睦,但都不愿再搬了?主要原因便是:此地可以培植四种不同的‘一元虫’!” 梁大中道:“你的意思是说”
三缸公子道:“不是我不愿意医治这人,可是,除非心房山山主、暗房山山主和乳房山山主都肯把他们自己培养的‘一元虫’拿出来,否则我也没有办法。你们是从山前过来的,想必已见过八九婆姿和虫二大师了,他们有没有出手相救?”
“他们都说治不好。”小刀道:“都说只有你才能救。”
三缸公子摇首感慨地道:“看来,他们是不想救人的了。”
小骨怒道:“他们不救尚可,还把病人的手硬塞入那些养满了古里古怪的鱼那儿,让那些魔鬼鱼不是咬就是啃,简直是落井下石”
温约红忽然脸色一变,象喝了酒似的,额头绽出了红光,本来一向没精打采的样子,现在骤然虎虎生威,象换了个人似的。
他一把揪起小骨,问:“你说什么?”
小骨不明所以,只怔怔的道:“我说什么?”
温约红急道:“你说他们把病人的手递给鱼咬而噬之?”
小骨傻呼呼的还没会过意来,只说:“是啊,给鱼咬啊,那些鬼鱼!” 小刀怕温约红发酒疯,会伤害自己的弟弟,一面戒备着,一面叱道:“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温约红却忽然放了手,哈哈纵声笑了起来:“你们可知道那些是什么鱼吗?八九婆婆养的是‘怒鱼’,虫二大师养的是‘救鱼’,即是所谓的‘北咸虫’和‘西酸虫’。他们用鱼去碰病人的手,就是替伤者吮毒——只要加上三罢大侠的‘伤鱼’,还有我的‘忙鱼’,那就大功告成!‘一元虫’齐全了!”
大家从温约红喜极忘形的欢愉样子,这才明白,原来这寂寞的书生的救人之心,要比他们还热,要比他们还切。
——大概这世上大多数的热心人、热血人,因受过挫、受过伤,所以,就算在帮人、助人、爱人之际,也仍然是冷冷漠漠,不是只动心不动情,就是只动情不动心,就算动心动情,也得要不动声色。
四十二、一元虫
“怒鱼、救鱼、伤鱼、忙鱼,加起来就是‘一元虫’?”
“对。其实‘一元虫’不是虫,而是鱼。当然,你也可以说,那些鱼不是鱼,而是虫。”
“那些古里古怪的鱼竟然就是我不相信!”但巴旺简直不能接受这种太“新”的观念:“鱼要有鱼的样子,虫也有虫的样子,怎能鱼虫不分!”
小骨低声道:“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个高手,可是,说来你的武功还挺高的嘛。” 但巴旺一时没搞懂小骨的话是赞是讥,发作不得。
“如果那些鱼就是一元虫”梁大中惊喜不已:“那么,刚才八九婆婆和虫二大师岂不是已经出手救治冷血了?”
“对!”温约红也喜孜孜的说:“所以,我也只不过是把工作接下去做而已。” 说着,他把冷血的手,放入酒缸里。
酒缸里当然有酒。
浓郁芬芳的酒。
酒里还有鱼。
——鱼在酒里,游来游去,很是忙碌。
——难怪叫做:忙鱼。
忙鱼忙。
温约红更忙。
粱大中和但巴旺也算是见多识广,也负过伤,既给人疗过伤,也替人治过伤,可是,眼见“三缸公子”这种疗伤治理法,他们不仅见都没见过,而且连听都没听过,简直连想都没想过。
那些页,都在冷血手背周围游来游去,忙着像一场毛球比赛。
温约红一上来就掏出一块碎银,使冷血吞到肚子里去。
然后他把三条鱼(还是虫?)、一块砖头、十一只蚯蚓和一朵七色的花,全塞入冷血的喉咙里。
之后他就开始放暗器。
暗器嗤嗤的射在冷血身上各处要穴。
小骨忍无可忍,想要喝止温约红,梁大中毕竟博识,忙拉住小骨,道:“他在跟冷血治病,还是别打扰他吧。”
小骨无法接受眼前所见:“这样子治病?”
“对。”梁大中似也没啥把握的说,“那砖头是药砖,那些蚯蚓想必是药物,现在他正为冷血隔空打穴”
小骨问:“那么银子呢?”
“银子”粱大中可也答不上来,正在此时,噗的一声,温约红的手遥向冷血的腹部一按,冷血蓦一张口,银子便吐了出来:那一块碎银,已成了闪灿着妖娆幻丽的灰色。 温约红疲惫的说:“好了”众人甚至可以听得到他的汗滴声。
他累得像是三十六年来未曾睡过一样。
小刀、小骨、但巴旺喜道:“全好了?”
温约红长吁了一口气,累得像一口破布袋,“你们把他抬去乳房山,要是‘三罢大侠’也肯出手相救,把他所饲的一元虫——伤鱼也给病人用用,那么,他这条命不但准可以捡回来,而且绝对就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现在,他可以听,可以看,可以感觉但就是不能动,一动,血就得崩开了。他的毒去了,伤口也痊愈了,新血也注入了,但就象是一瓶没有盖子的水,稍一震动,水都要倾出来了。一旦血崩,血竭力尽,可救不得了。” 众人看去,只见冷血正向他们笑。
——这两天来,病魔毒妖,把这样一个铁镌般的少年折腾得不成样子。 小刀关心的问温约红:“你要紧吗?”
温约红象一道墙塌下来似的跌坐到地上去,苦笑道:“不妨事。你们去吧,把人治好了再说。”
小刀又问:“公子你还是在等唐方姊吗?”
温约红为小刀的问题,而感到疼痛。他脸上现出一种淡淡的微笑,令人感觉他对自己所恋的何等深清,但对自己本身却何等残酷。
不管深清还是残酷,他们都得要上山。
继续上山。
——乳房山。
第四座山。
上山为的是救人。
救人需救彻。
——要救人就得要有“一元虫”。
“一元虫”中的“伤鱼”,是在“乳房”主人“三罢大侠”的手里。 ——三罢大侠是什么人?
大侠也是人。
——所有的“大侠”都是人,充其量,只不过是好一些、强一些、正义一些、好打不平一些的人罢了。
“三罢大侠也是温家的人,是个施毒好手。他早年因家族的压力太大了,营营役役的要出人头地,千方百计,冲破万难,不顾一切,罔视障碍,就是要出类拔萃,结果,到了壮年时,他终有所成,可是回心一算,亲人都离他而去,妻离子散,发已苍苍,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对“三罢大侠”的生平,梁大中却是四人中较熟悉的,所以这次便由他来简述三罢大侠的过往: “他回顾前尘往事,感慨不已,因此,他少为虚名私利,多行侠仗义,反而博得了‘大侠’的名头。”
但巴旺诧道:“行侠得侠名,这个自然,可是‘三罢’又是怎么回事?” 他这样问的时候,那就像一朵小小椒乳的山丘,已经在望了。虽然暮色已轻得像羽毛一般莅临了,但仍见绿的草、蓝的天,烘托着一环乳白的山丘,就像美丽女子的肩一般的匀柔。从这儿望过去,只见牛群、羊群在草地上倘徉着,十分舒适、平和。 不知怎的,冷血望过去,却感觉到那乳房山上,有一股杀气。
这是梁大中、但巴旺、小刀、小骨等人所感受不到的。
他想说。
却说不出。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杀气呢?
三罢大侠在房里。
他浸在乳液里。
屋里有许多镜子,映出他光滑的皮肤。
——真舒服。
过份的舒服使他有一种“升仙”的感觉。人在乳中,就像一叶浮舟,他每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就想起了他的家人。
他把房里的屏风,都绘上了他的父母、妻子、儿子、女儿的形象。
——他已失去他们多时了,只有天天的看看绘像,以作慰藉。
他在早年的时候,大过拚命忘情,只为求得世上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