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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冷血-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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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失去他们多时了,只有天天的看看绘像,以作慰藉。
  他在早年的时候,大过拚命忘情,只为求得世上功名,以致用毒过甚,为毒所侵,身子已残破得七零八落,必须要时时浸在乳水里,才能保持不迅速衰老,反而皮肤渐次光滑,日渐回复青春。
  他原拟再浸一会儿,就起来诵经。
  这时候,门就敲响了。
  他有点不情不愿的起来,披衣束带,开门一看: 房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脸上涂着一层白垩的人。

  四十三、不快乐的鱼

  “他在早年的时候,身体上受伤太多;晚年的时候,心头上受创更重,所以斗志全消,隐遁乳房,自称‘三罢’。”梁大中继续回答但巴旺的疑问:“所谓‘三罢’,就是‘罢功、罢斗、罢手’。”
  “什么是‘罢功’?”
  “他不再勤练武功了——但他的武功仍是很高,尤其是施毒手法,仍是温门一绝。” “什么是‘罢斗’?”
  “那还不简单,他不再与人争强斗胜了。”
  “‘罢手’就是放弃了?”
  “是放下,而不是放弃。看开了,就放得下;放弃,只是认输,而没有看开。” “如此听来,这‘三罢大侠’倒是满有意思的。他的人生境界就象我一样高!”但巴旺以一种长辈的口吻道,“这样吧,我就上‘乳房山’让他结识结识我,我们一定宛若老友重逢,一见如故!”

  开了门的三罢大侠,很是觉得意外。
  “什么风,虫二?”三罢大侠笑着迎迓,“咱们虽住在近处,但你也有一年多没上我这儿来了吧!”
  虫二大师大概是笑了笑,嘴边的白垩里生起了一些裂纹。他走了进去。 “鱼,养得还好吧?”虫二低着头低沉的问。
  他低头看大池里的乳汁。
  乳汁里游着的是鱼。
  ——这些鱼,有的独睛,有的断眉,有的裂鳍,有的鱼鳞已脱得七零儿落。 但它们却有一些共同的特点:会在乳水里打喷嚏;喜欢十一、二条鱼尾首相衔的接合在一起,象一条长长的鞭子。有时候会把嘴冒出水面,疾吐一口水箭,然后笔直跃上半空,去追那自己喷出去的水箭,再落回乳汁里来。每当它们的主人三罢大侠说话的时候,它们都会在乳液里直立着,尊敬的洗耳恭听。
  “这些‘伤鱼’,恐怕是自古以来,培养得最好的一批,就跟你养的‘救鱼’一样,都是空前出色的品种。”三罢大快说时眼光闪亮,看来,对这些鱼,他不但未能忘情,简直还有点得意忘形了呢,“只要把八九婆婆的‘怒鱼’和三缸公子的‘忙鱼”结合起来,咱们的‘一元虫’,至少可以为大家各提升四十年的功力,届时”
  虫二大师似震了一震。
  三罢大侠含笑道:“人人都以为‘一元虫’只可用作治病,其实,只有咱们四人心知肚明它们的用途还多着呢。譬如说,这些伤鱼,养在乳里,只要乳汁掺了人血,就成了毒鱼,谁要是让它吮上了,嘿嘿至好的东西一翻身就是最坏的,世事往往就是这样。” 他身上穿的绸缎浴衣,十分轻柔华贵,而他久浸乳汁的肤色也白皙明亮,象有一层淡淡的光泽映着乳色,看去象池边的一座玉像。
  三罢大侠的自满很是带点自豪:“咱们这‘一元虫’研制成功,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重返岭南‘老字号’去了。八九婆婆是因为偷生而不战死,所以给逐出门墙;三缸公子是为了唐方,也没面目回老字号。你则是生了怪病,我呢,因太争功了,开罪了同门前辈不过,咱们要是研创出‘一元虫’来,可以光宗耀祖,就什么都不怕了”
  忽然,他奇道:“你怎么不说话?”
  虫二大师低声道,“你要我说什么?”
  三罢大快诧然:“你没话可说么?”
  虫二大师沉声道:“我能说什么?”
  然后,他缓缓的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三罢大侠不明所以,凑前去看:“什么?”
  虫二大师惨然道:“我让人打伤了。”
  三罢大侠怒问“是谁伤你?”
  虫二大师道:“是三缸公子和八九婆婆。他们的忙鱼和怒鱼还咬住我的脖子不放。” 三罢大快于是凑过身子去看。
  他那粉白的颈项很漂亮。
  忽然,虫二大师一动。
  太快了,又似没有动。
  然后,三罢大侠身子一搐,僵硬了。
  他的姿势保持依然。
  但他的粉致致的脖子多了一条红线。
  三罢大侠恨恨的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虫二大师笑了。
  大笑。
  他大笑得一点也不张狂,反而令人听起来愉快、开心,似全无恶意。 ——很少人大笑依然不予人嚣张的感觉,正如极少人在大胜的时候依然不会傲慢张狂一样。
  “因为我不是虫二。我不是‘风月无边’!”他笑着,和和气气的说:“我是镜花水月、蔷薇将军。”
  话才说完,三罢大侠那僵直的身子忽然一震。
  然后,他的脖子就离开了身躯,随着一道血线骤变为血泉,滚落入乳池里。有几点血渍,还溅到那扇屏风画像上。
  乳池立即冒出几股段红,很快又化入乳液之中,整个乳池,看去颜色只深了一些,没有多大的变化。
  但池里的鱼目,已变成了绿色。
  蔷薇将军自袖子里一寸一寸的收回柄扫刀,然后轻轻摸了摸脸上的白垩,低笑道:“可真管用。”并飞起一脚,把三罢大侠的尸身,踢落到池里去跟首脑会合。 蔷薇将军还用一种似是祝祷的语音向乳池里说:“你放心吧,我会代你好好的等小刀、小骨他们来的。至于‘一元虫’的功效,我记住了,也一定会代你享用的,安息吧。你安息也是死,不安息也是死,既然死了,还是安息的好。你不是号称‘三罢’的吗?现在不是罢了吗?”
  池中那隐约躺在乳汁底的尸首,搁在那里,就象一条不快乐的鱼。
  那些鱼,尝过了血腥,开始聚拢过来,似是要啃他们主人的尸首。
  “我又写了一首好诗。”蔷薇将军喃喃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仿佛,对自己所作所为,很感满意,并搬来一张竹椅,守坐在门前,以一种抄经文的虔诚,来等待他的猎物。 人生里有大半的时候都在等待和忍耐。
  他觉得他的“猎物”已逐渐靠近他了。
  他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那“猎物”似乎也感觉得出:他在这里。
  可是感觉得出来又有什么用?夕阳知道自己不应西移,可是,仍是一步一步走向没有光的所在。

  四十四、与鱼狂欢

  (有人在里面!)
  (不要靠近它!)
  (前面危险!)
  (不要上前!)
  冷血的呐喊,完全没有用。
  因为他失去了声音。
  他回复开始中毒时一样,全身如给重重的冰嵌着,一动也不能动,如同在一个梦魇之中,清醒但挣脱不了。
  达时,但巴旺正说:“我看见乳房了”其时,小刀和暮阳都在他眼前。 梁大中在他脑袋上狠狠一个凿。
  但巴旺大怒。梁大中悄悄的指了指小刀。但巴旺这才省觉自己失言。 他连忙补充道:“我还看见乳牛、乳羊、乳”
  梁大中没好气的道:“罗唣什么?去敲门吧。”
  这一路来的相处,他跟但巴旺已十分熟络。
  但巴旺不听他支使:“你没有手?这儿能动的有四人,算你对三罢大侠的事最熟,你不打头阵,谁打?”
  粱大中道:“好好好,我敲、我敲”
  (不,不要过去!)
  (走,马上离开!)
  (屋里有杀气)
  (杀气太强!)
  “笃笃”。
  梁大中敲响了门。
  轻轻的。
  没人应门。
  他们不以为怪。
  ——经过“心房”、“暗房”和“酒房”,他们对“怪”已习以为常。 这时,暮色已轻纱般徐徐罩下,天不再蓝,草不再绿,乳房仍是乳色的房。 (不要再敲了马上走吧小心里面有)
  冷血极急。
  他连下唇都抿得溅出血来。
  但没有人回过头低下头来看他。
  这时,门开了。
  ——开门的声音,十分好听,象一串音乐。

  小刀怕黑。
  小骨亮起了火摺子。
  火摺子一亮,门恰好打开,火光一晃,门口便出现了一个人。
  在火光中,他的脸象死去了的人;在黑暗里,他的头象一堆白坭。
  冷血是躺着的。
  对站在门口的人,他比谁都看得更不清楚。
  可是他却感觉出来了。
  “嗅”出来了。
  ——是他?
  ——一定是他!
  (那个使他出道以来第一次受到挫败的人!)
  可是,除了冷血之外,谁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有任何危机。
  反而觉得惊喜。
  “你也在这儿?”梁大中喜道:“那就好说话多了。”
  小刀也道:“虫二大师,冷血大哥就差‘伤鱼’,请您叫三罢大侠成全成全吧。” “虫二大师”垂着首道:“我既然来了,三罢兄也不致不给我面子,你们进来再说吧。”
  (不,不能进去!)
  (绝对不能进去!)
  (因为他不是虫二大师!)
  (他是蔷薇将军!)
  小刀、小骨、梁大中,还有但巴旺,背着冷血,鱼贯走入了屋里。
  这时候,他们忽然听见一种声音: 好象是河底里响了什么的一声,又钝又重,一如船舷触了底,轰的一声。 大家都闻到…种香味,淡淡的,但这种香又很熟悉,只不过一入屋里,又浓烈了许多。 但巴旺望向小刀:“怎么这么香?”
  梁大中也注视小刀:“很香?”
  小舒也看着他姊姊:“姊,很香哇。”
  他们都熟悉这种香味。
  这几天来与小刀相处,小刀身上发出的正是这种幽香,只不过是淡淡的,此际忽然剧烈而且明显了起来。
  小刀有点赧然:“没有啦,不是我”她立即就发现了“香”的来源:“是乳香哪。”
  大家都瞥见了那“乳池”。
  只有但巴旺转错了方向。
  他望向小刀的胸脯。
  梁大中经过前面三所怪房子,马上就联想到:“‘伤鱼’一定是养在里边了。” “虫二大师”只悠悠的道:“不错。但池里边还养了一样东西,包准你没见过,要不要去看看?”
  但巴旺一向好奇,一听就蹲到池边张望了。
  小骨年少,更爱热闹,便也要到池边去看个究竟。
  “虫二大师”一把扶住他,疾道:“小心,池边很滑。”
  他这样一‘扶”,电光石火间,已疾封了小骨身上四处穴道。
  然后他不动声色的接过小骨手边的蜡烛,忽然递给了粱大中。
  烛光忽然到了眼前,粱大中一怔。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看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那是一种有名有姓有形有质有华有实的感觉: ——杀气。
  (对了,是杀气。)
  (怎么会有杀气?)
  (难道他是要)
  梁大中只来得及想到这里。
  烛光一晃。
  对方身前,好象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特别亮。
  那是刀光。
  带点寂寞、有点洒脱的刀光。
  “你”梁大中怒嘶。
  一时间,救国大志、除奸宏愿、为民请愿的种种寄望,全都给那烛火烧融烫蚀了似的,梁大中悲痛的哀呼一声,他拔出身畔那柄十彩迷幻的剑,烛火映照下,更迷幻多彩,象一场又一场不朽的梦。
  “可恶”他的剑已挥不去、挡不了了。他说了这两个字,对方手上的蜡烛忽折为二,他也齐腰而折,象两段木偶似的断落到乳池里去——以一种与鱼狂欢的姿态。 一下子,乳池的色泽都灰暗了。
  小刀大惊失色,“你”
  但巴旺也猛然惊觉,弹身而起,蔷薇将军扫刀反拖,在决不可能的角度翻斫但巴旺。 但巴旺已来不及逃、闪、避、躲。
  他也不逃、闪、避、躲。
  ——因为他只要不接战,蔷薇将军的扫刀一定会找上小刀。
  所以他反而标向蔷薇将军。
  ——以一个热烈的拥抱。
  (你要斫者我,至少也得让我“抱”上一“抱”!)
  蔷薇将军立刻收刀。
  ——他显然不想与之“拥抱”。??. 但巴旺扑了一个空。
  也“抱”了一个空。
  蔷薇蔽将军就在这星飞电掣的空隙间向他印了一掌,然后疾退,退得远远的,背部砰地撞开了大门,仅剩的几丝喷血的夕阳又映了进来,蔷薇将军绰刀而立,影子拖得又远又高又长,象地上和地下;各有一个不断变幻的手里持着刀的人。
  但巴旺一向能熬、敢挤、不怕受伤。
  可是他吃了蔷薇将军一掌。这一掌,似是直接打入内脏里去。
  他的五脏六腑已捣翻。
  但他不能倒下去。
  连一口瘀血也只能憋着不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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